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方维接到了林默的一条短信,他在短信中告诉她,他给她发了一封电子邮件。
那还是上次她与李洋去外地时,她曾经给他发过一次电子邮件。那时,他就知道了她的邮箱地址。
此刻,她一个人待在家里,挪动着身体,从客厅里取回电脑笔记本,又回到卧室的**打开了电脑。
林默的电子邮件赫然于她的眼前。
方总:
首先向你道一声对不起。
我是在离家一千多公里之外的D市给你写这封电子邮件。我甚至觉得我无法开口告诉你我为什么会突然来到D市,可是此刻我又不得不告诉你实情。如果不把事情如实地告诉你,我担心会给你造成更多的麻烦。可我又无法郑重地面对你,面对你心平气和地讲出事情的全部经过和问题产生的缘由。
这就是我给你写这封电子邮件的真实目的。
我是昨天与你通过最后一次电话后,决定来D市的。我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
林默在电子邮件中,详细地叙述了事情的经过和最后处理的结果。
电子邮件的最后一段话,引起了方维的格外注意:
方总,我原本就不是什么人才,充其量连一个奴才都不是,即便是一个奴才,也许对你也会有一些益处,因为那样会对你百依百顺。有些事情的决定,可能与我的武断有关。这已经完全违背了我重新返回飞达公司的初衷。
请你如何都一定要相信我,相信我回到飞达公司的主要目的,是诚心诚意地想帮帮你,帮助你重振飞达公司初创阶段时的红火,甚至是辉煌。
可是事到如今,我已经无能为力,我不仅没能实现自己在心底为你许下的那份承诺。相反,还将你再一次拖入了不可自拔的境地。
我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我必须离开飞达公司,尽管这是又一次不体面的离开,可是我必须这样做了。因为我已经无法面对你。我已经没有了开始拒绝接受你郑重邀请时的倔强。
方总,请原谅我的过失。
方维看完电子邮件,简直惊呆了,她根本没有想到她一直认为办得最利落的一件事,竟然也出了麻烦。尽管眼下还不能证明那笔钱就一定是泥牛入海,可是飞达公司是经不起折腾的。即使是那笔钱最终会分文不少地回到账上,飞达公司也是等不起的。
她同样不能容许林默就这样悄然离开,这确实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他之所以做出离开的决定,完全是出于他本人的自责,而那分明不是应该由他一个承担的责任。
他重回飞达公司之后的工作不仅仅是尽到了责任,而且许多工作都是具有创造性的。自己是从心底里满意的,只是从来就没有在他面前郑重地肯定而已。那是她需要矜持使然,眼下,她依然需要这份矜持。
怎么办呢?
她在电脑前不断地思索着。
住宅内响起了门铃声,她知道这一定是麦紫来了。这是昨天麦紫离开时,两个人就约定好的。麦紫上午将朵朵送到幼儿园,再来方维这里陪着她。
方维将笔记本电脑拿到客厅茶几上,又慢慢地挪动着身子,将门打开。
两个人面对面地坐到沙发上,麦紫问起方维昨天晚上一个人待在家里的情况可好?
方维什么也没有说,而是将正打开的笔记本电脑推到麦紫跟前,“你看看吧,看看这是林默刚刚给我发过来的电子邮件。”
麦紫将电脑往自己跟前挪动了一下,认真地看起来。几分钟后,她将电脑推到了一边,抬起头来看着方维,“真是屋漏偏遇连阴雨呀。”
方维并没表示什么。
“当初货款还没有到位时,就把货发给了他,是不是有些草率?”
“看来对方当时并不一定就有不履行合同的故意。”
“提请法院对范老板的公司实行财产保全,这是你的主意?”
“不是,是他将事情办完之后才告诉我的。”
“看得出来,你对林默是异常地信任,不然这么大的事,他不可能自己做主啊?”麦紫发出感慨。
她的眼睛有些潮湿,“眼下我确实是需要有人扶持一把,”她又犹豫了片刻,“这件事不能怪他。他确实是想帮我。”
麦紫点了点头,“所以你不会同意他离开飞达公司?”
“你说呢?”
麦紫走进厨房,按照方维吩咐为她准备了一份早餐。
方维从卫生间走出来时,又坐到沙发上,开始慢慢地用起早餐。麦紫依然坐在她对面,又继续着她们此前聊起的话题,“方维,我并不明白,当初林默几乎是与赵强一起走进你的视线的。那时我就感觉他这个人远远要比赵强厚道,人也踏实。只是人长得不如赵强那样亮丽,个子也没有他高。可是我就不知道你为什么最终竟然选择了赵强?”她停顿了一下,“而且林默还离开了你的飞达公司。这里面究竟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情?”
