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见到过辛然,也许是因为我伤害了她的缘故,她再也没有主动打电话找过我。每当我走进医院时,我都会自觉不自觉地想到她,想尽量回避她,尽管她长得同样很标致,可是我真的从来就没有因为她来过电。我的骨子里,对她还有着一种人为的排斥,我知道自己把爱情想得过于浪漫,可我还是不时地防**于未然。

上苍还是给我安排了再度与辛然见面的机会,而且是在医院里。

那天晚上,我向医院大楼走去时,正好赶上她下白班朝外走,我不得已告诉了她,我的女朋友就住在医院里。看到我时,她显然是计较前嫌。当我说到我的女朋友病了,而且是患了白血病时,她全然成了两个人,那一脸的近乎于沙尘暴一样的昏暗马上散去。她执意要与我一起去看看我的女朋友。不知道为什么,我下意识地拒绝着她,不希望她与流星见面。

她的执拗与诚恳,已经让我无法拒绝她,我只好与她一起走进住院部大门,走进了流星的病房。

流星与她姨妈都在病房里,我把辛然介绍给了流星和她的姨妈。我们坐在那里慢慢地聊起了流星的病情。那一刻,能够看得出辛然的真诚,她不断地询问着各种各样与疾病相关的情况。还不时称赞着流星长得漂亮。临走时,她还鼓励流星坚强些,再坚强些。我似乎因此而改变了对眼前这位女性的看法,她像是已经变得理智了,变得特别的理智。

流星的姨妈和我一起将辛然送到了走廊上,我不停地劝说流星姨妈回去,我自己送她离开病房。就在流星姨妈转身将要离去的时候,几个男人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走廊上,而且说话的态度是那样地郑重,我们几个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几个人。我不费气力地认出了那个位于中间的男人,就是那天我看到过的徘徊在流星病房门口的那个人。我依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显然,其中的另外几个人是来看望他之后,将要离开那里。

流星的姨妈仿佛也在认真地注视着中间的那个人。辛然伏在我的耳边悄声地和我说道,“他怎么会在这里住院?”

我不得其解,“他是谁?他怎么不可以在这里住院?”

“我没有说他不可以在这里住院,我是说我怎么从来就没有听说过他正在我们医院里住院。”她又转过身面对着我,“你不认识他?”

我晃动着脑袋。

“你怎么可能不认识他呢?他是我们这座城市的蒋大勇市长。”

“你说什么?他是蒋市长?”

我这时才明白,我当然不认识他,我不可能认识他。我回到秦州之后,几乎无暇看电视,而诸如流星等人也大多都是在电视上认识蒋市长的。

接下来,我又有了新的发现,我发现蒋市长将要走到流星姨妈的跟前时,似乎是主动地与她打了一个招呼,而流星的姨妈却表现得异常冷淡。这让在场的人似乎都感觉到了异样,我更感觉到了异样,可我不敢相信我的直觉。是不是我看错了?是不是我的意识有些混乱?

在场人的尴尬,还是证实着我的感觉。他们肯定是认识,而且一定超乎我想象的那种在电视上的认识。

我下意识地感觉到流星姨妈那漠然的表情背后,像是隐藏着什么。我与辛然回过头去,朝走廊外走去。我沉浸在刚才的情景里。

回到住院部时,我径直走进了医生办公室,我想从他们那里知道蒋市长是因为患了什么病住进医院的。不是出于对市长大人的好奇,而是出于对他与流星姨妈背后隐藏着什么秘密的好奇。可是当班的是一个男医生,他说什么也不想告诉我我想知道的内容。我只好作罢。

我走进病房时,流星的姨妈坐在流星的身边,她没有发现我的任何异常。她只是与我说起了辛然的事,评价着她的标致,问起了我们读书时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我知道她并不是为了回避什么,而只是为了淡化流星对她疾病的紧张情绪。

就在流星的姨妈去卫生间时,我迅速提起了刚才发生的一幕。我告诉流星,蒋市长也在这家医院里住院,而且就住在她病房的不远处。流星并没有丝毫的震惊。我又告诉她,蒋市长好像是与她姨妈认识。这一刻,我依然没有告诉她,我那天晚上发现的那个秘密。

流星瞪大了眼睛,却又漫不经心,“这怎么可能呢?他们怎么可能认识呢?”

这时,我竟然忘记了自己曾经对自己的告诫,我说,“我曾经看到过他们在一起,真的,真的看到过他们在一起。”

流星愣住了,真的愣住了。

我马上意识到我的话起了作用,便马上想告诉流星,不让她在她姨妈面前提起这件事。还没有等我做出反应,她的姨妈便回到了病房。

流星不假思索地说道,“姨妈,新奇说你与蒋市长认识。你们真的认识吗?”

流星的姨妈先是一楞,没有直接回答流星的问话。我还是看出了她那微微的反应。

她把目光移向了我,“这话从何说起?”

我不置可否,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她的发问。

101

自从我与赵新见面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放下梅小雪在她电脑中提到的那个秘密。我断定秘密一定是存在的,我只是不知道那个秘密究竟是什么而已。她又为什么要对我说谎,我依然相信梅小雪对我并没有恶意。可是我却需要解开这个谜底。

那是座落在江边的一幢办公大楼。现代博物馆的筹备委员会就设在那座大楼里。我叩开了筹备委员会主任办公室的大门。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出现在我的面前,他叫梅连升。我告诉他我就是梅小雪的同事,我又说明了我的来意。他对我是热情的,我们曾经见过面,那是在梅小雪的遗体告别仪式上。我提醒着他,他想了起来。

我们坐下来,谈起了我想要谈的事情。

开始,他误解了我。他以为我还是来向他推销交椅的。我迅速化解了他的误解。我很快就离开了那里。

原来,他确实曾经让人去看过我的那对交椅,当第一次否定之后,什么事情也没有再发生过。显然,接下来的事情都是梅小雪导演的。不,似乎还不应该这样说。眼下在问题还没有搞明白之前,我只能说接下来的事情都与梅小雪有关。那是因为我还无法证明究竟是梅小雪让李诺收下了我的交椅,还是李诺主动那样做的。

这件事仿佛又变得复杂起来,即便是李诺主动那样做的,也还是有区别的,一是她心甘情愿地那样做,另一种可能就是她依然另有企图。而后者将很可又是为我设下的陷阱。我不能眼看着是陷阱,却依然要往里跳。

回到家里,我又仔细地一遍遍地看过了梅小雪留下的文字,那虽然是她与自己心灵的对话,可是我却还是能够从那字里行间感受着有用的信息。

“李诺是一个好人,她似乎不具备一个商人的潜质,可她毕竟站在了商人的行列里。谁知道她与廉新奇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可是我却说什么也不愿意相信她会对廉新奇恶性相加,我看不出她的身上有什么样的恶。

可是廉新奇却为什么在刚刚得到了那样的位置之后,竟毅然决然地消失了呢?

