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果这些修士拿了预支的钱财,却临阵脱逃,又要如何处理?”费尤追问道,身为南境沥锋会主事人,他不得不谨慎对待。

郭岱指尖敲了敲膝盖,他一时间还真没想好怎么应付,打算询问宫九素时,一旁黎巾说道:“那就不要直接给钱,给东西就好。”

“怎么说?”郭岱问。

黎巾说道:“我这是从商队那里学来的,一些本钱不多的商队,也是要借着钱来买货,有时候放贷人不会直接给钱,而是联合本地货商,直接发货给商队掌柜,定好日期,回来时还清货款和利息。”

郭岱不解道:“难道就没有商队老板带着货物跑路吗?”

“有是有,可这种事一旦发生,就注定以后没得干了。”黎巾说道:“最重要的一点是,放贷人与货商其实是借这种手段,让一支支商队常年背负借贷与利息,从而使其变相为自己干活,商队很多时候也只是赚中间一点车马费。”

“我听明白了。”费尤一点就通,说道:“也就是说预支的这笔钱,不要直接给参与的修士,而是给他们天材地宝、法器丹药。这倒是简单了,我沥锋会也和不少炼器师炼丹师往来甚密,能够专为此次参与之人提供所需之物。”

郭岱行走江湖日子不短,唯独对钱财一事领会最少。那些会赚钱的同行,讲究以利生利,最次也是放贷收租,哪里像郭岱这样辛辛苦苦跟妖怪拼杀。

“那么事后又该怎么分呢?”费尤问道。

郭岱说道:“不是我不愿意说,而是现在情况还不清楚,这一位就是彩云国的蛊师勾肠客,让他说说那里的状况。”

根据勾肠客的说法,彩云国如今已几乎是亡者主宰的国度,连炼制尸蛊兵的蛊师都将自己当做蛊床、身心扭曲。然而勾肠客认为彩云国并非就此没有活人了。

与南境其他林立邦国不同,彩云国疆域最广,且地形最为复杂多样,往西南深处而去,是毒瘴虫兽遍布的蛮荒之地,虽说凶险,可偶尔还是有适宜人居的村寨,不排除一些彩云国子民逃逸到这里。

除此之外,受尸蛊兵所迫,一些彩云国的土司寨主应该也会带人迁徙到国境边上的险要地带。勾肠客猜测这些人原本是想出逃,但是被镇南守备兵马所阻,只能苟且龟缩在狭小地带中,勉强图存。

“这些人不会被尸蛊兵所杀吗?”费尤问道。

勾肠客想着说道:“如果真要杀,估计是抵挡不住的,可我猜测尸形蛊师并没有驱使尸蛊兵强攻。”

“为什么?”

“他们只是要独占彩云国而已,真叫他们杀出国境、兼并其他邦国,镇南六关真的会坐视不管吗?”勾肠客反问一句。

费尤摇摇头:“彩云国酿成尸蛊之祸的缘由我也大致清楚,最初是叶逢花纵容妖邪冲入彩云国内,如今彩云国即便不是被天外妖邪屠戮殆尽,尸蛊之祸也几乎灭国,叶逢花的目的已经达到。如果尸蛊兵真要大举进攻,镇南守备也不是好对付的。”

勾肠客讲述道:“尸蛊兵刀枪不入、奉令不移,作为寻常兵士的确十分优秀,可是作为一支军队,真正决定胜负的还是其首脑。没有尸形蛊师施法操纵,这大一群尸蛊兵就是人偶而已,一帮在深山老林里钻研非人邪术的家伙,真能指望他们在谋略上有何超人智计吗?”