方维立刻放下筷子,将还没有用完的早餐推到一边,她并没有回答麦紫的疑问。而是让麦紫从卧室里为她找来了自己的手机。她马上拨通了林默的手机,林默很快接通了电话,他却没有先开口说话。
方维并没有问候他,更没有指责他,而是直奔主题而去,“我是方维,这件事你的责任并不大。即使这笔钱最终要不回来,至少也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这边需要你,你必须马上返回云州,今天就返回。必须。”
她没有等对方再说什么,就把电话挂断了。
几分钟后,方维的手机响了,她看了看来电显示,显然是是林默打来的。她以为一定是他想向自己解释什么,至少是会解释他不会再留在飞达公司工作的理由。她不想给他这样的机会,不想,根本就不想。她断然决定不接听他的电话。
手机不停地响着,铃声停了之后,又重新响起。她始终没有接听。十多分钟后,她的手机响起了短信提示音,短信是林默发来的。他在短信中告诉方维他又给她发了一个电子邮件。方维低下头去查看电子邮件,电子邮件如同短信一样简短:我今晚坐最后一个航班返回云州。
方维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仿佛一丝征服感正在她的心底萌动。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那正是一个女人的美和她人格的魅力,对一个心仪她的男人的征服。
她把笔记本电脑又一次推给麦紫,“还得劳驾你,今天晚上去机场替我接接他,算是我给他的礼遇。你告诉他,我希望他继续留在飞达公司里,我需要他。”
“你自己和他说嘛。何必劳驾我呢?”麦紫笑了,似乎有些诡秘。
方维指了指自己的小腹,“线还没拆呢。”
麦紫立刻将笔记本电脑推到她面前,“写在这上,他马上就会知道,这和拆没拆线没有关系。”
“你不会还让我去机场吧?”
“鞍马劳顿可以免了,我可以代劳。”
此刻,方维的手机又一次响了起来,她以为还是林默打来的,她看过手机之后,发现显示的是杜凤山的手机号码。
她犹豫着,已经意识到她与杜凤山之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可眼下已经显现出麻烦。此刻他打来电话,又会说些什么呢?自己又应该抱以何种态度呢?
她似乎失去了底数。手机不停地响着,就在她犹豫之间,手机铃声终止了响动。没过多久,她那略显平静的心,又一次被再度响起的手机铃声搅动起来。如同上战场那般,她终于迎上前去,准备郑重地面对命运的挑战。
“方总,你去哪了?我去医院为什么找不到你?”杜凤山似乎有些着急。
“你又去医院找过我?”方维特意装出吃惊的样子,“你又去医院找我干什么?”
对方似乎像是被噎住了一般,“去找你干什么?你说我去找你干什么?难道那天闹到了那个份上,我就一走了之?”
“哦哦哦,”方维支吾着,“那你也不用太当回事呀,一定是你夫人误会了什么。”
“她这个人纯粹是神经病。”
“可是这件事和我并没有什么关系呀,我不希望把我搅进去。”她停顿了一下,“是不是她对你有什么误会?”
“我就是为了这个才给你打电话的,怕的就是让你误会。”
“事情已经过去了。我根本就不想往心里去。”方维十分客气。
其实,这些天来方维并没有完全放下这件事,她早就感觉到杜凤山的妻子很可能是误会了她方维,之所以盯上了她不放,只是跟踪错了目标而已。并不一定是误会了杜凤山。方维只是不愿意知道,更不愿意介入他们夫妻之间的争执里。
“先不说这些了。你现在在哪儿?我想去看看你。”杜凤山主动转移了话题。
“就不用了吧。我已经出院了。”
“出院了?”他吃惊极了,“怎么可能呢?还不到拆线的时间呢。你怎么会出院呢?”
“真的。我真的出院回家了。”
杜凤山意识到这已是确信无疑,“那好,我马上去你家,去你家看看你。”
她拒绝着,执意拒绝着。
她知道自己眼下的身体状况正是拒绝他上门造访的最好理由。
可是不管她怎样拒绝,还是丝毫都没有撼动对方要求前来造访的意图。她只好改变了策略,“那好吧,过几天等我的身体稍微恢复之后,我主动去银行看你。就这么定了。”她试图将电话挂断,对方不断地“不行不行”地叫着,让她始终都无法中止他们之间的交流。她加重了语气,“杜行长,请你尊重我的意见,我现在不方便。公司员工,还有几个朋友都在我家里。就算是你马上过来,我也没有时间听你说什么。”
杜凤山终于慢慢地平静下来,“那好吧,只好再联系了。”
电话已经挂断,方维的心还在怦怦怦超乎寻常地跳着。
此刻,她更进一步地意识到杜凤山的难缠。她不喜欢他这样做,不喜欢他过度地热情,她更不希望自己自觉不自觉地陷入他与他妻子的矛盾瓜葛里。尽管她坚信眼下杜凤山与他妻子的麻烦绝不是因她而起。
麦紫已经看出她情绪的变化。
方维终于把自己对杜凤山的感觉,如实地告诉了麦紫。她甚至还将隐隐地感觉到的东西道了出来。可她并没有任何足可以说服别人的证据,她知道那只是自己的一种感觉而已。
麦紫并没有表态。她始终都只是静静地听着。
方维似乎想从麦紫那里得到自己需要的答案,“如果这件事的当事人换成你呢?如果你站在我的位置上,你会怎么做?”
麦紫想了想,“如果是我,我就郑重地面对他,搞清楚他的真实用意。”
“我已经说过了,我不希望卷入他家庭的矛盾纠纷里,我很无辜。我对他并没有任何感觉。电话竟然被他妻子窃听了。这都是哪跟哪呀?”
“那就更用不着在乎什么。正是因为你的无辜,才更需要郑重地去面对他,一探究竟。”麦紫坦率地表达着自己的观点,“再说人家并没有向你郑重地提出什么要求,只是要来看看你,从理论上讲,这又有什么不妥?”
方维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会儿点头,一会儿又摇头,似乎是在考虑麦紫的建议。
中午之前,方维接过几个公司的电话。她始终都被公司的事务纠缠着。吕小丽来过电话,她在电话中与方维谈了很长时间,最后还是决定中午来家里面谈。
中午前,麦紫离开了方维的住宅。
吕小丽走进住宅时,特意为方维买来了午餐。
她一边吃饭一边听吕小丽谈起了公司的事,“方姐,你考虑好了没有,什么时候偿还典当行的那笔钱?”