回答是肯定的,那一定是与她有关系。

我不愿意多想这些事情。有可能的话,如果廉新奇能够接受我的好意,我还是应该找个机会与他聊一聊。我不希望像他这样一个钟情于男女之情的人,经历太多的苦恼和麻烦……

我也不知道我此刻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也许是我太能体会出八零后这一代人生存的艰难,也许是因为我遭遇了感情上的不幸,而看重男女之情的缘故吧。”

两天以后,我接到了赵新的电话,她告诉我是李诺让她打电话找我的。李诺让我回公司有工作需要我做。我不相信这是真的,尽管我没有办理什么辞职手续,可是我早就明确过不再去她那里工作,梅小雪生前也曾经代我转达过这种意思。李诺还找我干什么呢?

赵新反复强调着,让我一定去公司。我始终没有吐口。赵新让我自己直接打电话给李诺,我依然没答应。我主动挂断了电话,她又打了过来。最终我也没有在她面前做出任何承诺。

半个小时后,我接到了李诺的电话,这是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她第一次直接给我打电话。当我听到了她的声音时,仿佛渐渐地淡化了前些日子那种想给她重重一击的感觉,我知道那是因为赵新劝说和梅小雪瞑瞑中的告诫起了作用。可是我却依然无法原谅李诺,我是不可能原谅她的。我只是淡化了那种感觉而已。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将手机拿在手里。半天之后,李诺才说了一句,“你还在生气呢?”

我依然什么也没有说。

她又一次说道,“我知道你还在生气,可是我现在不想与你说这些。你真的不能来公司?”

我终于有些忍不住了,可是我却克制着情绪的发泄,“去公司干什么?还去做性的奴隶?”

显然,这句话让李诺震动了,电话那边半天没有什么反应,静静地,静静地。简直静极了。

那一刻,那出乎预料的安静,仿佛像是两个恋人经历着波折之后的呕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诺的声音才又一次响起,只是依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告诉我你能不能来?”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没有示弱。

“你需要我回答你什么?你从来就没有做过我的性奴。”她的声音也升高了八度。

我一时仿佛无话可说,我恨她,我却又一下子难以说清楚。

她又一次逼迫着我,“你告诉我究竟来,还是不来?”

我犹豫了半天,竟然改变了口吻,“你那里竟然这样需要我?”

这仿佛惹恼了李诺,“你不要把你自己太当回事了。我只是想让你再给我充当一次翻译。我再告诉你一遍,如果你想来,今天晚上五点钟就来公司找我,如果不想来,就永远都不要来了。你可以去公安局告我,告我强暴了你。那一切都是我亲手导演的,不关别人的事。”

电话果断地挂断了。

我再一次陷入了矛盾之中,这些天来,我理直气壮地等待着的竟然是这样一个结果。这是我根本就没有想到的。

102

这天中午我接到了流星的电话,我走进病房时,她的姨妈并不在那里。她上街去为流星购买生活用品了。我看出流星的眼睛红红的,显然是曾经哭过。

其实,她打电话找我,并没有什么事情,只是心情不好的缘故。是因为我那些不着边际的话,让她心潮汹涌,浮想联翩。我又一次叮嘱着她,又反复叮嘱着她千万不能在她的姨妈面前多说什么。我的那些话只是我的一种毫无理由的猜测。此刻,我真的后悔我为什么会那样轻浮,轻浮地竟然让流星这般情绪波动。

我知道流星的姨妈并没有走多远,她很快就会回到流星身边,我便很快走出了病房。我去了门诊大楼辛然的诊室,我的目光透过半开着的门缝挤进了诊室。流星正在那里坐着,她面前只有一个患者。当那个人走出门时,我迅速地走了进去。辛然先是一愣,接着说道,“你怎么来了?没想到你还能再次来我这里!”

我知道这是她还没有忘记那天晚上我离开她时的情景。我没有心思和她多说什么,“我是想让你帮一下我的忙。”

我说明了意图,她明白了。她起身朝门外看了看,走廊上已经没有患者等着就诊。她与我一起走出了诊室,又与邻近诊室的一个医生打过招呼之后,就离开了那里。

我们一起去了住院部大楼。

我没有跟着她去流星住院的楼层,我坐在二楼的长椅上等着她。

大约二十分钟后,她终于出现在我的身边。

我是让她帮助我完成一项调查任务,我是想通过她了解一下蒋市长是因为什么病住进医院的,我想证明一点儿什么。我想证明那只是我的一种精神过敏的猜想?还是真的有什么蹊跷?

