李东是真实的,他并没有说谎,至少那天他离开我和秦一行时并没有说谎。他确实是去了医院,一直守护在他爸爸身边。当他接到我如同求救般的电话时又确实无法脱身。

那一夜,我几乎成了梧桐树、三更雨,我已经难以表达那天晚上的尴尬。

李东的爸爸离开了人世——是在那之后的某一天清晨。

在此之前,我曾经又去过医院,站在他已经不省人事的爸爸面前。那次前往医院,只是为了满足李东的心理需求,而与他爸爸全然无关了。

他还是让我知道了他爸爸去世的消息,我知道这一消息的那一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虽然没有像他那样悲伤,但心底却悲情沉沉。仿佛逝者真的与我有什么瓜葛或者有什么牵连。我明明知道那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

可是当李东通知我将要回老家安葬他爸爸时,我还是犹豫了。我知道他通知我的目的,我知道他难以启齿,我知道他不可能再为此那样直言——因为已经早就没有了此前那威武雄壮的理由。

李东捧着他爸爸的骨灰坐进了车里,坐进了依然是他借来的轿车里。我竟然鬼使神差般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激动极了。那一刻,我仿佛成了突然降临的天使——我相信我自己的感觉,仿佛清醒,仿佛虚幻,仿佛与他这样近,又是那样远。

李东的妈妈是与我们一起返回老家的。

苍凉的故乡,柔弱的旧屋,再也没有因为我的到来而闪耀异彩。

我已经不再是他老家之行关注的焦点,人们似乎已经认可了我的身份,只是不时地惊讶于我给李东和他的那个家庭带来的荣耀。我当然明白我的形象是他们关注的真正焦点。

在乡下停留了两个晚上,我们又踏上了返城之路。好在我在海天琴行的工作是轻松的,我又完全可以如期返回城里,这让我没有别样担心。

一路上,我们少了许多紧张,多了诸多沟通。我们自然地谈起了关于那天晚上的事,关于那天晚上有关秦一行的事。

那天晚上,我与李东最后一次通电话时,我又一次表示应该给他的家属打一个电话,让他们前来酒店照顾他或者是把他领回去。我清楚地记得李东当时是欲言又止。李东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有些央求,央求我一定要留在那里,算是帮帮他的忙,帮助他照顾照顾他这位朋友。正是出于这样的原因,我才没有再度犹豫,便留了下来。

那天晚上,我所有的担心看起来都成了多余。不知道是因为他喝醉了的缘故,还是因为他原本确实就是一个君子,他除了希望我留下来之外,我看不出他对我有任何非分之想,更没有越雷池一步。我只是尽了照顾他的义务。

我是午夜离开那里的,我一直坐在那里看着他悄然睡去,又给他留下了一张字条,才慨然地走出了那个客房。我留给了他一丝温暖,也留给了自己一丝慰藉。

那一刻,我相信了自己的智慧,也许正是这种智慧,绵延了我的**,省略了一份哀伤。

就在行将到达B城之时,李东向我讲述了关于秦一行的故事。他告诉我那天晚上,他之所以说不能打电话告诉秦一行的家属,是因为她根本就不在国内,而是带着女儿去了国外。

我明白了,如果那天晚上我毅然决然地离开那里,也许他真的一直会狼狈到天亮——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些天真。

瞬间,我似乎看到了一幅凄凉的背景,那背景下一幅模糊的素描正越来越清晰——秦一行似乎是君子,又有几分性情。

我依然坐在车上,轿车依然在返回B城的路上行驶着。

我的手机响了起来,这是这几天来久违了的手机铃声。电话是赵小雪打来的,这是这几天来她第二次打电话给我。她问起我是不是已经回到了B城,她想与我见见面。我如实地告诉她,我人在路上,一直在路上。

此刻,我想起了此次离开B城后,她第一次打给我的电话。那时,我正好刚刚到达李东的老家,正在与李东和李东的家人、亲戚一起忙着安葬他的爸爸。我无法顾及她,甚至是无法顾及她在电话中告诉我的事情。

那天,赵小雪之所以打电话给我,是因为当时舒洋正在他的身边。舒洋当时已经出院,是因为有事被公司派到B城,了解一些关于物流业务方面的情况。他当然最想见到我,而赵小雪恰恰在那一刻郑重地证实了我不在B城的事实,更证实了我去了哪里。

我当时就想与舒洋说几句什么,可是我还没有开口说话自己就反悔了。那一刻,我又能和他说些什么呢?