“转眼就快到期了。”她感慨起来,“我本来是想用张东阳最后打过来的那二百万元偿还这笔债务,然后再用范老板那笔货款暂时应付公司的日常支出。可是没有想到范老板那边又出了问题。”
吕小丽吃惊极了,“什么?开始时我只是有些担心。范老板那边果真出了问题?”
她点了点头,她已经将筷子放到一边,又把事情的经过如实地告诉了吕小丽。
“如果到期不去将东西赎回来,那件东西就永远地失去了,就真正变成了绝当。”吕小丽再一次提醒方维。
“可是眼下真的让我走投无路了呀!”
“方姐,这件东西是非常珍贵的。你可能还没有意识到,典当行是不希望你去把东西赎回来的。”
“为什么?”
“眼下如果想贷到款,大都必须以住宅、厂房、办公楼或者土地做抵押品。而这家典当行却同意你用这件东西做抵押,说明了这件东西的价值。不然,他们是不会做这单生意的。”
“不然,我也不会把这件东西拿出去呀。这也是万般无奈才这样做的。”
“我从来就没看到你把这件东西拿出来示人,那天在典当行里我是第一次看到它。我是一个外行,我这个外行看到它时,都觉得十分震惊。你想想典当行如果不是看明白了它的价值,才不会大发慈悲呢。”
吕小丽的一番话,让方维的心里产生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她何尝不知道这件东西的价值?况且除了这件东西之外,里边还渗透着多少感情上的因素啊。
那次在法国卢浮宫与匡世之作的邂逅,改变了她的艺术人生。她却并没有戴着那条项链,带着养父母的期望,从容地走出中央美院的大门。而是中止了艺术之路。她养母的突然患病,又一次改变了她的人生命运,这已经不是她艺术人生的改变,而是她人生梦想的改变,是一次残酷的改变。
她带着良知,带着果敢,也带着对养父母养育之恩的万般愧疚,毅然决然地放弃了学业,从容而遗憾地走出了中央美院的大门。
开始时,她不是没有想到过用那条项链挽救她养母的生命。
是她,是她养母不可改变地让她保留下方家物种传承的赤诚愿望,撼动了她最初的决定。她养母把她视作了方家几代单传之后,最值得信赖的超越血缘关系的基因,希望她会茁壮方家未来那棵参天大树。
在她养母看来,她理所当然地应该拥有方家的拥有。
她开始去歌舞厅演唱,是为了筹集到每周两次的养母血液透析的费用。后来,她为了筹集到更多的钱,为养母换肾,决定全力以赴寻找赚钱的机会,以报答养父母的养育之恩。
一次歌舞厅的演唱,又让她的人生发生了戏剧性的改变,一个老板看上了她。演唱结束之后,他主动地走近了她。
也正是从那天起,她每天晚上去演唱时,他几乎都会出现在台下。演唱结束之后,他会开车送她回家,甚至是晚上请她出去吃夜宵。
他们相安无事,过了很久,他才开始表达自己的需求。最初他提出请她出席他妈妈的生日宴会,让她在生日宴会上演唱,被她断然拒绝。他开出了高于她一个晚上演唱十几倍的报酬,她依然断然拒绝。
这件事并没有影响他对她的关注。
此后,他似乎越发关注起她来。她始终与她保持着距离,一种若即若离的距离。
那是一个情人节的晚上,当演出结束走出歌舞厅大门时,他早就在门口等着她。那天的演出结束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晚。她以时间太晚为由拒绝着他的盛情,可最后还是拗不过他,坐进了他的车里。他走进了一家豪华餐厅的包间。也就是在那次夜宵时,他提出希望她做他的情人。她当然知道情人的含义——一个被人们视为“小三”的角色。
她当即拒绝了他,也许正是出于她骨子里的自尊,也许正是出于她浑然天成的美丽与神圣,让他从认识她的那一刻起,始终都没能够浸润她一寸领土。
几个月之后,他依然没有放弃,当他再次提出喜欢她,而且已经夜不能寐时,她终于提出了一个条件,如果他想走进她,她必须是他的唯一。她可以忽略他的过去,不管他的过去曾经怎样,却不能忽略他的现在。他现在必须独身一人。
他把她的要约当成了自己的承诺。自从那天晚上之后,他始终不懈地努力着。他已经视婚姻为束缚他走进她的枷锁。
她知道他对她的痴迷,已经达到了忘我的程度。
一天晚上,正在方维唱完最后一首歌准备谢幕时,他突然冲上舞台,打出了一个红色绒布刺绣着黄字的条幅,上面绣着三个字“我爱你”,他用这样的方式表达着一个钻石“王老五”对一个自己心仪女子的痴烈情怀。
她给了他面子,让他体面地走下了舞台。可当她走下舞台时,她却愤怒了,因为他依然不是孤身一人。她不可能屈从于“小三”的地位。
他终于知道了她的与众不同,他终于知道了她根本就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歌舞厅里的歌女。更不是风月场上的“小姐”,尽管她天天都活跃在那样的场合。
那是一种需求,一种别样的需求,为了维持她养母生命延续的需求。
一天,他开车去去了外地,已经是半夜了,他把电话打到了她的手机上,他告诉她他将一百万元打到了她的银行卡上,是送给她的礼物。这是他送给她的第一笔钱,也是最后一笔。他们聊了很长时间,那次聊天让她感觉到了他的真诚,她似乎真的被他感动了。
