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降魔篇 第六回 小情大义孰为先2
房间里,悔痛如潮,已占据桃夭夭的内心。
为什么任由灵儿漂泊天涯,数月间不寻不问?因为龙灵智计出,无须旁人照应;因为灵积怨未消,见面徒惹心伤;因为……曾经念之凿凿的无数理由,此刻全都土崩瓦解。痛楚如同一把剖心利刃,使得他豁然认清,般推诿逃避,竟是缘于深埋心底的胆怯!
曾几何时,龙灵毫无条件的依恋他,顺从他。桃夭夭受之坦然,仿佛天设地造理所应当,灵生下来就该死心塌地的爱他,一切顺情合理,毋庸置疑。可是,一个小妾的“拖油瓶”何以得到大小姐垂青?仅靠儿时亲近呵护?不外乎兄长待妹妹的情分,怎会令她产生以命相托的深厚爱意?桃夭夭从不愿多想。他昔日身份卑贱,偏偏气高性倔,只当自己天生傲骨,实际上那份高傲多半是靠灵的恋情支撑着。堂堂龙家大小姐,举世无双的美少女,追着求着要自己爱,此等风头天下男子谁人能比?即使卑为小厮,照样惹得女孩儿苦苦思恋,自身拥有何等的魅力!平日所受的冷落屈辱,由此都找补回来了。虽然这些念头桃夭夭从没细思过,也不屑靠女子撑起自尊,但心气渐被抬高,加上承自亲生父母的那点狂性,“狂傲”渐入骨髓,自觉正气凛然,便将那世情高低都不放眼里了。
一旦真相大白,情咒解除,桃夭夭先感到彻骨的惶恐。龙灵一气之下要离山,他当时大喝:“谁也别拦她!”貌似男子汉气量宽宏,拿得起放得下,可不那样又该何如?拦住灵儿问:“你还喜欢我吗?”桃夭夭做不到,暗地里怕极了,怕她当面答个“不”字。自尊就此崩塌,人格自动贬低,即便马上赴死也没法承受这打击。直至重生之后,消灭妖皇念念口,看似成熟稳重了,晓得以大任为重,实则存了模糊不清的念想:轰轰烈烈干出几件大功绩,当上名副其实的正道领袖,到了配得上灵儿的时日,就算两人良缘难续,也有勇气站到跟前求她消气解怨了。
孰料后事大出意外,梦境显示,灵怨意甚轻,情意极深,相思之苦现诸于一言一行之。桃夭夭震惊又心痛,继而恍然大悟,龙灵对他的爱是真的!情咒只可扭曲喜好倾向,怎可代替生死相依的记忆?他俩青梅竹马,幼年为依靠,少年为知己,爱恋的种子早已深埋灵心里。及至春秋隔世相知,镇妖塔“同游黄泉路”,哪怕不曾过情咒,这些同生共死的经历岂不令情根铸定。一时因激怒出走,岂能视作分手断情?末后男子汉不赶去抚慰,难道叫女孩反转来认错求谅?天底下有那自轻自贱的女子,却绝非超尘脱俗的仙子可比。她之所以去往西施故乡,是企盼情郎记起定情旧地,等着某日重逢和好的契机啊!想通了此节,桃夭夭方知龙灵真心,一阵狂喜难耐,只欲跳起仰天大笑:“灵儿终究是爱我的!”笑未,泪先落,明白的太迟,等到的只是一具冰冷棺材。
太迟了,世间情爱挫磨,总因醒悟太迟。相恋时糊里糊涂,相离时胡猜乱疑,直到结局无法挽回,才懂何为真爱,后只能把悔恨当作终生回味的苦果。桃夭夭凝视冰棺,眼望灵容颜如生,揪心的苦痛渐又将狂性撩,一遍遍自问:“太迟了么?如那秘忍所言,救活灵儿还存微少指望。但要因此搭上天下人的性命,我能不能办到?”