当我感觉到舒洋已经从赵小雪的手里接过手机的那一刻,我竟然下意识地将手机挂断了,而且果断地将手机关掉了。

我当然知道这一切只能瞒过舒洋,是瞒不过赵小雪的,李东在爸爸去世之后,早就将送爸爸骨灰回家的计划告诉了赵小雪。也就是在那件事确定后不久,我主动将我的打算如实地告诉了赵小雪。至于赵小雪如何向舒洋交代,她又会向他说些什么,我是根本就左右不了的。我也只能人随流水东西,不多想往事了。

回到B城,早已经是华灯初上。

我们一起走进了一家小饭店共进晚餐,这是我们两个单身男女最简略的办法。我没有想到行将结束晚餐的时候,我才明白了他要与我共进晚餐的用意。他将一万元钱郑重地摆到了我的面前,原来如此,他居然就是为了这个。这是我此行没有想过、没有期望、没有预料的慷慨。

没有人会相信我这一刻的心情,就连李东也不会相信我。所有的解释都是多余,我同样郑重,郑重地将钱推到他面前。我表情严肃:“我们所有的故事到今天就算结束了。我已经帮助你圆了你需要圆的梦。别的就不必了。”

“你需要钱,这我知道。”他把钱又一次推给了我。

“没错。我太需要钱了。不过眼下还好,我在一家琴行里工作,暂时还可以维持。”

“如果当时你就有这份工作,你当初是不是不可能接受我的邀请?”

“其实,那时我已经有了这份工作,只是刚刚接手。”我露出了笑容,“也许,这就是一种缘分。”

分手前,李东突然想起了那天在秦一行面前提起的话题,我对此已经不再有兴趣。他居然主动地提到了我的户口话题,瞬间,我便感觉到李东真是一个有心人。我原本没有觉得他将我不止一次提到的问题放进了心里,可是他确实明白了什么是我的当务之急。他告诉我他根本帮不了我什么忙,但秦一行倒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李东明确表示,有机会他可以和他聊聊这件事,尝试着让他帮着想想办法。

我当然最关心我的注册问题,可是这希望似乎早就成了梦里乾坤,只是升腾在我目光所及之处的袅袅炊烟——早已经是可望而不可即了。

走出饭店,轿车穿越了一条条马路,穿越了灯红酒绿的繁华,也穿越了一条条小巷和那无人的街,缓慢地行进着。李东开车把我送到了家门口,我站在原地目送他远去。恍恍惚惚,迷迷茫茫——眼前的一切,仿佛已经不再如昨。

第二天上午,我走进了海天琴行,还没有坐下来,就接到了赵小雪的电话,赵小雪依然想见我。我原本以为舒洋已经离开了B城,赵小雪找我也就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了,所以我回到B城之后,也就没有急着联系她。

挂断电话没有多久,赵小雪就走进了海天琴行。她的脸上带着微笑,仿佛有什么喜事似的。这自然也平添着我的快乐,至少她不是因为什么来讨伐我的。她与琴行陈经理已经比较熟悉,当初因为我工作的事,他们曾经有过几次接触。赵小雪对海天琴行的熟悉程度,远远地超过了我。我们选择了一间僻静的练琴房坐了下来。我没有需要马上急于做的工作,完全可以陪着她坐一会儿,赵小雪也显得轻松愉快。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还是分明能够感觉到她内心世界的快乐。

“有什么喜事,让你这么高兴啊?”

“谁告诉你我有喜事啊?”赵小雪反问我。

“早就写在你的脸上了,还用谁告诉我吗?”