那天夜间,她答应他,等到他出差回来,他们正式对外宣布,她同意嫁给他。因为他已经办理完离婚手续。
那天晚上,结束通话后,她久久没能入睡。那一刻,她想到她很快就会将整个身心交给他。她似乎还无法回答自己是因为爱抑或是其他?她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出卖了自己。她下意识地以为也许自己出卖的不仅仅是肉体,可能还有灵魂。因为她的承诺,似乎是因为感动而来。
她甚至想到自己是否还有理由,回归养父母深爱着她的灵魂家园。
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传来的竟然是一个不幸的消息。
他在开车回云州的途中,遭遇了车祸。遇到车祸的消息竟然是他本人打给她的。当她赶去探视他时,已经是他的生命弥留之际。她没有想到的是死神的逼近,并不是因为车祸,而是因为他的疾病。他将内幕告诉了她。其实他已经患了脑癌,早就失去了手术价值。他对她的爱是真实的。可是他却一直无法让她的第二任妻子离开,因为他始终都不愿意满足她无止境的物质欲望。
眼下她之所以同意了离婚,是因为他将自己患病的实情告诉了她,他已经不久于人世。他们的所有财产几乎都是他的婚前财产。他已经留下书面遗嘱,将财产做了处理,并且做了公证。这样,她才惊恐地离开了他,因为接下来,她已无法满足自己无止境的占有欲,相反却只能毫无情愿地去为他善后。
在他生命的弥留之际,方维提出了将那刚刚打到她银行卡上的一百万元还给他,他拒绝了。
那一刻,她在他的脸上吻了一下。他激动地流下了泪水。
他离去了,不是因为车祸,而是因为脑癌。
送别他之后,她的心久久地不能平静,她已经说不清楚自己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她既没有感觉到那是她的初恋,也没有感觉到她真正地出卖过自己。她更无法向人们述说她还是一个处女,一个名副其实的处女。
可她在他的生命弥留之际,真正地给他留下了一个可以在天堂回味的背影。她在他强烈追求她的那一刻,清醒地让他对她保持了一份陌生,更成就了她出类拔萃的美。
当她把这笔钱拿回家准备用于为她的养母换肾时,她的养母却拒绝了。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因为她根本不相信她一下子能赚到这么多钱,她怀疑起她的清白。她甚至是愤怒着呐喊着,她完全以为她辱没了方家的门风,枉费了养父母对她的培养与期望。
那一刻,她委屈,她痛苦,她甚至陷入了无法洗清的泥潭。
几个月之后,她毅然决定要用自己的能力,将这笔钱“洗净”,她决定办一家服装公司。她之所以想到了这一点,正是因为她曾经有过做兼职模特的走台经历。她知道她适合那个职业。那绝不仅仅是因为她的美丽,而是因为她的审美,她的养父母遗传给她的审美意识。
那时,她几乎算是一个哀兵,完全是憋着一股劲走进了那个行当。她就像置身于艺术王国里那样,置身于了那个她陌生的领域,她就像妆点某一个艺术门类那样打点着她的生意。她所有的经营活动,几乎都是依靠一种情绪,一种冲动,一种从事艺术创作般的冲动进行着。
她所请来的服装设计师都必须依照她的想法行事,设计出来推翻,推翻了再设计。每件作品都只制作一件,都一定是孤品。她钟情于那一件件服装的艺术之美,而每一件作品都是穿在她的身上“出阁”的。每一件作品也自然都价值连城。
就像她原本就崇尚自然美一样,她依然认为自然是艺术的源泉,是一切艺术的范本。当然也是服装美的源泉与范本。
正是因为信奉这样的理念,她几乎在并不太大的规模上,将自己的产业做到了极致。
仅仅是一年多的时间,她就在云州刚刚建起的艺术创意产业园里有了名气,而且已经是颇有名气。她的特立独行,不仅仅成就了她的公司,也成就她本人。
她带着自以为可以让她的养母接受的钱,准备为她继续寻找肾源,这时她才发现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几个月之后,她送别了她的养母。这一刻,距离她的养父离开这个世界也仅仅是几年时间。她又一次成了孤儿,一个名副其实的孤儿。
那一刻,她却并没有哭天喴地,她是平静的,她异常地平静。
她成熟了。
她突然意识到成熟不一定是一个人年龄的变老,而是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却依然能够保持着一份微笑,是在无数次的流泪中,终于有一次震撼人心的长大。
那时,她似乎一下子长大了。她开始意识到,人生如浮萍,聚散乃无常。生活正是由许许多多意外构成的。
从那时开始,她孤独着,不仅仅因为自己是一个孤儿,还因为精神上的孤独。她慢慢地看透了世事沧桑,人间冷暖。
也许正是从那时开始,她的心理慢慢地发生了变化,一种莫名的变化:她既爱钱,也恨钱。
她爱钱,是因为她把自己养母离去的原因,归结成了是因为没有钱治病所致。