兰世海走出西屋不久,早被峨嵋众徒围住,打听详细情由。花架下摆设的桌椅还没撤,大伙儿到那坐定商议。兰世海原原本本讲出梦局里的所见所闻,酒楼群邪聚会,秘忍妖皇作祟,唐连璧现身解围,一直讲到龙灵落难殒命,东南各地饿殍满路……话音才刚停歇,风雷任徒杨小川拍案而起:“邪魔害世,生灵涂炭,正是玄门出山除魔之时!”
侯天机道:“妖皇已现踪迹,此乃千载难逢的良机。本派历代征伐魔道,却总也找不着魔,如今可算现原形决胜负了。”
黄幽念着龙灵惨亡,悲愤道:“龙师妹那么娇滴滴的人儿,谁忍心向她下毒手?说不得,一定要把秘忍连根铲除!”
当下众议合一,都愿赶赴东南灭魔。欧阳孤萍道:“七嘴八舌真是热闹,你们做的了主么?不问问玄门徒的意思?”两句冷语,现场气氛顿然一窒。众目齐望李凤歧,只见他面朝一边,不阴不阳的开言:“可怜龙师妹啊,死活还没落实,这么快就被人抛到脑后喽。”
众人相互对视,心头硌硬不舒服。燕盈姝道:“李师兄是指救活龙灵么?若上昆仑夺得白灵芝,或有两三分成算。但既然已被秘忍道破,这法子断不可行,谨防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李凤歧道:“神农门几时见死不救了?”一句话,问得燕盈姝白脸泛红,见死不救是医道无耻之行,神农弟子引为戒忌。又听他说:“况且是自家的小师妹,前不久还语笑风生,热乎得象亲生兄弟姐妹似的。待到眼下遭了难将死未死,立马撒手不管,你当峨嵋派的人情比妓院私窑子还凉薄啊!”燕盈姝起立躬身道:“师兄教训的是。”黄幽感叹:“师尊也不会抛开那个情字。咱们师尊性情风流,爱了一个又一个。虽说要跟东野师妹结亲,却不能就这么放弃龙师妹。”
奇巧徒班良工平生专心修仙,不知男女情爱为何物,与龙灵也很是面浅,说道:“凡事讲个轻重缓急,消灭妖皇是峨嵋弟子的头等差使,多少先辈这上头耗心血。我们不可为了派弟子,就把列祖列宗的誓愿忘掉了。”
李凤歧道:“假如等着救命的弟子是我。良工大哥,你是看我死呢,还是赶着向列祖列宗交差?”班良工和他交情深厚,怎好说“不救”,挠头犯难:“这个么……”李凤歧道:“咱们老哥们自当舍命救援,入门的小师妹就可牺牲掉。厚此薄彼,顺便打起不辱祖命的大旗,好冠冕堂皇啊,只是兄弟不敢领你这大教。”班良工老脸通红,羞惭的答不出话。
杨小川插言:“若论同门情义,本当救助龙师妹。可东南一战不止关系本派荣辱。万千姓流离失所,受苦受难,皆因魔道入侵所致,我们怎么能视若无睹?为一人而罔顾天下人,便是龙师妹也难心安。”
黄梦龙也说:“义有大小之分,全大义舍小义是我辈正行。”
侯天机正色道:“几位师兄弟所言甚是,应当先救姓,再顾私情,合乎天理正道。”
李凤歧打个哈哈:“是是,你们讲得合道理,好大的道理哦。”眼望天边云彩,再不多说半句。兰世芳一直没言,此时忽地站起道:“先救老姓,与魔道决一死战!而后再设法救龙师妹,如果救不活她,我情愿自刎以谢!我……我可不是无情无义之辈,我时刻都记着龙师妹的好哩!”说到此心情激**,嗓子哽噎,龙灵可亲可爱的音容深印脑海,要救她和救姓间作出取舍,当真令兰世芳万分为难。说出这一番言语,心头痛的犹似刀割针刺。杨小川附议:“对,先往东南救姓,之后西去昆仑,拼死力救龙师妹还生,赔了这条命也所不惜。”众人都觉此议甚妥,惟独孤萍又放冷话:“你们赔命管什么用?师尊倘若舍东往西,你们谁敢违抗师命。”众人哑然相顾,侯天机道:“对了,师尊是何意向,摄魂徒必定知晓。”
兰世海道:“我正担心师尊把持不稳,铸成大错。施行回梦法时魂魄交通,我觉察他情丝缠心,为救龙师妹只怕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因此假称秘忍设套,其实敌方此举颇多诡奇,很难揣透其意图……”略作停顿,随即口气肯定:“但老姓急待拯救是千真万确的。沿海各地被邪魔践踏,灾祸频生,已到了遍地活人相食的惨境。我们若不挽救,别说废弃玄门宗旨,一辈子良心上也过不去啊。”言辞肯深切,众人胸涌起热血,正待高声呼应。忽然燕盈姝道:“师尊!”