“所以彩云国尸蛊之祸,也仅限于彩云国而已。”郭岱判断道:“这也是我为何要费副席安排修筑营地工事,万一短日内无法平定尸蛊之祸,也能在彩云国边上留下一枚钉子,尸形蛊师还没有这胆量与能耐大举向外攻伐。”

“但也不可不提防吧?”黎巾有点迟疑地说道:“万一那群尸形蛊师真的将所有国民全数转化为尸蛊兵,那也是一支相当强悍的军阵了。”

“我就是担心这一点。”勾肠客说道:“以前尸形蛊师还只是为辅佐蚕浦寨而炼制尸蛊兵,这么搞无非是帮蚕浦寨攻城略地、独霸彩云国。但在这之后呢?我曾经与尸形蛊师交过手,他们将自己身躯作为蛊床,神智心性已经不能算是正常人了,他们事成之后还会不会听蚕浦寨号令还不好说。”

“这么说蚕浦寨应该还有不少活口?”郭岱思考了一阵说道:“其实在我看来,尸形蛊师要是想发扬自家蛊术,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这些生人圈禁起来,如果活人都死绝了,尸蛊兵就没法补充了。”

“你说的也对,这么想来彩云国内应该还有不少人存活。”勾肠客稍稍松了一口气,苦笑着说道:“之前我去东境,听你们那里的说书先生讲活人要是被行尸咬了一口,也会变成行尸。当时我就觉得胡扯,转化活人为行尸是一件极不容易的事情,哪怕是尸蛊兵也非随意炼制而成。”

“其实事情还是要尽快解决。”郭岱说道:“如今尸蛊之祸只是局限于彩云国内,可别处情形也不好说,万一中境妖祸又起变化,镇南守备无法顾及两头,尸蛊兵很有可能会冲出彩云国崇山峻岭。”

黎巾想起一事,向勾肠客问道:“对了,方才你说尸蛊兵需要蛊师施法号令,那是不是只要将蛊师击杀便解决问题了?”

“按照我们蛊术的常理来推断,是这样没错。”勾肠客解释道:“蛊物对于我们蛊师来说,有点类似你们修士的法器,也是要时时用自身神气祭炼,甚至需要用精血元气喂养,分化心念寄托在蛊物上,令其有各种变化。但蛊物若有折损,并不会伤及蛊师本身。”

郭岱猜测道:“其实更像是活着的符咒,而不是法器。”

方真修士炼制符咒,其实就是利用玄妙笔画与文字,将自身法力或某道法术凝炼封存,到必要之时再施放出来。不过炼制符咒并不容易,除了修士本人修为有要求,书写符咒的材料也有讲究,可不是江湖术士用点朱砂墨写在黄纸上就算符咒。

郭岱就见过关函谷炼制符咒,用的黄巾也是特殊材质、且经过法力祭炼,朱砂更是天材地宝,最后还要用精微气机引动法力。而且炼制符咒整个过程,还需要开坛布气,一些独特符咒需要在特定天时地理方可炼成,更别说布下法阵聚引天地灵气辅佐。

所以罗霄宗当年被称为符、法、阵三甲,符咒、法术、法阵三者彼此共通,若要精通一门,则必然涉及另外两门,罗霄真形图、九宫太素图也都是整合符法阵后的精华所在。

而蛊师炼制的蛊物,确实类似符咒,只不过炼制符咒的原料是各类虫兽和蛊师自身神气精血,虽略显粗犷怪异,但也算得上是一门传承。

至于尸蛊兵则更独特一点,这种“活符咒”的原料是生人与天外妖邪,从本质上并非脱出蛊术范畴。

但是与符咒不同,符咒大多数经过修士施法引动之后,变会耗尽内中所藏法力,往往只能使用一次。而蛊物在蛊师催动施法后,并不会有法力耗尽,除非蛊物本身力竭衰亡,或者蛊师刻意让蛊物死亡,如勾肠客引爆蛊虫放出毒火。

蛊物本身仍然是活物,像勾肠客自己豢养的蛊虫,如果不主动喂养,也可以将他们放出来自己觅食,跟看家护院的猫猫狗狗差不多,只不过形状有点骇人,勾肠客以前没这么做罢了。

可是按照勾肠客的说法,尸蛊兵纵使是活物,却不能像他的蛊虫那样保有低浅灵智,尸蛊兵在没有蛊师操纵之时,就跟木雕人偶没有差别,比人还不如。

“人的心神灵智太复杂了,既要炼制成尸蛊,又要保全灵智,这几乎不可能做到。”郭岱说道:“即便尸形蛊师们利用天外妖邪,也无法真正炼制出具备完整灵智又绝对服从的尸蛊兵,因为此两者本就自相矛盾。”

勾肠客点头道:“所以要是能够将蛊师拿下,问题就好解决多了,但这也是最难的。”

“尸形蛊师也不好对付。”郭岱掂量道:“连你都打不过,还需要从长计议才好。”

“我是担心他们还有别的脱身保命手段,不能斩草除根,就是留着隐患而已。”勾肠客道。

郭岱点头道:“这点我很清楚。”

费尤不擅长斗法,很识趣地没有插嘴,直到郭岱主动询问道:“费副席,你还有什么要提点我们的吗?”