她恨钱,是因为面对着生命的离去,即便是大把大把的钞票摆在面前,也无力回天。而当年她去医院看望那个钻石“王老五”时,她分明看到了一摞摞的人民币正整齐地码放在他病房的一角,他想用此证明他曾经的辉煌,又想用此证明金钱在生命绝望时的万般无奈。
那一刻,那件事,曾经给过她相当大的触动。
她曾经苦恼过,曾经苦恼了很长时间。
就在她养母离开这个世界一年后,她决定走出艺术创意园。她不想再在意自己的生活品位,不想再去圆曾经的人生梦想。她已经累了。她想让自己拥有更多金钱之后,过上一种远离尘嚣的舒适日子。不再为了生存而游走于霓虹灯下,不再因为没有钱而接受那些大款的“盛情”。
也就是在那样的时候,在那样的心理背景下,她接受了别人的建议,走进了如火如荼的LED行业。为的是扩大物质的储备,退出心灵的江湖。
那一刻,没有人能够理解她的决定。可是同样也没有人能够改变她的特立独行,她坚定地相信自己的选择,就像是当初她改变了原本应该按照她的养母为她制定的人生规划而没有丝毫悔意一样,她同样为自己做了一次命运的裁决。
她抛弃了世俗的享乐,留给了人们一个疑窦丛生的背影。
这就是那一刻,她最为特立独行的抉择。
“你现在对当初的决定后悔吗?”吕小丽打破了方维的回忆。
“那是我人生在那一个站点发生的故事。那一刻,我不可能做出别样选择。”方维似乎是不假思索。
“方姐,我以前自以为对你是了解的,甚至是觉得我是你身边唯一一个了解你的人。可是我现在似乎读不懂你。”
方维疑惑地看着吕小丽,“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遇到这么多事情,我看到了你的苦恼与困惑,可是你却并不像我们这样焦躁不安。我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吕小丽疑惑着。
“其实,有时候我也很绝望。可是绝望又有什么用呢?早在很多年前,我曾经绝望过。这才让我如今变得比较坚强。不然也早就垮掉了。”她沉默了片刻,“现在我不能就这样不经过努力让公司轻易地垮掉,这样会对不起一直和我一起努力的人,也无法面对我前些年的付出,还没到那一步。如果那样做了,我觉得也无法去面对我的养父养母。”
吕小丽被感动了,她静静地听着方维的娓娓道来。
方维犹豫了片刻,才慢慢说道:“人生无坦途,一生中总会有遇到波折和危机的时候,在波折和危机中,各色人物都会登场,既能让你看清楚平常无法辨别的小人,也可以让你结交下真正的朋友。所以一个人经历过的波折和危机越多,就可能让他越聪明,也许会让一个人拥有大智慧。”
吕小丽似乎还没有真正地听懂她此话的意思,她轻轻地晃动着脑袋,勉强挤出一丝笑。
方维主动转移了话题,“我也担心我的那条项链赎不回来了。”
“我都在替你着急。怎么办啊?真得想想办法了。”吕小丽的心情是焦急的。
“我想过,公司的账面上还应该有五六十万元,林默此行也并非一点儿结果没有,范老板已经将五十万元打到了公司的账上。这是我刚才才知道的。他今天就会回云州,我想让他去把教育局的那笔钱要回来,我估计那笔钱不会有太大麻烦。如果这样,项链就不会有太大风险了。”
“方姐,你不要忘了,那一百五十万元的高利贷的利息,也不少啊。”
“你今天就去先把本金还上一部分,再加上已经产生的利息都还上。剩下的本金越少越好。”方维的头脑是清醒的,“还有,”她又想起了一笔钱,“和金博地产谈的一百万元的厂房损失赔偿保证金,还需要林默继续去交涉。如果能拿到手一部分,也可以用来作为流动资金周转。”
“那是看不到天日的事情。和那样的公司办事,你是拗不过他们的。你知道那样的公司都有怎样的背景。”吕小丽说道。
整个下午,方维一个人待在家里,一种孤独感始终都缠绕着她。好不容易靠到晚上五点钟,她突然想到应该见见女儿朵朵。按照原来的约定,麦紫把朵朵接出来后,直接将她送到她妈妈家。
此刻,她给麦紫打了一个电话,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麦紫正从幼儿园接朵朵出来,接到电话,开车送朵朵直奔方维的住宅而来。
朵朵见到妈妈的那一刻,疯了一样扑进了方维的怀里。方维还承受不了朵朵的冲撞,她一手搂着朵朵一边捂着自己的腹部。朵朵是敏感的,她知道她弄疼了妈妈,很快便乖乖坐到妈妈的身边。
麦紫走进厨房,为方维准备好晚饭。
已经快到晚上七点,麦紫准备带着朵朵先离开。就在这时,方维的手机响了起来,只见方维看了看手机,并没有马上接听,铃声依然响着。看得出方维很犹豫。当铃声再一次响起时,她还是接通了手机。
电话是杜凤山打来的,方维无奈地应对着。杜凤山还是表达着要来家里看看她的意愿。
方维依然拒绝着,“杜行长,眼下我确实不方便。过几天我好了一定主动去看你,好吗?”
杜凤山重申了他要与她见面的出乎预料的缘由,“我的工作可能会有一些变动,我不能等到你病好了之后再去见你。我需要将你贷款的事,做一个交代。”
这番话一下子缓解了方维那森严般的紧张。
她原本以为他对她的兴趣,已经超出了他对自己手中金钱的渴望。她顿时动摇了自己此前对他行为的判断。
她有些紧张,“贷款的事?这还牵扯到贷款的事?”