赵小雪开门见山,她毅然决然地辞职,并没有给她带来厄运,而是让她扬眉吐气了一把。公司最终并没有让她轻易地走掉,而是为她安排了新的工作。公司领导根据她平时的工作表现,更是根据她个人的素质,为她安排了一份新的工作。领导决定调她去一家4S店工作,因为她的德语水平很高。凡是汽车零部件上的德文介绍,她基本上不用参照辞典大都能看明白。此前,有的业务员在看不明白资料介绍的情况,还不时地找她帮忙。正是因为这个,赵小雪算是因祸得福,让她有了一份她喜欢的工作。

这一刻,我真为她高兴,为了她的选择,为了她的尊严,更为了她的自信——一个女人的自信。

这一刻,我似乎在心底有了无限的感慨,人生有时会有太多的无奈,但往往将自己拖入深渊的常常是自己的思维。如果稍微改进一下思维的行进方向,或许就可能步入一片希望的原野。人这一生,走进哪里,开始怎样的人生,无疑离不开自己心灵的选择。

她的未来未必一定成功,但她却不会轻易地认输,她的无奈碰撞,却迎来了一次优雅的转身,我真的为她默默地祈祷。

赵小雪马上就要正式上班了,她特意趁上班之前来见见我,也是想与我一起分享一下她的快乐。我知道除此之外,她一定还有别的话要说。一点儿都没有出乎我的意料,她果然和我谈起了舒洋。

赵小雪告诉我,舒洋离开B城时是失望的,是非常失望的。他已经知道我又一次跟着李东去了他的老家,他经过再三追问,已经相信我确实是没有结婚,可是赵小雪已经把我目前的情况如实地告诉了他。赵小雪虽然是点到为止,可舒洋还是听明白了赵小雪的意思。他不仅仅知道了我目前的生存状态,更知道了我行踪的不可告人。

我似乎已经越来越无法从那无底的深渊中爬出。我似乎已经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根本就不在意舒洋的存在,更不能不在意舒洋会如何看待我——因为我曾经的远离,似乎已经无法让自己再如同此前那样安然若素。

我似乎有了向赵小雪解释的欲望。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又能说些什么呢?我与李东的萍水相逢就发生在赵小雪的眼皮底下,尽管有些波澜不惊。可是回眸时,又怎能让自己心安理得,去留无踪?

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我接通了手机,手机中竟然传来了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舒畅吗?我是秦一行啊!你在哪儿呢?我想见见你。”

他怎么会有我的手机号码呢?

这是我此刻做出的第一反应,可是瞬间我就明白了,他肯定是从李东那里得到的我的手机号码。这也很正常,已经有过两次深深浅浅的接触,他掌握了我的手机号码已经完全可能。

“秦董,我是舒畅,找我有事吗?”我冷静了下来,恰到好处地应对着。

“你在哪儿呀?我们中午见个面吧!那天的事,我非常感谢你,总得当面谢谢你呀!”秦一行是坦诚的,我猜想不出他会有什么别的用意。可我还是没有为此而与他见面的愿望:“秦董,没事,那天我也没为你做什么。再说已经过去了,用不着想着了。”

“不行,我们非得见个面不可,不然我也太不男人了。”秦一行执意坚持。

我还是断然拒绝着:“秦董,我真的不行,我现在正在琴行里上班呢!真的走不了啊!”

“海天琴行是吧?用不用我给你请个假呀?”秦一行依然坚持。

“秦董,我真的不行。再说你的心意我领了。好了,这里有事,真的有事,我挂了。”我没容对方再说什么,真的挂断了手机。

“有事啊?”赵小雪听出个大概。

“没事,我拒绝了。中午我们俩一起吃饭吧!”我转移了话题。

“不了。稍坐一会儿,我就走吧!你今天刚上班,我别在这里待得太久了,以免影响你工作。”赵小雪应付着我,却再也没有问起过打电话者究竟是何人。

我们的话题又一次回到了舒洋身上。

“回到B城之后,给舒洋打过电话吗?”赵小雪主动问我。

“没有。”我轻轻地晃动着脑袋,却再也无法多说什么。

“你还给他的那两万元钱,他一直没有接收,眼下还在我的手里,银行卡我今天没有带来。”

我抬起头来愣愣地看着她:“为什么?”