转头一看,桃夭夭晃晃****的走过来,眼窝凹陷,两颊瘦削,仿佛苦撑数昼夜熬干了气血。一阵风吹拂,额前搭拉下两缕细长的白。
神农徒惊道:“师尊,你,你怎会变这模样?”只见桃夭夭头花白,斑斑点点犹如沾上霜雪。他已解透三易玄理,成就无忧法体,半天工夫衰颓如斯,心力憔悴到何等地步,委实难以思。众人并非铁打的心肠,一看此状登即泄气,“全大义,舍私情”那套话暂时讲不出口了。红袖本来站会场外,一霎间看得心疼如捣,抢上前掏手绢要为他擦脸抹汗。魔芋大夫取出护神养气的灵丹,壮筋回春的妙药,急着给师尊滋补身体。桃夭夭伸臂推开两人,双眼直瞪瞪朝向天空,似乎看着什么东西,又象什么都没看。
众人愈不忍,侯天机道:“师尊有何指示,不妨直言告诉弟子们。”问了几遍无应。红袖惶然,拽着胳膊摇晃道:“醒醒啊,你想什么想迷了!”桃夭夭这才正脸相向,忽道:“我是想,灵儿后那声喊叫很奇怪……摄魂徒,你觉得是何原故?”转朝兰世海,脑萦绕龙灵临死的叫声,说惊怖,却无凄厉之感;说讶异,偏又带颤抖之音,恰似猛然撞见了万万意料不到的事物。
兰世海道:“喊声响起时,梦局就断了。据此可见,那一刻龙师妹的魂魄被外力摄走,包括体内的魂影一并除净。”韩梅旁咋舌惊叹:“魂影除掉尸体完好,世上有这样的摄魂法?”兰世海道:“确然前所未见,想必是秘忍创的奇术。”
桃夭夭缓缓摇头道:“绝无这种法术。万物产生相互攀缘,没有完全**存的物事。魂魄与肉身可以分离,却不可抹杀关联。似这般肉身留存,魂魄失踪,偏又能让人建起梦局,重现旧景……我想遍三易万条玄理,以及相应变化,始终想不出类似的法术依据。除非……”抬头仰望苍穹,喃喃絮语:“除非无所不能的上天,施下无量无边的神通,才能造成如许神迹。可是,为何要针对灵儿。”众人摸不着头脑,耳闻他陈词平淡,却暗存一股凉意,真比抛泪悲恸还要凄苦。兰世海轻声道:“白灵芝虽能造出魂,可对于这无魂之尸,复活后必然大异原样。是不是龙师妹也难说,所以师尊当放则放,莫要徒做无用功了。”
桃夭夭好象没听到他的劝告,沉思半晌,道:“现灵尸身的经过,我要问个清楚,驭兽门祝蕾哪?”众人忙抬祝蕾到场。经由神农门调治,毒伤已无生命危险。但木忍毒术极是厉害,损神摧元深入经脉,到此时他仍爬起不得,躺担架里向桃夭夭作揖致礼。随即问起详由。那晚唐连璧与秘忍长老交手,霄云外占上风。渐次对方各部赶来增援,唐连璧也好生了得,不管敌势如何增强,凭一人之力斗了个胜败难分。到第二天黄昏,驭兽门兰世芳等人抵达当地,立即率神兽升空作战。秘忍见难占便宜,迅速躲进执念结逃离。那执念结乃妖皇独有奇术,来无踪去无影,一入其内果是无从追寻。
叙述到此,黄幽拍膝感慨:“唉,我们这伙人全是大傻瓜,争来扯去争个啥?救龙师妹,消灭魔道,两桩事不好同时办么?