辛然悄声地告诉我,蒋市长并不是因为什么大病住院,只是这段时间神经严重紊乱,想到医院休息一下,顺便检查一下身体,我明白了。可是我却依然无法弄明白我的猜测是否真实。

辛然坐到了我的身边,她不时地为流星的不幸而叹息着,有时也赞叹着她的幸运,她说这是她那天看到流星时的第一感觉。她没有想到我会对流星这样认真。她说也正是因为她看到了流星,她才真正地不再想在我面前表达什么。在此之前,她始终都没有放下这种想法,她一直认为只要我们没有正式履行结婚手续,机会对任何一个人都是平等的。这是我们这一代人的思维方式。当她见到她时,她才改变了这种看法,那只是瞬间的事情。是因为流星的高洁,是那种一看上去就让人会产生的那种不可侵犯的高洁。她说那是我们这一代人不可多得的一种感觉。而流星却给了她这样的感觉。我被辛然的这些话感动着,我仿佛觉得我需要重新认识我已经爱过了这么多年的流星。

我庆幸着我与流星之间的爱,那虽然犹如一杯闲适的香茶,随着时间的延长,却并没有变凉,并没有变淡。而我深深地知道,再长久的爱也一定会随着时间的流失,失去她开始的芬芳,这似乎是一种规律。而让一杯热茶经久飘香,持续温热,那需要投入多么大的热情为此添薪加火呀。

我没有嫌弃过流星,尤其是在她病魔缠身之后。

辛然的目光集中到了我的身上,“我可能小看了你。”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她又接着说道,“如果站在我的角度考虑问题,我希望你不是现在这样,我希望你看轻你们之间的这份感情。如果站在流星的角度看问题,我希望你是现在这个样子。你真正让我感动的,不是你拒绝我时的那份执着,而是让我看到了你在她重病缠身之后的那份不弃不舍。”

我欣慰于她终于读懂了我,我的眼睛有些潮湿。

我看出了她的真诚。此刻,我仿佛意识到站在我面前的辛然是那样地血肉丰满。她活得是那样地真实,活得是那样地坦**,活得是那样地理直气壮。

她站了起来,“我需要回去了,我还在班上,不能离开得太久。”

我陪着她朝门诊部大楼走去。

走到她的诊室门前时,她让我等她一下,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几分钟后,她又重新走了出来,她将一张银行卡递到了我的手里,“这是上次你还给我的那张银行卡,你拿着用吧。你们现在太需要钱,需要大量的钱。”

我和她撕扯着。

她又接着说道:“如果你不能够接受,以后有条件时再还给我。什么时候还都行。”

我没有再与她撕扯下去,我接过了那张银行卡。我当然知道这笔钱是我接受的李诺给我的钱,我除了需要钱之外,我不想再一次误解辛然的真诚。

辛然在我心目中的位置仿佛一下子升华了,不是因为那些钱,而是因为她那番真诚的表白。真的,她真的让我感觉到了她心灵的纯洁。

那一刻,她仿佛是人性善良的脐带,她将一缕缕阳光斑斓在了我那等待温暖的心里。

103

自从上次那件事发生之后,我一直就没有上班,可是我去银行时,竟然意外地发现我的工资却是照发不误。我之所以能够发现这个意外,是因为流星上次交给我的那一万元钱,我把它存在了我的工资卡上,意在随用随取。

李诺让我迷茫极了,我真的不知道我应该怎样做才对。我真的害怕她对我还有别的企图。

已经到了下午四点多钟,去不去服装公司,我还一直在犹豫着。我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我拨通了赵新的手机,想从她那里尝试着感受一下公司里的气氛,感受一下李诺的真实想法。

赵新告诉我李诺并不在她自己的办公室里,但是办公室已经为她安排了晚上宴请客人的地点。我还是从赵新那里知道了李诺并没有说谎,她很可能真的需要我去充当翻译。潜意识告诉我,还是应该去她的办公室,听从她的调遣,哪怕仅仅就是这一次,哪怕是最后一次。这样,也许可以给我提供一次揭开谜底的机会。

我到公司时,发现李诺的办公室依然锁着门。赵新告诉我李诺曾经来过电话,李诺说如果我来公司的话,就让我直接到三帆大酒店的三一八包间去找她。

我敏感极了,我又是一楞,我不知道三一八房间是什么样的概念。会是什么人在那里等着我。会不会是像李诺所说的那样仅仅是让我再去充当一次翻译?抑或是其它?

我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前往。赵新让司机送我过去。我坐进了车里,一句话也不说。

当我走进三一八房间时,我的那颗心算是放了下来。我仿佛像是一个客人,一房间的陌生面孔,好像在提示着我的姗姗来迟。我全然忘记了一路上脑子中曾经流淌着的污泥浊水。李诺自然地向客人介绍着我。我客气地而又大方地向在座的我并不熟悉的客人们表达着赚意。

我不断地扫视着李诺的那张脸,那是她心灵的窗口,我努力地想通过那窗口透视出她内心世界的真情实感。她却一如既往,在她看来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就像是我们之间依然是那样单线条的上下级关系。她越是这样,我却越是感觉到了她的强势,不是一个女强人的强势,而是另外的一种强势,一种仿佛什么都不在意的强势。

我也同样不想在这样的场合让李诺感觉到我的异样,我更不能在这样的场合让李诺感觉到任何一点儿尴尬。我驯服地听从着她的调遣。一共有六个客人,其中有两个老外,他们确实是操着一口流利的德语。但是上次的那个德国老外,却并不在其中。除了客人之外,只有我和李诺。

半个小时下来,我才慢慢地明白。这次宴请只是李诺召集的一次联络感情的聚会。并没有实质性的内容。我却看到李诺作为东道主的身份,不断地频频举杯。我仿佛感觉到她似乎是在发泄着什么,她越是喝得起劲,我越是感觉到她的目光距离我越远。那每一杯酒下肚,都像是喝给我看的,都像是为了我而喝下的。她越是这样,我越是不敢正视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渐渐地感觉到了她的舌头已经走样。旁边的客人们在称赞她从来没有这样爽快之余,开始劝她少喝一点儿。她又端起了酒杯,我终于坐不住了,我走了过去,想接过她手中的杯子,她一下子摆脱了我。我知道对客人看来,那只是她酒精作用下的一种无畏,在我看来那却是她对我的一种发泄,一种终于寻找到了机会的反击。

我呆呆地站了片刻,又不想让在场的人看出任何破绽,便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我只好任凭她肆无忌惮地将那杯酒喝了下去,但愿那能够浇灭她心中此时可能正在升腾起的怨恨之火。