赵小雪的表情有些严肃,“你最好去问问他。”她停顿了片刻,才慢慢地补充道,“他知道了你眼下的生存状态之后,当着我的面落泪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我的心里也同样是酸酸的,也许是因为我感动于第一次有一个男人这样真诚地关心着我——在我早就被淡忘、被忽略、被边缘化的哀伤里。

中午时分,赵小雪终于答应与我一起出去吃午饭,我们一起走出了海天琴行。我们出门之后向左拐去,沿着门前的人行步道向前走着,一辆宝马轿车突然在我们的右侧来了个急刹车,秦一行从驾驶员的位置下车后,站在车门前注视着我:“舒畅,还没有吃饭吧?上车吧!”

我吃惊极了,马上意识到他一定是特意来这里找我的,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一下子不知道如何是好。我不由自主地侧过脸去看着赵小雪,赵小雪也同样看了看我,我并不知道此刻赵小雪会想到些什么。秦一行再一次近乎命令似地催促着我:“快点儿,上车吧!”

“我已经吃过午饭了。”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反应。

“这是不可能的,上车吧!”秦一行不容分说。

我拉起了赵小雪的手:“小雪,走吧,我们一起去吧!”

赵小雪拒绝着:“不不不,我还有事,我先走了。”她一个人向前走去。我向前追了几步,赵小雪却加快了离去的步伐。秦一行看着赵小雪远去的背影和我执意坚持邀请赵小雪一起前去的情景,却依然没有说什么,下意识地,我放弃了追赶。

我坐进了秦一行的车里,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他发动了引擎,轿车快速向前驶去。我在车上一言不发,潜意识中,像是有着一种被绑架的感觉。我尴尬的感觉似乎远远超过了不久前那顿午餐。秦一行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几乎是神速地化解了我此刻的不快:“我听李东说过你一直被自己的户口问题困扰着,这是真的吗?我怎么不相信呢?”

他像是一下子触到了我的疼处,瞬间,我便有了与他交流的愿望,我近乎不假思索:“什么事都可能有假,这种事也能有假啊!无聊不?”

“太不可思议了,怎么可能呢?”他侧过脸来看了我一眼,目光又重新行注视着轿车行驶的方向,似乎是在感叹着:“看来我们认识得太晚了!”

这哪是什么感叹啊!分明是晴天霹雳,仿佛让我从睡梦中惊醒,我顿时便被震撼了。

我仿佛找到了茫茫夜空中北斗的方向,我仿佛看到了茫茫夜色里启明星的光亮。

秦一行仿佛顿时便成了我生命中的乌托邦——他成了我今生摆脱困惑的唯一希望。

我一直坐在他的身边,一直眼含热泪,我一直被那一刻那一句或许只是他凭空释放的**感动着。

我根本就不知道轿车行驶了多长时间,甚至根本就不知道轿车行驶进了哪几条街又拐进了哪几条巷,当轿车停在一处四野空旷、周边宁静的独立建筑面前时,我像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这是一处独立的大楼,从外面看上去非常讲究,很像是一座欧式建筑。罗马式的廊柱屹立在门前,门前的花园富有皇家气派。门前停着各种各样的轿车,看得出这显然算得上是高端场所。

我跟在秦一行后边向大门里走去,大门里边的工作人员不断地与秦一行打着招呼,显然这是他经常出入的场所。这里高大的穹顶气派辉煌,站在二楼可以俯瞰大厅的整个结构。我看不出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我断定这里根本就不会是一个对外营业的活动场所。

“你想把我带到哪里去?”我终于失去了矜持。

秦一行侧过脸来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继续向前走着。我却更沉不住气了:“这是什么地方?”