杜凤山含糊其辞。方维已经听不进去什么,终于答应了在家里面见他。
麦紫已经猜出电话一定与杜凤山有关。方维如实地把通话的内容告诉了她。
麦紫带朵朵离开前,方维将林默的手机号交给了她。
麦紫并不想在方维家里见到杜凤山,她对他曾经有过一些耳闻,还知道方维眼下遇到的是怎样的困惑。开始时,她就没有在她面前多说什么。因为她不想让方维在最困难的时候无路可走。
方维艰难地挪动着脚步,胡乱而又紧张地将客厅整理了一下。
杜凤山走进住宅的那一刻,四处张望着,仿佛是在观摩一处圣殿,又仿佛是在浏览大观园。方维一再劝他坐下,他才恋恋不舍地坐了下来。坐到沙发上的那一刻,他似乎一下子被墙上一副镶嵌在木制镜框里的小国画吸引住。他似乎没有听到方维再说什么,又一次站了起来,干脆走到了国画前,仔细地打量起来。
她被他的执着而吸引,她的目光也移向了那幅国画。
这是一幅三尺斗方的国画,是她多少年前的一幅作品,是她最早决定不再从事声乐艺术时,画就的一幅作品。她之所以一直把它带在身边,不仅仅因为它得到了较好的评价,还因为她自己也十分喜爱这副作品。
那是一幅《残荷》图,一枝残荷,一枝秃茎,一汪淤泥,飘逸脱俗。
“看此画技法气势如同男子,但字体瑰丽,意境脱俗,又有婉约之气。”杜凤山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方维却分明听得清清楚楚。他继续感慨,“看上去,它的姿容雅丽,性格温婉。”
“你是在说这幅《残荷》?”方维不解地问。
“是说它。”他回过头来,看着方维,“它怎么会挂在你的家里?你是从哪里搞到手的?”
“什么从哪里搞到的手?这原本就是我的东西。”。
“你说什么?这是你的东西?是谁送给你的?”
“杜行长,你怎么神神道道的。你曾经见过这幅画?”方维不解地问,她示意他坐下再说。
杜凤山坐到沙发上,方维也坐到了他的对面。两个人之间隔着一张四方茶几。
杜凤山注视着方维,“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我确实曾经看到过与这一样一幅《残荷》。今天看到你家的这幅,让我不自觉地想到了那幅《残荷》。”
“你当时是在哪里看到的?”
“是在一次地区艺术品展览会上。许多人都对那幅画感兴趣,都想寻找到那幅画的主人,可最终没有人知道它的主人究竟是谁?”
“怎么可能不知道主人是谁呢?”方维问道。
“我当时听说是一个女人把画送去参加展览的,她是为了验证什么才那样做的。”杜凤山似乎是在认真地回忆着什么。
杜凤山那不着边际的解释,让她顷刻间便产生了联想,难道他看到过的那幅《残荷》就是自己的这幅?难道真的会是这样?
他今天前来是提前做了功课?还是真的纯属巧合?
她想起了当初当这幅画作问世前,她的养母说什么也不同意她放弃她曾经为她做出的选择,她不同意她前功尽弃,去专攻什么美术专业。
她将这幅画画好之后,并没有在意什么,后来她才知道是她的养母将它送到外边去装裱好后,又挂在了家里。难道她曾经将此画送去参加过展出?
她为什么要那样做?
难道是为了寻找到她同意自己从事美术专业的心理依据?
此刻,她无法认证自己的判断。她还清楚地记得自从那幅画装裱好之后,她的养母就再也没有反对过自己的选择。
难道真的会这样蹊跷?
决不能让这样一个不着边际的猜想,轻浮地飘渺地早就逝去的岁月里。
这是此刻方维对自己最真实的告诫。
“后来我在《云州日报》的文艺版上,看到过一篇评价这幅画作的文章,那里面证实了那个作者确实是一个女孩儿。那篇文章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究竟是那幅画,还是画的作者给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方维近乎在开玩笑。
“其实我并没有见到过那个女孩儿啊。”
“正是没有见到,才觉得神秘呀。”方维有几分调侃,“唉,杜行长,上次你请我去看画展时,我就有些疑惑,你一个搞金融的企业家,怎么还会对绘画这样感兴趣?今天让我领教了,你在这方面还真是个内行呀?”
“我本来是云州大学美术专业的学生,当我读到大三时,正赶上学校设立金融专业,任由学生们重改专业。当时因为是专业刚刚设立,人们都不看好它的前景,生源并不好。当时也不知道是谁看中了我,说我具备金融头脑,便动员我去学那个专业。就这样,我后来便成了你所说的金融企业家。”他哈哈地笑着,“人生有时就是这样富有戏剧性。你说是吧?”
“你是云州大学毕业的?”方维似乎是发现了新大陆。
“当然,我是云州大学金融专业的首批毕业生。”杜凤山不无自豪。
方维轻轻地点着头,像是若有所思。
杜凤山似乎是看出了什么,“你也与云州大学有关系?”
“不不不,我这一生就这样荒废了,再没有机会走进大学的校门了。”方维不无伤感,又像是故意掩饰着什么。
这一刻,她下意识地隐约想起了她的养父临终前的一个叮嘱,想起了他临离开这个世界时,曾经当着她的面告诉过她养母的一个秘密,这一生不要再与他的一个学生来往,永远都不要与他来往。那时,方维并不知道那个学生是谁。她也不知道那个叮嘱是因何而起。
难道那个人竟然会与他有关系?
她的身体由内而冷,她越发矜持起来,“杜行长是当时唯一一个从美术专业转到金融专业的学生?”