尽管我不知道她有什么理由怨恨我,怨恨我的无辜。

我拿捏有度地掌握着与李诺的关系,既不想让在场的客人产生任何误会,又不想让自己在李诺面前尊严尽失。时间一分一秒地捱过,尽管漫长,总算是到了尽头。

走出酒店时,客人们先离开了酒店的大门口。门口只剩下李诺自己开来的那辆她平时开的奥迪。我知道开车已经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因为我几乎没有喝酒。那是我早就想到了的。

我想把李诺扶进后排座,她却偏偏要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我只好应允她。我一边开车一边思忖着怎样才能避免重复那次我一个人走进她别墅时的尴尬。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办好。

我们之间一句话也没说。我感觉到了她的醉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让我感觉到她身体在不断地挪动,甚至是扭曲。我侧目看去,她的脸色更加难堪,我断定她一定是哪不舒服。

“李总,是不是喝得太多了?”我终于打破了寂静。

她什么也没有说,右手紧紧地按在了右上腹部。

我又一次重复着我的问话。

她依然没有看我一眼,只是轻轻地说道:“马上送我去医院,去市第一人民医院。”

那是流星所在医院,是市里最权威的一家医院。我开着车直奔医院而去。

到了医院门口,我直接扶着她走进急诊室。

就在医生为她看病的机会,我拨通了赵新的手机。

104

第二天中午,我接到了流星姨妈的电话,她告诉我让我马上到医院去。我一下子急了起来,是不是流星的病情突然有了变化?

我疑惑着。

流星的姨妈告诉我,是她马上想见到我。我马上意识到是我本身出了问题,是因为在流星面前说过的那些话,在她姨妈的心底发生了热核反应。我答应着她,答应与她在医院的小花园里见面。

见到她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半钟。她的态度是严肃的,“你是不是跟踪了我?”

流星的姨妈对我来说几乎是陌生的,她的表情让我感觉到了更多的陌生。我已经意识到流星把我说过的话告诉了她,也许流星仅仅是揭开了其中的秘密而已。可是我此刻怎样面对她呢?

流星姨妈的目光是锐利的,它让我无法再选择逃避。

“流星是怎么和你说的?”我终于开始说话。

“你是怎么和流星说的?”她的态度依然那样严肃。

“就是她告诉你的那些。”

“你是不是早就怀疑过我什么?所以才跟踪了我。”

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轻声解释着,“能不能不用跟踪这个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这句话仿佛起了作用,流星姨妈的目光仿佛温柔了许多,“再说,你也别生流星的气,这件事都是我自作主张。问题是我不应该告诉流星,她是一个病人,经不起风吹草动……”

“既然你知道她经不起风吹草动,为什么还要告诉她这些?”

“我本来是不打算告诉她的,却偏偏告诉了她。对不起阿姨,是我不好。”

我们之间的紧张情绪渐渐地化解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慢慢地说道:“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就是为了流星而回到秦州来的,除此之外,我再也没有别的什么目的。”她停顿了一会儿,“这些事情我本来想永远都雪藏在我的生命里,可是我却没有想到流星竟然得了这样的病。就像是命运在捉弄着她,也在捉弄着我。我不想经历的事情经历了,我不想再提起的事情又不得不再度提起。我是一步步地尝试着向前走着,我还没有走出多远,你就半路杀了出来。”

我越听越觉得有些炫奥,越听越觉得不得其解。我瞪大了眼睛,静静地看着流星的姨妈,她却突然中止了远行。她的眼睛像是有些潮湿。我更意识到了其中的奥秘,难道流星真的有什么奇妙的身世之谜?

我没有惊动流星的姨妈,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她情绪的平复,等待着她自己娓娓道来。

她终于慢慢地道出了实情,“那天晚上你在酒店面前见到的那个人,确实就是我。我是去那里与蒋市长见面的。那是我不得已那样做的。没有办法,为了流星,为了挽救流星的生命,只能那样做了,我想试试看。我不能眼看着流星就这样等死。”

我简直是惊呆了,我不敢相信我的耳朵,怎么可能呢?流星早就知道她没有爸爸,而她就是在她姨妈的关爱下长大的。怎么会突然间发生这样的大的变化呢?这件事就连我一下子都难以接受,何况正处于重病中的流星?

我突然明白了流星的姨妈为什么会对我那般怒火中烧,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流星,为了让流星的情绪少受干扰。

“你说得对,我是与蒋市长认识,岂止认识。你现在应该明白了,蒋市长其实就是流星的生身父亲。是生理学意义上的父亲。”她郑重地说道。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郑重,而且这样郑重地强调着生理学上的意义。我不能多问什么,只能慢慢地倾听着。

“这么说,蒋市长是为了流星才特意住进医院的?”

“不知道,那是他自己的事情。这与我无关,我也不想知道这些。”

流星姨妈的表现,让我更加不解。既然蒋市长是流星的爸爸,那流星的姨妈为什么会持这种态度?这里面究竟隐藏着怎样的一种玄机?

“阿姨,都是我不好,是我误会了你。我明白了,你是想尝试着看看蒋市长是否能够与流星的骨髓配型成功?”

还没有等她回答,一个身影走近了我。那个来人就是辛然,辛然笑着站到了我的面前。我与流星姨妈的对话不得已宣告结束。

流星的姨妈借故离开了。我与辛然站在那里。我告诉辛然,我原本的猜测已经得到了证实,蒋市长不仅仅与流星有关系,而且他们之间竟然是父女之间的关系。辛然像我听到这一消息时一样震惊。

她和我一样,提出了一系列的问题,我一一作答。我比她还想尽快地知道其中的秘密。

我不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这完全是生命主干上生出的一个旁枝,它会悠远于何处,又会是荣是枯?都让我无法猜想。如果是荣,为什么这么多年后才悄然发生?如果是枯,又将意味着什么?

蒋市长的出现,毕竟又多出了一丝希望,这很可能是一种美好,可是流星能抛下昨日复杂的疑惑吗?

