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医院妇产科,陈延和母亲已经坐在生产室外等了三个小时,母亲李树珍早就按捺不住焦急的心情,在走廊上走来走去,一直念叨怎么还不出来,又时不时地合并双掌,对着窗外的苍天祈求千万不要出事。
陈延自然也是忧心忡忡的,宋楠的身体本来就不好,之前又被邹荻撞倒在地,这两个月来都是躺在**静养的。
直到今天早上,宋楠突然出现腹痛难忍的症状,母亲一看宋楠的样子,便急忙对陈延说,宋楠这是要生了。
当时陈延完全愣住了,因为离预产期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所以有些不知所措。
他们直接将宋楠送到了医院,之后,宋楠又被医护人员推进了产室,一直到现在还没出来。
这三个小时,陈延的手始终都是紧紧地握着,要不就是抓住旁边的椅子,他很紧张,也很害怕,总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生产室的门终于打开后,陈延第一时间站了起来。
他看见护士手中抱着一个婴儿,婴儿在蹬着双腿哇哇大哭。
“是个女孩.......”护士笑着说。
陈延感觉自己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这是他的女儿。
不过,他还没有顾得上看孩子一眼,便马上问,“我妻子她怎么样了.......”
“母女都平安,她只是有点累,需要休息!”
“我想去看看她!”
护士点了点头,却又说,“现在还不行,再等等就能看到她了。”
陈延只好站在门口等。
母亲李树珍喜极而泣,颤抖着双手想要抚摸护士怀中的孩子。
陈延望着那孩子,粉红的手掌好像在向这个世界打招呼,两只漆黑的眼睛亮晶晶的,看起来十分可爱。
半个小时后,陈延终于见到了妻子宋楠。
宋楠躺在病**,脸色苍白,头发有点被汗浸湿。
“你看到我们的孩子了吗?”宋楠笑着问。
宋楠也笑了,“很可爱对吧?”
陈延点头,“他的眼睛和你很像,鼻子也是,长大后一定很美!”
宋楠抿了抿嘴唇,“对不起,没能生个男孩。”
陈延收了笑容,握紧宋楠的手,“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我都喜欢。”
宋楠大为感动,停顿了一下,又问,“陈延,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吗?”
陈延不解地望着宋楠,宋楠脸上凝重的表情好像在告诉他,生下这个孩子不仅仅是为了他,为了这个家,还有别的原因。
“你也知道,我是母亲一个人含辛茹苦养育长大的,母亲为此吃了很多苦,所以才会那么早去世。”宋楠苦涩地说。
陈延还记得,两年前宋楠的母亲病危的时候,她拉着陈延的手,对他说,一定要好好帮她照顾宋楠,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对她好。陈延从来没有忘记岳母的话,即便她不说,他也会这么做。
可是,如今看着病**的宋楠,身患重病却还要忍受生孩子的痛苦,他觉得愧疚不已。
“更何况,我出生就被亲生父母抛弃,如果不是母亲把我捡回家,收养了我,我不知道.......”宋楠似乎很不想说出这种话,她将脸埋进枕头,两行眼泪滑下脸颊。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在一个寒冷的冬天,天很冷,风很大,外面下着厚厚的雪,宋楠的母亲和往常一样骑着三轮车去卖菜。
可是路过一个垃圾处理站的时候,她听到凛冽的寒风中夹杂着婴儿的啼哭声。
刚开始她还以为是哪里的夜猫在叫唤,后来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她十分确定是婴儿的哭声。
她犹豫地停了下车,然后顺着哭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结果,令她大为震惊的是,在垃圾处理站的垃圾堆里居然躺着一个婴儿。
她从垃圾里翻出那个只包着一床毯子的婴儿,婴儿浑身是血迹,应该是刚生下就被遗弃了。
宋楠的母亲抱着啼哭不已的婴儿,眼泪都快流下,一时之间只觉心疼不已,就好像那就是她的孩子。
当时宋楠的母亲刚从一段并不幸福的婚姻中解脱出来,只能靠去街上卖点菜过活,抚养一个婴儿对她来说绝非易事,可是她没有任何犹豫,咬咬牙就把孩子抱回了家,取名叫宋楠。
为了能养活宋楠,宋楠的母亲又找了好几份工作,有时候让邻居大妈帮忙带,有时候背着宋楠去工作,虽然日子过得拮据,但也幸福快乐。
那时候,宋楠的母亲还很年轻,也遇到过合适的男人,本来打算再婚的,可是她发现那男人似乎对宋楠很不好,所以便打断了结婚的念头,时间久了,她便不再有再婚的念头。
她决心用这辈子最大的努力去培养宋楠,以防宋楠和她一样一生都过苦日子。
时间过得很快,在母亲含辛茹苦地养育下,宋楠茁壮成长,非常健康聪明。她从小就成绩很好,之后更是读了重点大学,找了一份好工作,在适婚年龄遇到了挚爱陈延,两人很快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而几十年的辛劳摧残了宋楠母亲的身体,在陈楠结婚后不久,她就被查处患有重病,不到六十岁就在病痛的折磨下去世了。
去世之前,宋楠的母亲才告诉宋楠的身世,她说她很抱歉,一直没有告诉她。
这么多年,她试图去帮宋楠找亲生父母,可是很遗憾,她尽了最大的努力也没有找到。