让唐连璧对付秘忍,我们上昆仑取灵芝,岂不两不耽误?唐连璧法力高的离谱,我看他一人就能把秘忍的老巢端了。”孤萍冷笑道:“你调动得了唐连璧?”侯天机跟着道:“唐连璧用玄水剑设防,时常化土为水。他若跟魔道大战,只恐给东南各地带来大灾患。”兰世海也道:“秘忍承法自蓬莱仙宗,有一位号称圣英的绝顶高手。唐连璧那天没遇上?否则不可能轻易占据优势,击溃秘忍还应集合玄门阳才成。”黄幽连叫:“罢了罢了,我才说两三句,招来你们罗里罗嗦几箩筐话,当我没说过成了罢?”
撇开这一节,继续询问后况。唐连璧战罢群敌,立时下地寻龙灵,驭兽门诸徒协从寻找。先寻见倒卧草间的祝蕾,进而循车辙痕迹往下追,至凌晨淮安地界现龙灵的尸体。其时北方鬼猃也找她,声称灵是他们什么女神,要带**里供奉。几路人马疾奔游**,根本没把朝廷官兵放眼内,又兼萨满巫术师带队,战斗力异常强悍。可碰上唐连璧那等不爱论理爱动拳头的狠人,也如鸡蛋撞石头,一碰即溃,败了个落花流水。偏生蛮族生性坚韧,虽败不远逃,硬拼不行暗袭扰,憋着劲要抢尸。唐连璧遂用冥霜冻成冰棺材,嘱咐驭兽门快将灵送回峨嵋山,以便神农门和摄魂门速医救。
桃夭夭问:“冥霜做棺有何**?唐连璧说过没有?”祝蕾道:“一来锁魂,二来可保尸身年不坏。唐师兄交待明了,亡者魂魄丢失离奇,尸体恐有蹊跷,叫摄魂神农越快抢救越好。如若三两月内救不活,魂影逐步消失殆,纵然肉身长存,也只如木雕石像般毫没用处了。”
桃夭夭低声絮念:“锁魂,锁魂,他也看出魂魄的异常……可是,灵儿的魂影已经消了。”
侯天机决然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眼下救活龙师妹希望渺茫,灭魔救世迫眉睫,师尊切莫乱了次序。”桃夭夭未置可否,接着提玉银童来审讯。大致讲明原委,令他道出所经事变,两厢倒也合得上榫头。桃夭夭暗思“那个背走皇帝的太监是谁?其人行止特异,正邪难辨,与灵儿的死有没有关系?”脑模模糊糊现出个影子,却老是认不清相貌,正当苦思无解之际。玉银童闻知灵复活困难,已经倒地哭开了:“我就说嘛,普天寰宇哪找那等天仙似的美人儿,果然是我嫡亲亲的桃师娘哦!师娘啊,你死的好惨啊,惨的是我们没法救你啊,桃师尊的确是爱你,可他必须灭掉魔道,率领大家完成峨嵋派千年的重任呀!哪能因私忘公,为救漂亮老婆的命,忘记满世界千千万万被邪魔残害的无辜生灵哦!”
玉银童吃够了桃夭夭的苦头,一照面手软脚酸,犹如小鬼见了阎罗王。但是怕归怕,逮到令他愁作难的因头,也要大大的做篇章。一番哭号意挤兑桃夭夭,却又撩动众人满腔义勇,寻思一个叛门邪徒尚知本派重任,口念万千众生,我等自幼深受师门教诲,关健时刻反而要违背祖训。再者姓确实苦难深重,危如倒悬,不说玄门灭魔伟业,单从救弱济难的道义出,也不该置若罔闻,只图私闱小情的完满。念及于此,众人相继离座,目光比先前愈加坚定。班良工道:“师尊早下决心!”杨小川抱拳请命:“风雷弟子愿为前锋,请师尊下令征讨东瀛秘忍!”