昨日毕竟不是一个女孩儿心中的荒芜。

105

那天晚上,赵新很快就赶到了医院。

当她赶到医院时,李诺在我的陪同下,已经做完了各种各样的检查。检查结果很快就得出结论。李诺多年的胆囊炎发作了,必须马上手术,不然会有坏死的可能。医生把我当成了李诺的家属。当我把这个结果转告给正躺在**的李诺时,她紧闭着双眼,眼角上流着泪。

医生逼着我马上表态。我不置可否,我怎么可能表态呢?我是她的什么人?我怎么可能那样造次?

赵新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来到了李诺的身边。我拉起赵新走到走廊上,将情况告诉了她。赵新非常果断,她告诉我是否决定手术就取决于我们在场的三个人。因为李诺在这座城市里根本就没有亲人。想与在千里之外她的亲人联系是肯定来不及的。

此刻,我才知道了李诺是怎样的一种情景。

我们重新站到了李诺面前,我郑重地对她说,“手术看来是需要做的,不然是会有危险的。是否做手术,还是由你自己决定。”

李诺睁开了眼睛,眼角显然是潮湿的,“送我回去。”

我愣住了,赵新也愣住了。我看着赵新,赵新也看着我。我看到了赵新那无助的眼神,比我还茫然。她的岁数毕竟比我小得多。我之所以在第一时间内把她找来,就是不想让自己纠缠在其中,更不想与李诺之间再发生什么。赵新的到来,至少可以证明着什么,甚至可以证明我的清白。

可是此刻,仿佛只有我才能左右得了这个局面。因为我知道如果不做手术的话,会是怎样一种结果。这不仅仅是因为医生刚才郑重地告诉了我利害关系,还因为我曾经在初升高时,就曾目睹过本班一个同学经历过的同样一幕。那个男同学高考前最终也没能逃过摘掉胆囊那一劫。

李诺一只手按着腹部,试图坐起来,她又一次严肃异常,“送我回去,马上送我回去。我不想手术,我根本不想手术。”

她的脸上不时有汗滴跌落。

我根本没有理睬她,暗示了一下赵新,赵新留在那里陪伴着李诺。我径直走进了医生办公室,我又一次询问起手术之后可能给身体带来的不适。

医生已经缺少了耐性,“人体的所有器官都是有用的,都会参与新陈代谢,不然长那东西干什么?还怪麻烦的。问题是当它危及到生命的时候,你就必须舍弃它。” 医生仿佛像是要打消我的顾虑,又强调了一句,“胆囊不是心脏。”

好恐怖的劝慰,让我一下子再也无法向他讨教什么。我马上离开了他。走到走廊上,我一下子想到了辛然,我马上拨通了她的手机,我向她问起了有关情况,她以为是流星又出现了什么问题,十分关切着问这问那。我没有更多的时间和她说什么,我最终也没有告诉她是什么人出现了问题。我从她那里最终得出的结论是与当班的医生给定的结论是一样的。

我重新站到了李诺面前,也没有再与赵新商量什么,我郑重地对李诺说道:“走,马上手术。”我没有等她回答,“我刚才又去找过医生,医生的态度是肯定的。”

“我不做,我就是不做。我知道我的胆有毛病,但不需要手术,死我也认了。”她还是那样地执拗,那一刻,她在我的眼里仿佛不是一个三十四五岁的女人,而更像是一个孩子。

我犹豫了片刻,对赵新说道:“去告诉医生,她本人同意马上手术。”

赵新走出去之后,李诺对我瞪起了眼睛,还没有等她再说什么,我便异常严肃地说道:“李诺,”我第一次这样称呼她,“我恨你,我非常恨你。我是迟早要和你算那笔账的。我根本就不想管你这种事。可是我却不能见死不救。花谢了,明年可以再开。可生命凋落了,就不可能从头再来了,这个道理你比我更明白。手术,必须马上手术,这是我为你做出的选择。你听,我们就陪着你将手术做完,你不听,我马上就走人。”

我也不知道这一刻,我为什么会这样强势。我的话音落下几秒钟之后,李诺没有做出任何反应,我知道我的话起了作用。我没有再多看她一眼,我等待着赵新的重新出现。

四十分钟后,手术将要开始,是我在手术同意书上签的字。那一刻,我竟然莫名其妙地成了李诺的家属。那并不是我自告奋勇,而是赵新表现出的难为情,让我不得不在她们面前庄重地男人了一把,算是我的见义勇为。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准备着承担李诺的反悔,承担李诺的指责,承担李诺的抱怨。

流星这些天来的痛苦经历告诉了我,应该怎样对待生命。这就是我此刻最朴实的想法。除此之外,我再也没有别的奢求。

手术开始了。李诺的病情已经无法让医生再采用介入法治疗,而是切开了一道口子,将整个胆囊全部摘除。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李诺的身上拖着引流管子,被推出手术室时,她是平静的。赵新伏在了她的身边问着什么,我却远远地跟在了后边,像是犯了什么错误。

那一刻,我仿佛像是从睡梦中醒来,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是错误?还是美丽?

106

自从流星的姨妈告诉我那个秘密之后,那个姓蒋的市长让我感觉到更加神秘,当然决不是因为他是什么市长,而是因为他与流星及流星姨妈的关系。流星姨妈的揭秘,已经断然地否定了她与他那种我最初认为的最为我和流星所不耻的关系。

流星的姨妈又一次次地叮嘱着我,决不能在流星面前再多说什么。如果再度出现那样的问题,她决不会原谅我。不是为了她,也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流星。

这让我再一次感觉到蒋市长这个人的出现,并不一定会在精神上给流星带来什么快乐,尽管她曾经怎样地希望自己像常人一样能够拥有一个爸爸。至少,她需要知道自己曾经拥有过一个爸爸,而那个爸爸或者依然还在,或者英年早亡。她需要有一个她所能够接受的解释。这正是我所了解的流星。

流星在我面前不时地提起过我曾经和他说过的那些话,我却不得已严守着对流星姨妈的承诺。我告诉流星,也许是我的错误,才会产生那样的错觉。这当然只是搪塞,流星是聪明的,我越是这样搪塞,她就越是感觉着神秘。