“我就问一件事,尸蛊之祸解决后,如果有其他人进入彩云国要分一杯羹,郭道友打算怎么做?”费尤问道。

郭岱言道:“费副席直说就是,你担心叶逢花会插手?”

费尤摇摇头:“以叶逢花的身份眼界,自是看不起小小一个彩云国,但他手下还有不少将士等着发财升官,而附近邦国也不会没有动作。”

郭岱说道:“祸水外引的伎俩,我也不是不会。”

“还想听郭道友高见。”

“费副席觉得,有心夺占彩云国之人,会在什么时候出手?”郭岱问道。

“自是不会等郭道友大获全胜、平定尸蛊之后才动手。”费尤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有心人肯定会趁沥锋会胜券在握、却又未尽全功之时动手,而郭道友打算利用尸蛊兵堵住这些人。”

“等沥锋会杀入彩云国之后,消息应该就捂不住了,所以我索性也不隐瞒。如果他们肯在一开战便协助沥锋会,那么往后分金称银当然有他们一份。”郭岱说道:“可要是等事后再来,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费尤微笑道:“计是好计,可是能不能布下此局,还是两说。”

“事情总归是不去做不知成败,我们说的这些还是要有平定尸蛊的前提,如果尸蛊兵势大,那沥锋会也可以收拾东西回家了。”郭岱言道。

“郭道友这是在赌啊。”费尤说道。

“赌这个字不好听,可我也找不出别的字来形容。”郭岱双手抱胸,说道:“如今正逢西境大乱,天下高人目光都聚集在西境,有大谋图之人都想在西境分一杯羹,彩云国尸蛊之祸是这大乱之世的小小波澜,看得准、抓得住就是本事,不要等事后才懊悔。”

“既然郭道友谋划已定,那费某人也不多啰嗦,该做的准备我立刻安排下去,名单上的沥锋会成员也都尽快召集到位。”费尤笑道:“到时候还要劳烦郭道友管束,毕竟我们会中的情况,郭道友应该也是清楚的。”

“下马威?尽管来吧。”郭岱身子后仰,一副从容。

……

一声炮响,空地上炸出一团火球,尘埃四卷、泥土飞扬,周围一群修士发出惊呼,一些人还露出得意笑容。

坐在空地外树荫下的黎巾扶着扁担,他有些担心地看着那片烟尘,身旁抱着虫罐喂食的勾肠客说道:“不用担心,郭岱他可硬朗得很。”

只见一条手臂从烟尘中伸出,然后猛地一挥,一股劲风扫走烟尘余烬,正是郭岱。而他的另一只手正抓着一名矮瘦修士的衣领,盯着他说道:“你身上绑着五六斤炮药扑过来,是要跟我同归于尽吗?”

矮瘦修士咳嗽两声,说道:“不、不是。咳咳……我自有护身之法。”

“看出来了,你这一身炮药借护身之法,只会向外炸,而不会伤到你,必要之时,外炸炮药也是近身破敌的手段。”郭岱评点道:“虽是凶险,但不乏狡诈。”

郭岱松手放开矮瘦修士,对方擦了擦脸上灰尘,有点不忿地说道:“走江湖的没点压箱底招数怎么能行?我不碍着你吧?”

“不碍着,我也没说你做得不对。”郭岱说道:“可你刚才看见我是怎么应对的吗?”

矮瘦修士眼神闪烁,有点不乐意地回答道:“你袖中藏剑,抬手就破了我的护身之法,瞬间将我身上炮药全部扯走。我险些被炸死,是你另外施法将我护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