祝蕾道:“不是不想救龙师妹。那沿海姓遭的罪实太大,饥荒战乱加邪魔屠杀,好多乡镇成群逃难,白天人吃人都见惯不鲜。我们再不救应,那些地方就要变成活生生的人间地狱了。”兰世芳东去的心念渐固,劝道:“师尊怕误了姻缘么?听说小雪要嫁给你。既然有此美事,大约抵消得失去龙师妹的悲痛。”驭兽豪杰直来直去,不料恰说桃夭夭的痛处。见他眉头一颤,红袖急的跺脚:“你们是不是峨嵋弟子啊?有弟子这么强逼师长的吗!?”
桃夭夭举手一挥,止住众人争议,道:“我想听玄门徒的意见。”目光移向李凤歧,看他坐桌边摇晃二郎腿,只是冷笑不搭腔。桃夭夭道:“徒有密语相告,我们且到山上去谈。”拉着李凤歧飘然离去,留下众徒原地等候。
两人登上山顶,漫天流云衬托红日,浩正的景象令眼界敞阔。桃夭夭远望云海,问道:“大哥,说说你的看法。”李凤歧背依岩石,嘴里叼根草棍儿,笑答:“你是有主见的人,主意一定头牛都拉不回转,何必意别人怎么看?”
桃夭夭道:“我的确拿定主意了,可我还想问一问对错。”沉默少时,缓缓的说:“小情,大义,顾那头才算做的对?”
李凤歧道:“大义?呵呵,说得好听,狗屁不值,古往今来多少蠢货为此家破人亡,还自认为高尚的很呢。”
桃夭夭眉梢微扬,微诧道:“普济众生的潇湘花雨,居然鄙弃解救万民的大义!”
李凤歧冷笑道:“我是鄙视假仁假义,什么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帝王将相要人去当炮灰了,就把那套混帐话拿来招摇撞骗。可笑偏有混球相信,家不顾了,亲不养了,甚而置亲爱之人于万劫不复,一心要去拯救世界了,维护正义了。嘿,真他妈的!”
桃夭夭道:“舍小家,保大家,不正是英雄好汉的行径么?”
李凤歧道:“现下的问题是,你连小家都保不了,如何去保全大家。你连救助爱人的‘小情’都没有,哪来悲悯广大姓的感情?你这大情大义未免太虚假了?”一席话,恰与前事相符。子虚天师宣扬大仁者废弃私情,博爱万众,临末却沦为妖皇加害众生的帮凶。原来大奸大恶之念,往往就大仁大义背后滋生!桃夭夭一凛,转身道:“多谢指教,但这些说法非亲身经验不能体会。我该怎样向大家讲明?我怎么做才妥当?”