那天吃过中午饭后,我走进了流星的病房。走进去的那一刻,我发现了那个高大的身影,那不是我多次在走廊上看到的蒋市长吗?这是出乎我的预料之外的事情。

显然病房里的病人和陪护人员都认识他,都能认出他是这座城市里的市长。看上去,他像是午饭过后,随意地走进这间病房问长问短的。他的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别处,又逶迤在流星的身上。我一下子就猜测到那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流星的姨妈也在场,她却像是真正地把他当成了这座城市的市长,她远远地漫不经心地看着他,像是看着动漫世界里的风景流动。

流星十分得体地与他不时地搭着话,她像是还不知道我曾经告诉过她的她姨妈曾经与之约会的那个人就是他。她像是不知道我告诉她我在走廊里见到过的那个人,就是眼前的蒋市长。而蒋市长却慢慢地走到了流星面前,聊起了什么。也许流星还是没有感觉出什么异常,我却异常地体会出了蒋市长的殷勤……

离开这里时,蒋市长的目光仿佛还不时地眷顾着流星的方向,那是别人不曾察觉的一种眷顾,那是只有我与流星的姨妈才能体会得到的微妙。

我与其他家属一样送蒋市长到病房门口,我直接去了卫生间。当我回到病房时,我不知道这几分钟内,仅仅是几分钟内病房里发生了什么。我只是看到流星的情绪竟然发生了激烈的变化。我下意识地感觉到,一定是有什么人说穿了刚才走进来的蒋市长,就是我曾经告诉过他的那个曾经与她姨妈幽会过,而且就住在离她不远处的病房里的那个男人。

我走到了她的面前,还没有站稳,她急不可待地下床推着我向病房外走去。我感觉到了她情绪的焦躁,顺从地和她一起走到走廊上。流星的姨妈也惊讶于她的异常,她是紧张的,是那样地紧张。流星的姨妈不时地向我晃动着脑袋,我知道她是在暗示我,还是不希望我多说什么。

刚刚走到走廊上,流星就哭了,“你们为什么要这样瞒着我?”她把目光移向了她的姨妈,“姨妈,前些天你都去干了些什么?你到底是不是去见刚才那个人了?”

“没有没有。”流星的姨妈忙乱地应付着,显然那是一种无奈而又猝不及防的应答。

流星的目光又移向了我,是那样地咄咄逼人,“你那天晚上见到的那个人,是不是他?”

“不是不是。”我如同流星的姨妈一样慌乱。

“你朝令夕改。廉新奇你怎么会变成了这样?你明明告诉过我,你那天晚上见到的那个人住进了这个走廊的病房,怎么现在全变了?你们一起在欺骗我,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流星的情绪是激动的,即便是她知道自己得了白血病的那一刻,仿佛也没有这样激动过。

我不再回答她,我拉起了她想走得远一点儿,我不想让她的情绪弥漫整个走廊。

流星更加激动了,“你们如果就是不肯和我说实话的话,我可以直接去问他。”

我和流星的姨妈同样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流星是说得到做得到的。

我已经无奈到了极点。我注视着流星的姨妈。她的心不仅仅是被流星的情绪灼烤,也被我的目光灼烤着。她终于不容分说地拉起了流星,朝走廊的另一头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告诉你,我什么都告诉你。你没有必要在这里大吵大闹的。”

流星顺从地跟着我们走到了走廊的另一头,我们又拐向了另一个方向。我不知道流星的姨妈将会怎样应付眼前这场变故。

我们站了下来,流星的姨妈平静地面对着依然情绪激动的流星,“我是早就与他认识,可这件事与你无关,是我们私人之间的事。我希望你们,”她看了我一眼,“让我活得有点儿尊严。”

这一刻,我才知道流星的姨妈是怎样地用心良苦,她是在最没有办法的情况下,自己毅然决然地揽责任于怀中。

她让我再一次悟出了她对流星的爱,她对流星那份爱的深沉。

107

我的潜意识告诉我,应该尽量远离李诺,远离那个是非之地。我知道眼下我一下子无法彻底与她了结,可是我还是不时地提醒着自己,要张弛有度地尽一下对她道义上的责任。

手术之后,她一时下不了床,尽管只是一两天的事情。可仅仅就是这一两天也需要认真地去面对。自从走出手术室之后,赵新就守候在了她的身边。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我只是在第二天和第三天上午分别去她的病房看望过她。我们之间仿佛少了此前的尴尬。或许是因为赵新在场的缘故,因为她的在场,剥夺了我与她单独说话的机会。这正是我所希望的。不然,在她一个人的病房里,只留下我和李诺的话,我将怎样去面对她呢?

我最后一次去李诺病房走出来时,赵新把我送出了走廊。我们一边往外走,一边聊了几句关于李诺的话题。

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我却依然不知道李诺为什么会一直一个人生活。我不想知道,我也根本就不关心这样的事情。我不想让一个与我毫无亲情和爱恋关系的人,会因为我的关注而产生错觉,会让对方感觉着我对她的异样。尤其是在李诺面前,我更需要如此。就算是在她手术之前需要亲人签字的时候,我都没有过问过她与老公究竟是已经离婚,还是分居?我只知道她是一个单身女人,只是因此才欣然拿起了那支需要承担责任的笔。

离开赵新时,我才明白。李诺曾经是一个模特,是秦州市小有名气的模特。她的形象是出众的,甚至是极其出众。她曾经有过一段婚姻,没有人知道那段婚姻是因为什么原因结束的,也没有人知道是在什么时候结束的。她是一个性格比较内向的人。她似乎从来就不事张扬。不论是个人的生意,还是自己的生活。

当赵新告诉我这一切的时候,我的思维却混乱起来。既然是这样,那天晚上,她为什么会那样肆无忌惮地喝着酒,像是吞云吐雾,像是气吞山河。她完全可以不用这样的行为表达对客人们的热情。可是她为什么非要那样做呢?是与我有关系?是因为我又做错了什么?

原本是我要向她清算那笔旧账的,可她却让我渐渐地产生了远离了那样做的荒唐。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荒唐,我不知道我的心理为什么会发生如此变化。

我离开赵新前,赵新竟然告诉我,李诺几次问起了我去了哪里。我回应赵新,“她找我有事吗?”