“当然,就我一个。”杜凤山十分肯定,“有些事情还真是阴差阳错,如果当时我不做出这样的选择,现如今我可能最多也不过是能画几张画而已,少不了寒酸。”
方维更加矜持。她的心里多出了一份警觉。
她想到杜凤山已经几次表现出对自己那条项链的敏感,她也越发敏感起来。
她原以为他的那些话,只是男人们力图接近一个女性,尤其是力图接近一个自己心仪的女性时,编织出的一个美丽的谎言。此刻,她渐渐地想到她的想法很可能会被撼动……
她特意转移了话题,“杜行长,真不好意思,你帮了我那么大的忙,我还劳你大驾,亲自来看我。本来我应该去看看你才对,可是眼下……”
他的热情,他主动伸出的援手,让方维越来越觉得是一个谜。她不相信在民间高利率借贷已经泛滥成灾的云州,还能有杜行长这样不惜成本,不计投入的男人会毫无所求地帮助一个小企业主。尤其是像她这样一个陷入危境且看不到前景的公司。她早就猜想过他一定是别有所图。
可是他的用心究竟何在呢?她依然无法透视他的灵魂。
“我来看你不是一样的吗?”他看了看方维,那目光似乎有些暧昧,“这里又正好是两个人的世界。”
方维实在不喜欢他把话题往两个人的身上引,“如果身体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我真应该请你好好吃一顿饭。没想到最近身体总是出问题。”
“你本来早就许诺过我,我一直没有忘记啊。”
“我也没有忘记。等身体恢复以后,一定兑现。”
“我怕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了。所以才这么着急来见你。”杜凤山的表情有几分沉重。
“工作真的有变动?”方维信以为真。
“也许吧,眼下还只是传言。上级领导还没有正式找我谈话。所以还是想及早来见见你。”
“又要高升了?”
他犹豫了一下,“算是吧,可能要调到内蒙古的一个支行做行长。已经考核完了。”
“那得祝贺你呀。临走前,我一定得给你送行。”她停顿了片刻,“这么说,你今天来就是为了将贷款的事做一个了结?”
“你的脑子里就想着那点儿事?”
“这对我来说可是大事呀。”
“在我的脑子里,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他特意挑逗式地看了看方维,他看到方维并没有做出激烈反应,便又继续着自己的话题,“那天晚上,真是扫兴。”
方维当然知道杜凤山是什么意思,她更知道那天晚上走进了那个房间,并不是她的情愿。如果不是为了阻止之前所有关于贷款的努力会付诸东流,她是绝不可能半推半就地跟着他向楼上走去的。
“怪不得你的电话会被你的夫人监听?你不怕她还会随时盯上你?”
“你这里是最安全不过的。这一点,我想我是可以放心的。”杜凤山四处打量,又飞眼看了一眼方维。他主动起身移动到方维身边。
方维立刻摆手制止了他,“杜行长,我还有话想问你。你需要回答我的问题。”
杜凤山坐了回去。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主动地帮助我?”方维的态度是严肃的。
那是一个美丽女人的严肃,那严肃仿佛顿时成了她魅力的面霜和扑粉。
他越发觉得她可人,“这个问题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当然。我不仅仅是一个女人,我还是一个曾经在商海摸爬滚打过的商人,有些事情也经历过。我遇到过一些好人,可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过你杜行长这样的慷慨之士。你让我非常感动,感动之余,我还是有一些疑问,我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受人以恩呀。”
“也许是因为你的与众不同?”他笑了,露出了一副神秘的笑容。
“因为我的漂亮?”她不屑一顾,“这就是你想告诉我的理由?”她继续说道,“像你这种人,随便找一个乃至几个女人,这年头都易如反掌,你怎么会这样在意我这样一个女人?何况我已经人老珠黄。所以说你的理由说服不了我。再说直觉告诉我,那天你夫人监听的电话,肯定是搞错了对象,但她不一定是误会了你,你说对吧?”
方维平静地叙述,像是在背诵老师布置的课文。她的脸上还不时闪现出一丝笑容,那笑容看上去又让人感觉到轻松,仿佛是在与他开玩笑。这让杜凤山屏住气听了下去,而又无法恼怒。
“方总看起来确实是与众不同,你不仅仅漂亮,而且绝顶地聪明。”他在茶几上搜寻了半天,“能给我点儿水喝吗?”
方维笑了,她指了指厨房,“眼下我是残疾人,自己动手吧。”
杜凤山去厨房拿来几听易拉罐饮料放在茶几上,打开一罐喝了起来。
“为什么说你绝顶地聪明?是因为你猜对了。那天在张东阳那里,我之所以会那样做,确实不仅仅是因为你的漂亮,还因为那条项链。”杜凤山说道。
“你是把我当成了你当年的女朋友,解救了下来?”
杜凤山沉默了。
“没有想到正是你的那个电话,才让我今天还这样完整?”
“也许那是你本身的造化。”
“看来你知道你的朋友是怎样残酷的一个人?”方维咄咄逼人。
杜凤山有几分尴尬。
方维晃动着脑袋,接上了开始时的话题,“这个故事听起来有点天方夜谭,杜行长只是为了一种幻觉?为了一种幻觉就可以这样做?这不像是一个金融企业家的思维方式呀?”