她还说,她无法相信一个母亲能做出抛弃孩子的事情,这是非常残忍的行为,也是不可原谅的行为。
因此,她告诫宋楠,一个女人必须要好好爱护自己的孩子,如果没有一颗爱孩子的心,就不要做生孩子的准备,一旦有了孩子,就永远也不要放弃自己的孩子。
在生命即将到达终点的时候,宋楠的母亲的意识是模糊的,但她嘴里一直在说过去的事情。
她说她下辈子不想在做女人了,做女人太苦,太累。
她提起她的婚姻,那段失败的婚姻。
她本来嫁了一个好男人。可是婚后,她才发现自己没办法生孩子。
从此以后,婆家人对她的态度发生了转变,但好在男人还是对她很好。
可是时间久了,爱是会消磨殆尽的,男人在外面有了其他人。
她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情,但只要她提出抗议,男人便会用生不出孩子的事情去挖苦她。
以至于,只要她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他便会责骂她,时间久了甚至是拳打脚踢。
几年后,丈夫将另一个女人带回家,那个女人手里牵着两个孩子,一儿一女。
谁也没办法体会,当时宋楠的母亲看到那个女人的感受,居然不是愤恨,而是羡慕嫉妒,她羡慕那个女人,至少作为一个女人,她能为男人生下自己的孩子。
她一直都在渴望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却没办法生,这让她十分痛恨自己。
也许是老天爷可怜她,在她结束婚姻不久后,她捡到了一个孩子,一个健康美丽的孩子。
数年来,在养育孩子的过程中,即便日子过得很苦,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永远把孩子的事情放在第一位。她爱这个孩子,甘愿为她付出生命中的一切。
“虽然我这辈子没有生孩子,但我把所有的爱都给了你,如今,你长大了,也嫁人了,你要记住,以后有了孩子,要永远爱他,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要放弃他。”
宋楠的母亲在临死之前留下了这句话。
宋楠此生都不会忘记,就算在得知自己患有癌症的那一刻她也没有害怕。
母亲的话让她变得坚强,让她暗自告诉自己一定要坚强。
所以说,她不放弃这个孩子,既是受到了母亲的影响,也是为了自己。
她是一个出生就被亲生父母遗弃的人,如果当初不是遇到了养母,那么她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子?或许,她会死在那个垃圾处理站,和肮脏的垃圾一起被处理掉,又或许她会被其他人捡去,过着另一种未知的人生。
有了这样的切身感受,她又怎么会轻易放弃自己的孩子。
讲述完一切原由后,宋楠静静地躺在病**过了很久才颤着嗓音说,“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当初做出决定完全不顾你的感受!”
“不,你永远也不需要道歉,你做了这世界上最伟大的一件事情。”
由于宋楠属于早产,而且她体内的癌细胞目前还算稳定,并没有扩散,所以医生认为,只要保持这种状态,也是有很大几率能够完全治愈。
宋楠无法想象,如果当初丈夫没有谅解她隐瞒病情的事实,没有选择支持她,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
说完这一切之后,宋楠突然感觉有点累,便不再说话,而陈延也没有继续开口。
在宋楠突然提起已故的岳母和她本人的身世后,他觉得有些不知所措,之前他想说点什么去安慰她,可是他觉得,无论他说什么,都过于苍白。
于是,他只默默地贴近她的身体,给了她一个温暖的拥抱。
他在她耳边呢喃,“一切都过去了,谢谢你做出的努力,我们这个家一定会更加幸福!”
阳光透过玻璃窗投射在病**,在洁白的床单上跳跃着,带来一股灼人的热量。
陈延注意到了这束阳光,想起身去拉上窗帘,却被宋楠阻止了。
宋楠伸出手,在阳光投射的地方轻轻抚摸,原本苍白的脸上露出甜美的微笑。
在她眼中,这束明亮温暖的阳光,好似能够驱散病房里的一切寒意和阴霾,这是健康和希望的象征,和她的孩子一样,将带给她无限的力量和勇气。
“我们的女儿,小名就叫阳阳吧!”宋楠突然抬起头,望着陈延。
陈延一愣,点了点头,温和地说,“好,听你的,就叫阳阳!”
宋楠满意地笑了笑。
这时,护士和李树珍抱着孩子走进病房,孩子已经不再大声啼哭了,而是睁开明亮的眼睛张望着四周的一切,仿佛对这个世界十分好奇。
李树珍将孩子放在宋楠的怀里,非常激动地说,“这个孩子和你长得很像,以后长大了一定比你还漂亮!”
宋楠看着怀里的孩子,孩子也望着她,嘴里咕哝了一句什么,脸上露出快乐的笑容。
宋楠也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却又哭了起来。
她将孩子紧紧抱在怀里,这就是她生命的全部,除了丈夫陈延,这个孩子将成为她这一生中最珍贵的牵挂。
为了她爱的人,和爱她的人,她必须要努力战胜病魔,努力活下去。
有时候爱,只需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轻喃的话语。
爱能让人快乐,充满希望;而无穷无尽的恨意,就像一道黑暗的旋涡,将人卷进无穷无尽的痛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