李凤歧指着他胸前道:“依着你本心去做。”桃夭夭道:“不依良心么?”李凤歧道:“本心,就是良心。假如人的本性是好的,那就不会做错。”说着走向山崖那方,背影远去,话音飘绕后:“本心是良心,我早悟出这点,潇潇还会死公理正义的名下么……”明确提到潇潇的死,自那天酒店叙述旧事后,这还尚属次。他刻骨铭心的痛意,怀念,感悟,似都包含只言片语之。桃夭夭道:“我懂了,大哥,你教会我三易都没阐明的大道。”
旋即回到会场,桃夭夭环视四周,正式宣布:“我去昆仑齐天宫取白灵芝,愿意跟随我的人,明天一早动身。想到东南抗击秘忍的弟子,可结成整队出,千万不要单独行动。”
一语未休,峨嵋众徒大哗,纷纷道:“师尊三思啊!”“阳分两路明显是送死!对战昆仑秘忍任何一方,都必须集我们全部的力量。”“还应先除秘忍和妖皇,援救姓脱离苦海。”“对啊,邪魔侵世不理不管,玄门自毁名誉么?我可不想被正道各派戳着脊梁骨骂。”“象华派,龙虎派等亲支友党,自是没脸相见。就算东海三十岛仙派,以后也是抬不起头了。”……
桃夭夭脸色铁板似的僵硬,显是心意已决雷打不动了。众人仍苦劝不止,思量常言“忠臣死谏”,逢当玄门何去何从的关口,万不可坐视年青师尊起错念,行错路,致使己身门派落得声名俱毁的下场。于是口词愈渐严厉,终于有人说出:“旧传‘峨嵋道法冠宇宙,天龙神将逃夭夭’,还嫌不够丢丑么?等人家骂到师尊头上,我们做弟子的可也羞立门墙。”
忽然人群外应对道:“外人要骂管骂,我跟定师尊去昆仑!”众人循声瞧去,说话的竟是东野小雪!
一刹那全场哑然。只见小雪穿紫衣紫裤,纤腰系带,护腕紧扣,全身劲装结束,走进圈子里道:“谁想脱离门墙,趁早下山,峨嵋弟子就该追随师尊,天涯海角至死不变心!”
若说何人不愿灵复生,顺情论之应是小雪;哪位弟子看重玄门得失,按理论之仍是小雪。可她偏偏支持去战昆仑派!该阻止的人竟全力支持,不合情理的一幕突现,难怪众徒惊的目瞪口呆。
桃夭夭原本板着脸,此刻也不禁动容,道:“小雪,你……”小雪站到他身旁,轻声道:“我想过了,我要帮师尊复活龙……龙师妹。呵,这样称呼没错。”哽噎了一下。这时众人才看清,她眼圈红里带黑,昨夜显然哭了很久。黄幽自觉已是情场老手,见状叹服道:“为情郎做到这一步,太不容易了。”众人既感动又羞愧,心那堵“大义”的坚壁渐渐软化。班良工道:“话说到这份上,咱们还能钻牛角认死理么。”杨小川等人暗想“终身大事给搅和弄砸,她都能顾全情义,站师尊一边。我们反而唧喳喳的抱怨逼迫不休,跟当年道宗那伙小人有甚区别。”
兰世芳瞅着她哥,问道:“现该如何?”口气已转了八分。兰世海作不得声,面露犹豫之色。驭兽门诸杰究是爽快,祝蕾道:“也罢,大伙儿生死一处,好名骂名总归一齐扛。”兰世芳接口道:“哪怕天下人齐骂,祖师爷怪罪,休教师尊一人承担,这才叫忠心义气!”玉银童见风头变了,立马顺势转蓬,跳起脚鼓噪:“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峨嵋弟子自当如是!师尊指哪儿打哪儿,峨嵋门规从来如是!我老前辈拍胸脯担保,列祖列宗绝不会责怪,看儿孙这般友爱只怕笑掉大牙呢。”余者别无异议,皆愿随师西征。
一场争辩就此收场,谁都没料到,竟是小雪起了决议的作用。
夜间桃夭夭约她私谈,想详问原因,心里又愧疚到极点,讷讷的无从措辞。小雪猜透他心思,道:“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救龙灵是我自己的决定。”桃夭夭道:“啊,为什么?”小雪背向他,眼望窗外星空,道:“龙灵如果真死了,你也活不下了?头都变白了……我看你难受的样子,我就难受。我不愿再难受了,所以想让龙灵活过来。”
桃夭夭愣了半晌,道:“就这么简单?”小雪回身手指心口:“不知何时起,你开心,我才会开心。太复杂的道理我讲不来,只晓得离愁苦远些,我是顺着我的心意去做事。不为你怎样,不为旁人的说法怎样,只为我自己的心活着,去拼去斗去抢白灵芝,只为我的心。”这话听似生涩,却恰与李凤歧“本心即良心”相合,桃夭夭深为震动,待要讲出感想,那少女已转过身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