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府后堂。

烛火下,崔辞正玩着投壶,王顺德坐在案前翻看张月华的案卷,讲给他听:“张老六的女儿叫做张月华,十个月前因谋杀入狱。死者叫许天赐,二十七岁,家境优渥,是家中独子。许家跟张家仅隔了一道院墙,去年七夕之夜,许相公死在了与张家相隔的那道墙角下。”

崔辞将手里的箭扔出去,没投中,道:“怎么?七夕之夜死的?”

王顺德道:“根据许天赐的老母亲供述,许天赐与张月华有私情,两人私下往来已有两三年之久。张月华让许家上门提亲,许天赐迟迟没有表态。七夕当晚,为了提亲的事,张月华又约许天赐去院墙下商议。许母觉得,张月华逼婚不成,怒火中烧用钝器敲击许天赐头部,致其死亡。”

崔辞又投了一枚箭,依然没中,道:“那验尸的怎么说?”

王顺德道:“仵作验明,致命伤确实是在头部。不过,此案也有存疑的地方,比如死者衣衫凌乱,墙上有血迹,最奇怪的是,死者脚底板有数道从脚跟到脚趾的伤痕。”

崔辞停了手里的动作,接过案卷,细看那脚上的伤痕:“被人击中头部致死,脚伤是怎么回事?”

王顺德从证物袋里取出凶器——一把崭新的榔头,递给崔辞,道:“这把榔头是许家仆人隔天在草丛里发现的,许家老母说,张月华就是用这把榔头砸死了许天赐。”

崔辞道:“这可真好笑了,为什么官府在案发当晚没有搜到榔头,反倒是许家的仆人隔天才捡到?按照许家老母的说法,张月华逼婚不成临时起意杀了许天赐,怎么会提前准备好榔头?这么多的疑点,上任开封府府尹徐大人怎么就判人死罪了?”

王顺德道:“此案确实有很多疑点。不过,张月华入狱后不久,就承认自己杀了许天赐,画押结案了。”

崔辞:哦?这倒稀罕。

他转身又拿起箭,往壶里砸。崔辞连续砸了五六枝箭,箭枝一下一下撞击着壶,无一命中。王顺德不吭声的看着。

崔辞突然开口道:“王大人。我问你一个事。”

王顺德道:“什么事?大人尽管说。”

崔辞道:“你有没有参与他们对赌?你买我赢,还是输?”

王顺德万没料到他突然问起这个,便思忖着道:“这个嘛,这个。。。下官并未曾参与,下官一心一意只想为大人拿回官印。是这样的,下官有个远房亲戚从西域来开封府,进城之后就失联了,下官想借大人的官印一用,去秘书监查一查关引记录,找到我这个亲戚。”

崔辞听了,拍了拍王顺德的肩膀:“这个好说,只要能审清这个案子,拿回了官印,我就第一时间借给你。上一任断的案子,王兄想必也为难。”

王顺德拱了拱手,面露愧疚之色。

崔辞道:“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这个通判是我爹求封荫得来的,背后多少人等着看我的笑话。张月华的案子是我上任首案,我敢拿官印作赌,就是要让这些人看看我崔辞的能耐,闭上他们的臭嘴!王兄,我以后就称呼你王兄吧。以后在开封府,我能仰仗的就是王兄你了。”

崔辞说着,又去拍王顺德,王顺德下意识缩了缩肩膀,咳嗽了一声,道:“多谢大人厚爱,对于张月华承认杀人,下官倒是有一个不成熟的推测。”

崔辞抬头道:“什么推测?”

王顺德:“是这样的大人,张月华入狱后不久就发现自己怀孕了。为了不受刑罚,平安诞下胎儿,我觉得,她有可能自愿认罪的。”

崔辞抽出一根箭,“嗖”的扔出去,这次一投命中。

***

刑部大牢。几缕残阳撒在破败的泥墙之上,墙上是用指甲抠出的一排排“正”字。

肮脏的草垫上侧卧着一个大腹便便的年轻女子,她呆呆的望着窗外的斜阳,想着心事。这女子五官秀美,眼神坚毅,虽是寒门出身,但举手投足之间却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她就是张月华,十个月前因杀人被判入狱,官府念她身怀有孕,等到生产完后再问斩。

大牢的门发出响声,禁婆推开送饭的小门,推进来一碗饭,呵斥道:“起身了,胀饭!”

张月华艰难的起身,端着碗饭,见是一碗清粥,上面长了厚厚一层绿霉。她半声也没吭,端起碗大口吞咽起来。

禁婆倚在门边,剥了颗槟榔放进嘴里嚼着:“昨儿你老子吃了熊心豹子胆,去开封府衙门偷大人的官印,被拿个正着,他就一头撞在衙门的柱子上,死了。”

禁婆说完,侧着头,斜眯着一双三角眼,幸灾乐祸的去看张月华的表情。张月华毫无反应,只是端着碗的手几不可察的微微抖了一抖,继续狼吞虎咽的喝着粥。

禁婆没看到笑话,不爽道:“老子偷印,女儿偷人。哼!上梁不正下梁歪,一家子贼。你瞧你在这儿住了快一年,家里人连个鬼影子都没见来探望你,为什么没人来啊?是嫌你丢人!一个黄花大闺女,跟男人偷了两三年。娼妇!”

张月华语气淡定:“婆婆,今天这粥不错。”

禁婆反被气着了,龇牙咧嘴叫嚣起来:“胀吧胀吧,胀一顿少一顿,你个不要脸的SH。等那偷汉子偷来的孽种生下来,就到你的死期了。要我说,你老子死的也活该,生个女儿不好好教,学做个娼妇。你那个死掉的男人下到地狱,在那里等你呢!”

禁婆骂了一圈,骂到了许天赐头上,张月华终于忍无可忍,脸色瞬变,突然将手里的碗砸向禁婆。老婆子正嚼着槟榔快活,冷不丁被汤汤水水洒了一脸。

“好哇!你个贱人,反了你!”禁婆火冒三丈,“呸”的一声吐出嘴里的槟榔,“我今儿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真当自己是个人了?”

禁婆说着,气势汹汹摸钥匙开锁,进了牢房,一把抓住张月华破烂不堪的囚服领子,左右开工,“刷刷”猛扇起耳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