赵新没有作答。

我直接去了流星那里。我没有把这些天所经历的事情告诉过流星,我并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不能与之交流,我只是不想再因为任何一件小事而节外生枝。流星的身体已经越来越弱,我必须尽量保证她身体拥有足够的能量,用于找到骨髓配型成功前的全部支出。流星对蒋市长出现的嫌疑,尚没有解除,我不想再增加她的任何一点儿负担。

流星的姨妈静静地守候在流星的身边,流星仿佛有了睡意。我走出了病房,我的脑海里却不时地浮现出赵新刚才与我谈话时的情景。我向住院部大楼外边走去。我似乎有些无所事事的感觉。流星的骨髓配型只有无奈地等待着奇迹的发生。而我想迅速结束与李诺的瓜葛,却因为她的患病一下子难以让我毫无人道地了结。

当我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起来,那是赵新打来的,她告诉我,她家里有事,需要临时回去一趟。李诺还在输液,需要一个人在她身边,她便给我打了这个电话。

我明白了。我却踌躇起来,我是由衷地踌躇,这是我最不想面对的事情。我所需要的面对,不是在这样的时候,更不是在这样的场合。我需要有一个让我发泄的机会,尽管我已经不可能在面对她时,那样雷霆万钧。可是我至少是可以让我内心的积郁倾盆而出。我害怕,我害怕再与她近距离地接触,会渐渐地融化我愤怒的冰山,会渐渐地瓦解疼痛的块垒。

赵新感觉出了我的犹豫,“你过来陪她呆一会儿,我一个多小时就能回来。”

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对我来说将会是怎样地漫长。我不知道这一个小时内将会发生什么。我不知道这一个小时会不会因为我对疾病的怜悯,而让她同化了我的灵魂。

赵新反复劝说着我,我不知道她的身边是不是就躺着李诺。我答应了她,“就一个小时,”我强调着,“我还有事情需要办。”

我返回医院,走进了李诺的病房,她的手腕上正插着针头。我知道她已经可以下床,只是步履蹒跚。她对我的到来,并没有一丝的惊喜或者厌恶。她甚至连头都没有与我点一下。

这样更好,这可以让我与她继续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以便我在适当的时候向她发起雨季攻势。

时间仿佛像是冻住了那般,冰凉而又毫无生命。

我好不容易捱过了四十多分钟,李诺便有了动静,她渐渐地挪动着身体。我终于开口问道,“你想干什么?”

她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去卫生间。”

我的脑子里一下子像是炸开了那般,卫生间虽然就在病房内,可是她的手上毕竟还挂着一个输液瓶,这让我怎么办?

时间根本不容我多想,我擎起了输液瓶,陪着她朝卫生间走去,走到门口,我停了下来,我将输液瓶递给了她。她用那只没有扎针的手接过了瓶子,自己走了进去。

当她走出卫生间时,我看到了输液管里倒流的血,我看到了她的眼睛里挂着泪水。

108

我似乎轻视了流星的清醒,我面对着流星的疑惑出尔反尔,这让她对我失去了信任。她再也没有在我面前提起过关于蒋市长的话题。我没有想到,她自己竟然是那样地决绝。

又一天下午,我在医院里见到流星时,流星的情绪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是我一见到她时就感觉到了的。流星的姨妈并不在病房里,她执意让我扶起她向走廊里走去。那一刻,她的眼神告诉我,我在她面前必须臣服。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有些忐忑,跟着她坐到了走廊的一头。

她开口便问我,“我知道不管你们怎样努力,都可能无法挽留住我生命倒计时的步伐。所以我不想带着遗憾离开这个世界,我更不想生活在自己亲人营造的谎言里。”

我瞪大了眼睛紧紧地盯着她。

她更加认真起来,“你是应该知道一些什么的,你却不想告诉我。我去找过你的同学辛然了。”她停顿了一下,“面临着死亡,我都冷静了下来,我还有什么不能够承受的呢?我希望你和我说实话,蒋市长究竟与我有什么关系?”

我楞楞地面对着她,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

“看在我们之间爱过的份上,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你知道的秘密。这是我一直想揭开的秘密,我真的不想带着遗憾离开。不是因为你爸爸上次去我家时说起的那几句话,而是在此之前,我就有过一种感觉,一种让我莫测的感觉。”

流星的诚恳,让我无法面对她,无法面对她真诚与渴望的双眼。我已经感觉到我眼睛的潮湿。我当然知道我的眼睛越是潮湿,就越是间接地证明着她所需要的答案的真实。可是我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我起身拉起流星,“咱们走吧,你不要想得太多了。”

我违心地这样做着,流星一下子甩开了我的手,“你们如果永远都不想告诉我事情真相的话,我宁肯放弃治疗。”

在流星短短的生命时光里,经历了阳光枯荣,数尽了生死几回,我没有她那么多的经历,我也没有她那样对生与死的深刻感悟,我在能够告诉她一些什么的时候,却这样无动于衷,尽管这是我和流星姨妈的好意。

我重新坐回到了流星面前,“流星,我说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真的,我真的说不清楚。如果你非要问清楚不可的话,你还是去问你的姨妈吧。”

流星仿佛已经从我的话语中悟出了什么。她主动站了起来,和我一起向病房走去。

正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那是辛然打来的,她在电话中告诉我,流星曾经去找过她,是想通过她了解一下蒋市长为什么病住进了医院。

我明白了,我与流星的姨妈几乎是固执的,关于这种血缘关系的秘密是不可能在流星面前瞒下去了。

我甚至不知道这样瞒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我寻找到了机会,把我与流星谈话的情况及其我的疑惑如实地告诉了流星的姨妈,我明确表达了我的意见,必须让流星知道她的身世。这对于疾病的治疗或许是有好处的。

流星的姨妈终于告诉了我,如果马上让流星知道了她与蒋市长的关系,对流星不仅没有什么好处,相反却会增加她的心理重负。

我不明白其中的道理,流星的姨妈终于告诉了我其中的秘密,原来,当年是蒋市长抛弃了流星和她的妈妈。如果马上告诉流星他们之间的父女关系的话,流星一定是会追根寻源的。那只能加重她心理的重负。

她并没有详细地向我讲述当年发生的事情,仅仅这样的一个结论,就让我一下子毛骨悚然,就让蒋市长的形象在我的面前大打了折扣,尽管他在我心目中似乎从来就没有高大过,他所给我的高大的感觉,仅仅是他生物学意义上的优越,仅仅是他那一米八几的个子和堂堂的面孔。

那又能说明什么呢?