“金融企业家也是人,也是血肉丰满的男人。”他在“男人”这个字眼上加重了语气。
方维依然轻轻地晃动着脑袋,“说实话,杜行长,我现在的公司已经到了空前困难的边缘,我需要别人的帮助,太需要别人的帮助。可是当我不得不接受你的帮助时,我始终都忐忑着。我不知道对方需要我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不知道我是否会接受对方需要我付出的代价。”
她的眼睛有些潮湿。
这一刻,她似乎忘记了她的养父在生命的弥留之际曾经留下的叮嘱。她刚刚朦胧的感觉,仿佛又在淡化。
他似乎已经感觉到了此刻她内心世界的变化,他终于站了起来,向她跟前走去,走到了她的跟前。
“你还没有和我谈到关于贷款的事呢?”
他置若罔闻,径直坐到她所坐的沙发扶手上,将一只手伸向了她,伸向了她的肩膀处,又将头慢慢地低了下去……
方维轻轻地将他放在她肩上的手拿掉,又轻轻地推了他一下,她的态度有些严肃,“杜行长,我们彼此都应该尊重一些。”
她的严肃似乎并没有让对方感觉到丝毫的尴尬。他又一次接近了她。她已经预感到她的威严已经阻止不了他欲望的潜行,她顿时便改变了态度,“杜行长,你坐回去听我把话说完。”
她紧张着,已经十分紧张。
此刻,他的热情依然没有激活她欲望的基因,他越是热情有加,她越是反感。她的脑海里已经不再回响着养父告诫养母时的叮咛,而是萌动着作为一个女性突然遭遇不恭时一种本能的反感。她却又是理智的,理智地调整着自己的感觉和情绪,让内心和外表那冰火两重天的感觉尽量向一起靠拢,“杜行长,别这样,千万别这样。今天肯定不行,我现在的身体承受不了这些。”
杜凤山依然纠缠,方维依然挣扎。
墙上钟表的时针已经指向十一点半钟。就在这时,住宅的门铃突然响了起来,两个人同时被吓了一跳。她将他立刻推开,自己又整理了一下衣服,缓慢地站起来朝门口挪动。
她从门视镜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那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林默。
当她看到他的那一刻,她的眼睛一下子涌进了泪水。她想哭,甚至想哭出声来。她抑制着自己的情绪,没有让泪水泛滥。她的心里顿时忙乱起来,她始终没有忘记身边那个人的存在,始终没有忘记刚才的情景,始终没有忘记行将发生的那一幕,她甚至有些不寒而栗。
她什么也没有说,甚至都没有问问他为什么会在这样的时刻突然前来造访。她直接将楼道门打开,又将住宅门打开。她站在原处,转过脸来面对着杜凤山,挤出了一丝似是而非的笑,“公司可能有急事。”
杜凤山坐回到原处注视着方维,那神情看上去是那样地无奈。
等待着林默从一楼走到楼上的那一两分钟,对于方维来说仿佛是那样地漫长。此刻,她与杜凤山同样感觉到了尴尬,一种难以摆脱的尴尬。
林默走到门口,与方维打了招呼,又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杜凤山,便主动说道:“是杜行长啊?你也在这里呀?对不起,打扰了。”他把头转向方维,“方总,这么晚了家里还有客人呀?”
杜凤山一动没动,只是点了点头。他的脸上仿佛阴云密布。
林默还是努力地调整着此刻客厅里的气氛,他又一次面向方维,“方总,我来的不是时候?”他又补充了一句,“如果没有急事,我也不会这么晚突然跑到你这里来。”
方维仿佛与林默早有默契那般,连忙解释杜行长是来看望自己的。
林默和方维也围绕着茶几坐了下来。
“这么晚了,有什么急事?”方维力图让眼前的尴尬迅速化解在她的热情里。她希望林默告诉她公司里有了麻烦,哪怕是他无中生有完全编造出来的麻烦。
“是啊,我犹豫再三,还是跑来了。一会儿吕小丽他们也会过来。公司员工们知道范老板近三百万的货款出了问题,都要求不干了,不少员工现在也没有离开公司,都集中在公司的大院和走廊里,等着发工资呢。”他看了看方维并没有什么反应,更是煞有介事,“吕会计愁了,明天早晨拿什么给大家发工资啊。账面上是一点儿钱都没有了啊。”
方维已经明白林默分明是在演戏。她知道他明明是从机场归来,怎么可能与吕小丽见过面呢?她巧妙地配合着他将戏演了下去,“太难为你们了。我的病还没好,也去不了公司。明天我让吕小丽不去赎我的那条项链了。先把员工的工资解决了再说。”
杜凤山突然抬头看了看方维,“项链?就是你那天戴的那条项链?”
“没错,我把它送到典当行了。本来想再把它赎回来,看来没有多少可能了。”方维似乎有点儿感伤。
“看来你确实到了倾家**产的地步?”杜凤山像是多出了一丝怜悯。他站了起来,“看来你们确实是需要商量商量明天怎么办了。”
他朝门口走去。
方维也站了起来,“杜行长,再坐一会儿吧。你在这里不影响我们商量什么。”
这一刻,方维似乎成了一个演员,一个颇有演技的演员。
杜凤山回头说了句:“不了。太晚了,我也该回去了。”
他走了出去,方维站在门口挥手送别。
她将门关上后转身靠在了门上,两手捂住了脸,一下子哭出声来。
林默走了过去,他并不知道此前究竟发生过什么,却已经猜想得出她的心里肯定曾经有过委屈。他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甚至不知道应该从哪里说起。他站在她面前,半天才说了一句,“方总,过去坐吧。”
她什么也没有说,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只是按照他的提醒,一步步地挪动到沙发前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