秦一行终于开口说话:“这是一家高档次的私人会所。”他仿佛不屑一顾,继续向前走去,我紧紧地跟在他的后边,仿佛唯恐他会把我扔下,而我会迷失回家的路。

我们穿过了大厅,拐进了另一个世界,我终于慢慢地听到来自附近什么地方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嘈杂,我们慢慢地向前走着,一个高大而华丽的大门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我们已经与大门近在咫尺。我已经意识到大门里侧一定是一处娱乐场所。秦一行早已看出了我的不解,他侧过脸和我说道:“想不想看看?”

我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显然是窥探出了我心底的那份茫然,不由分说便推开了其中的一扇大门走了进去,我跟着他走了进去。

哇,里面霓虹闪烁,笙歌绕梁,一对对男女搂抱在一起,随着音乐声的起伏不断地狂欢着。我没有想到这里的宁静,竟然可以淹没这样的喧嚣和繁华,这确实让我眼界大开。

其实,以前我也去过这样的场所,是与几个当时还算不错的好友一起去的,只是那里并没有这样高档,并没有这样繁华,说起来那只能算是穷鬼大乐园。我却明白它们的性质都是相同的,都是为了给孤独者提供一个摆脱困惑的舞台。

狂欢不过是一群人的孤独,是一群人在一个虚拟的舞台上医治心灵的疾患。当狂欢恢复平静,寂寞、寂寥与孤独依然会默默地沉入心底——因为那一刻的所有欢乐原本都是虚拟。

我曾经不止一次地有过那样的狂欢,有过狂欢过后的生命体验。

秦一行站了起来,示意我离开这里。我跟着他重新走出喧嚣,走过一条透明的玻璃长廊,走进了另一个如同耳楼的小楼。小楼里似乎还能够听得到隐隐的音乐声,但已经不再那样刺耳和刺激,隐隐之中,仿佛成了人们悄悄交谈的背景。

我们在一个通透的大餐厅内靠近窗户的一张餐桌前坐了下来。大厅被隔断分隔成了一处处小小的私密的空间,仿佛茶餐厅的布置。这是我喜欢和希望的布局,这要远远比走进包间更会让一个人多出一份尊严,至少我需要这份自然。它的自然会让我多出一份从容。

一个女服务员走了过来,询问我们想吃点儿什么,又随手递上了菜谱。秦一行接过菜谱看了看,迅速将菜谱交给了对方,仿佛早就背熟了的经典,直接说出了几个菜的名字。女服务员拿起菜谱向远处走去。

我趁着这个机会问起了我关心的问题:“这里是私人会所,怎么还会有这么多的客人呀?”

秦一行笑了笑:“私人会所就不能人多啊?这里不以营利为目的,这是有钱人来的地方。来这里的人都是不缺钱的,缺少的都是别的东西。”

我傻傻地看着他,俨然沉默着。

秦一行慢慢地转过头来,仿佛有些不屑,也许他以为我没有听懂他的意思,又补充道:“你刚才没看到啊,那些狂欢的人哪个不像是疯子啊?大白天的,都疯狂到了那种程度,那些男男女女都是来这里寻求刺激的,尤其是很多富家太太,寂寞死了,都是特意跑到这里来寻欢,寻求猎物的。”

我的脸涨得绯红,我低下了头,却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我。我又慢慢地抬起头来,特意没话找话:“不就吃顿饭嘛!干吗非要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话,我又一次说道:“秦董也经常来这里?”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了我:“没错,经常来。”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他竟然主动转移了话题:“上次那件事让我觉得太对不起你了,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好好谢谢你,也没有找到。今天如果不是我强行把你接出来,你肯定还不肯赏光。”

我将头慢慢地移向远方,意在回避他的目光,心里却突然生发出无限感慨。是啊,自我坐进他的轿车里的那一刻起,我就了有一种被绑架的感觉。只是他的那句话让我有些震撼,化解了我那一刻的悲哀,淡化了我的不快。可是那种感觉却始终还在伴随着我,进而才表现出这种种尴尬。

他显然知道为什么找不到我的原因,我根本就没有解释的必要。我刻意回避着这样的话题:“谢什么呀?那天正好让我赶上了,那有什么办法?李东医院里有事已经走了,我还能扔下你不管吗?”