世界上有多少事情都是金玉其表,败絮其中。但愿流星的爸爸与这毫不搭界。我内心这样祈祷着,为了流星,为了流星能够平静地接受她爸爸的存在,接受她爸爸或许还能够给予她的那份温暖。

流星的姨妈告诉我,她原本只是想尝试着看一看她爸爸的骨髓能否与流星的骨髓相匹配,才想到了他。否则,她将永远都不会主动地想起他,永远都不会让流星与她相认。

流星的姨妈遗憾地告诉我,当她将流星得了白血病的消息告诉她爸爸的时候,接下来的局面,她已经无法控制了。她根本没有想到,他会直接住进了医院,而且直接住到了与流星只是一个走廊之隔的地方。她极其不希望他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谜底揭开。她担心那将会给流星造成更大的心理伤害。

我明白了,流星的姨妈已经同样面对着与我一样的困惑。

109

赵新是一个绝好的女孩儿,她心地同样善良。我从她那纯洁的目光中,早就感觉到了这一点。只是她与梅小雪比较起来,似乎缺少了一点深沉。那是因为她只能算作是八零后中最小的妹妹的缘故。

那天下午,当我走出李诺的病房时,我才知道那是赵新亲手导演的一个桥段。她精心地制造了让我单独与李诺在一起的机会。

赵新回到病房时,我没有再多逗留一分钟,便匆匆忙忙地离开了那里。赵新把我送到了走廊的尽头。我的脸上斜抹着一片乌云。这分明在向赵新表达着我的不悦。赵新终于说出了她的良若用心。她告诉我李诺非常希望我能够留在她的身边陪陪她。我身上顿时上升的热度,检测到了我脸的绯红。赵新理解不了这样的情感,我更不希望这种事情会从一个与我毫无相关人的口中说出。可是我无论如何也感觉不到赵新会有什么恶意,便只好默不作声。我的无语,仿佛是对赵新的一种放纵,她尽情地释放着她内心世界的感受。

她告诉我,李诺是外表刚烈,内心软弱的一个人。她似乎不应该列入女强人的行列。她手术之后,仅仅是在她陪着她的这些天里,她发现她一次次地掉下泪来。而每当这种时候,李诺都会问起我在哪里。这让赵新意识到了什么。这便是她借机离开那里的动机。

我知道赵新是不可能知道我与李诺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的。可她已经知道我早就有了自己的所爱,那是她看过了梅小雪留在电脑里的那段心灵的自白之后,就应该明确的。赵新似乎还是忽略了这一切,赵新的纯真想法,似乎过于纯真。我庆幸我自己始终都保留着对李诺的那份愤怒,尽管那已经被渐渐地蚕食。

那一刻,我想到了赵新没有回来之前的那一幕,当李诺走出卫生间时,当她重新坐到**的那一刻,她曾经问过我,“你一定要离开公司吗?”

我以为她会因为我对她的无动于衷表达自己的不满,可是她竟然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那般平静。我犹豫了片刻,依然矜持着,“如果你早就让我知道事情的谜底,我可能不会等到现在。”

李诺同样犹豫着,犹豫了好大一会儿,可是她的回答却让我感觉到南辕北辙,“如果我告诉你,我想让你留下来,我真的想让你留在公司里呢?你还会坚持离开吗?”

我终于不假思索地回应了她,“是的,我需要工作,我需要钱。我同样也需要尊严,需要一个男人的尊严。”我似乎还没有充分地表达出自己内心世界的情感,尽管我明明知道她还是在病中,我还是我行我素,只是一种相对克制的我行我素,“你强暴了我的幼稚,你践踏了我的尊严。这是我永远都不能原谅你的。”

“我已经说过了你可以去告我。你为什么不那样做?”李诺并没有紧张,却依然像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

“我我我……”我半天回答不上来她的问话。

我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我是不会就这样将故事装进行色匆匆的行囊,而悄然离去的。

我知道病房决不是我们谈话的场合,就这样谈下去,我是不会得到我想期望的结果的,相反,我只会遭遇别人的反感。我下意识地终止了我们之间的谈话。

我掏出了那张赫然于我的名下的银行卡,那是辛然那天重新辗转给我的。它已经经历了几个回合的旅行,我最终觉得应该把她还给李诺。我把银行卡扔到了她的面前,“这是你借给我的那笔钱,我不再需要了,现在如数还给你。”

“给女朋友治病的钱凑够了?”她的目光残存着蔑视。

“凑够了。”

“出售交椅的钱?”

她提醒着我,让我不得不涉及到了关于交椅的话题,“我还需要谢谢你,是你收藏了那对交椅。”我停顿了一下,想借此机会揭开关于那对交椅的谜底,“你对收藏古董也感兴趣?”

李诺完全出乎我的预料之外,半天也没有说什么。

我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她的沉默仿佛告诉了我事情的真相。她对交椅并不感什么兴趣。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既然对古董不感兴趣,那为什么要收下它?”

“那是我自己的事情,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东西已经在我的手里,而钱你已经拿到手了,事情也就算了结了。这样回答,你应该满意了吧?”她依然平静地说道。

我严肃起来,“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那样做?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需要?”

李诺像是比我更加严肃,“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需要?是出于我自己心理的需要。”她停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你为什么还要对这件事不依不饶?如果觉得卖的便宜了,你可以将东西拿回去。”

她几乎是漫不经心,可这却刺痛了我,“如果你是别有所图的话,我宁肯把东西拿走。”

赵新就是在这样的时候回到病房的。

那天,当我走进流星病房时,我依然不时地沉浸在那梦幻般的病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