“真难为你了。”秦一行侧过脸去,看到女服务员已经推着餐车走了过来,“我们边吃边聊,你肯定饿了。”他边说边看着服务员将所有的菜肴摆到了餐桌上。

我们边吃边聊着,既自然又轻松。这是我认识他之后,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那条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鸿沟,似乎开始悄然地缩窄——或许是因为他对我的身世和眼下境况的关心,让我无意之中隐隐约约地触摸到了岸。

这是我人生第一次有过的感觉。我第一次在漂泊与沦落之中,感受着心跳的快乐,当然不是满足与惬意,却像是正在咀嚼着一个青果——亦酸亦甜亦苦亦涩。

这已经让我很惬意了,因为在这种酸甜苦涩的感觉中,苦与涩已经伴随我太久,而体味酸与甜的味觉蓓蕾,早已经不在我生命基因的图谱里一意孤行。

我与法律援助中心的故事,确实是与秦一行有关。此事之前在秦一行面前得到了证实。故事确实是始于他,始于我们在滑雪场的意外邂逅。

那一刻,他就慢慢地注意到了我,似乎慢慢地洞察了我心中的苦楚。这一切当然都是他从李东只言片语的介绍中和我掩饰不住的悲情里,一晓真相的。几个小时的接触,就让他对我产生了怜悯之情,也是他关注我命运的理由所在——这是他告诉我他为我这样做的真实用意。

我没想得更多,如实地告诉了他,我没有应招的理由——这是在这一刻我最想告诉他的东西。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也正是因为他在上车后的那样一句话,驱散了我踏上此行之路的阴霾,有了马放南山的解脱。

我终于把我的故事毫无保留地描绘成此刻最震撼人心的感觉——我是一个被边缘、被忽略、被社会遗忘的人。

我原原本本地道出了我的身世之谜,原原本本地述说出了我一路走来的千般辛苦、万般无奈。我根本就没有办法接受秦一行的盛情,我不可能去法律援助中心那样正规的单位工作——至少眼下还不能,我禁不起被正视之后的跌宕,我禁不住再次失去那份美好时的折磨。

我当然知道工作对于我来说是多么重要。工作不是女人的唯一选择,但工作却是让女人富有尊严的根本前提,除非你是一个千万亿万财富的天然继承者。

可我却必须拒绝眼前看来可以唾手可得的工作机会,哪怕它是良辰美景,哪怕它是杏花如霞。

我哭了——不知道是因为一个女人的柔弱,还是因为这来得太突然的温暖与感动。

秦一行将一张纸巾递到我面前,我轻轻地擦拭着泪水,却依然掩面哽咽。这一刻,我并不知道给他留下的是怎样的印象和感觉,我全然忽略了自己的形象,或许还有自尊。

女人是柔弱的,柔弱得那样容易满足,尤其是当她心存欲望的时候。

离开时,秦一行显然已经知道了我的内心需求。虽然他并没有当着我的面有过什么样的许诺。那一刻,我却仿佛已经看到了停泊在彼岸的那航船上的桅杆。我显然已经开始在心底期待起了什么——我们似乎都不言而喻。

坐进他的车里,他将一张健身卡递给了我,说是对我的酬谢,我缓慢地接过那张卡:“我根本没有机会来这里。”我将卡递给了他,他已经发动起引擎,根本就没有伸手接卡,两眼目视着前方:“哪呀?是火烈鸟健身中心的。”

我将手缩了回来,已经意识到他是有准备的,已经没有办法拒绝。我知道那家集娱乐与健身还有餐饮于一体的火烈鸟健身中心,是B城最好的一家健身机构。我第一天到达B城时,赵小雪去接我时曾经路过那里,她曾经漫不经心地提起过此事。

“你经常去那里健身吗?”我漫不经心地问道。

“有时去,但不同于年轻人,没有那么多的精力。”他侧过脸来笑了笑。他的笑是简单的,透过他浅浅的笑,我仿佛看到了他忙碌的人生——隐隐的、不经意间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