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境往南境道路大多处于群山之间的峡径,山势陡峭险峻,往往相邻的两处山头,低下是千百丈的深渊峡谷,没有飞腾法力不可跨越。
而此地自古也多方真修士与妖怪聚集,因为远离凡俗人烟,适合修士离尘清隐,险峻之处不乏方真洞府,郭岱跟着商队,一路上就察觉到几处山岭云烟笼罩,那其实是方真修士布下法力,遮拢修行洞门。
黎巾特地提醒郭岱两人,让他们收敛气机法力,同时劝商队掌柜加快通过,以免惊扰到附近洞府的修士。
因为能在这种险峻之地设立洞府的方真修士,一般修为法力不俗,而且性情清孤、不喜俗人,最担心的是那些修炼有成的大妖,如果一时起兴要血肉滋补,劫掠路过商旅行人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不过这一路下来都没有什么意外遭遇,商队急匆匆赶路,终于抵达目的地驼峰山。
驼峰山较之周围群山,地势显得缓和得多,一座高高隆起、不露峰尖的大山,特地修筑了一座军镇,后来渐渐演变成往来商旅停歇的驿站。
到了驼峰山便是来到南境之地了,此地聚集了大批客商,往来贩卖两境商货,其中以茶盐铁药居多,甚至还有专为方真修士提供的“客栈”。
与商队掌柜结清了钱款,黎巾为表感激,带着郭岱两人来到这家修士客栈,店名叫朱砂阁,连匾额也是用朱砂篆刻、法力祭炼。
不过朱砂阁内中就不是什么不凡景象了,看起来跟寻常客栈差不多,往来都是修为低浅的方真修士,似乎都是给驼峰山客商当护卫,没有活计时便在朱砂阁中落脚,连正经洞府都没有。
“店家,来一壶螺壳油茶!”黎巾熟门熟路地招呼道。
店家听到后连忙应声,没过多久便端来一个奇特的茶壶,看上去就像挖空了的海螺壳,但足有面碗大,开口仰天,里面盛满了飘着油星的茶汤,滚烫膻香,完全不像郭岱以前喝过的茶水。
黎巾像是见惯了这怪异油茶,捧起大螺壳给两人倒茶,说道:“这油茶是此地特色,有滋补气血之效,还请二位道友不要嫌弃。”
勾肠客一脸寻常,似乎不觉得这油茶有何特别。郭岱则是看着那大螺壳,问道:“这螺壳是什么东西?南境山中也有这种海螺吗?”
黎巾答道:“哦……道友也许是第一次见到吧?这不是海螺,而是一种在南境深山泉流中偶然可见的泉神螺。传说上古之际沧海桑田翻覆变化,南境深山原是一片汪洋大海,升为高山之后,鱼虾覆灭,仅有少许异种存活下来,感悟修行,其中就包括这泉神螺的祖先。”
“这等传言未免有点夸大不实了。”郭岱说道。
黎巾连连笑着附和道:“确实有点夸张了,不过泉神螺的确是一味方真灵药,螺肉炼化后入药,能够滋养肾水、梳理肝气,百年老螺药力更足。而螺壳在取走螺肉后,盛接泉水,也能保留些许滋补效用,于是朱砂阁就将其利用起来。许多路过的修士同道都要喝上一壶才肯离开呢。”
郭岱喝了一口油茶,缓缓感应药力,元神中向宫九素问道:“这泉神螺壳真有此等效用?”
“微乎其微,除非茶水取自泉神螺生养之地,否则便是寻常茶汤。”宫九素的回答十分干脆,要是让旁人听见,也算不留情面了。
郭岱微微一笑,他不太能欣赏这油茶,放下茶碗后说道:“黎巾道友是打算继续找商队当护卫吗?”
“对啊,毕竟还是有商队要去往西境,如今出了杏坛会这档子事,我们这些修士也能赚得多一些。”黎巾答道。
郭岱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大赚一笔?”
黎巾不解道:“哪里能够大赚一笔?还有这样的好事?”
方真修士不尽然是超脱凡尘、不食人间烟火的高人,尤其是如今世道,许多天材地宝都要花大把金银钱财去买,如果没有正经师门传承,许多散修过的日子比江湖武人好不到哪里去。这也难怪驼峰山这个地方聚集了这么多方真修士,为过往客商充当护卫,这种事要是让大派弟子来干,估计还会被师门尊长呵斥一番,折损了门派脸面。
既然郭岱有赚钱的门路,如果能够自己独享,显然没必要与一位刚认识不久的修行同道说,这么说多少会引人怀疑。
“你知道彩云国的事情吗?”郭岱问道。
黎巾谨慎地点了点头,说道:“彩云国尸蛊兵,不敢说人尽皆知,但凡是在南境行走的方真修士应该都有耳闻。通往彩云国的路径都已被镇南六关的将士封锁,据说彩云国已然化作人间鬼蜮,识趣的都没有往那里去。”
“这位便是彩云国蛊师,亲身经历过尸蛊兵为祸。”郭岱一指身旁勾肠客,同时取出沥锋令,说道:“我是沥锋会成员,此番前来南境,便是要与当地同僚接洽,准备前往彩云国消除祸患。”
“这是好事啊!”黎巾看看两人,然后有点不解地说道:“可是……郭道友,我冒昧地问一句啊?你怎么要跟我说这种事?莫非想带我一起去彩云国?”
“若彩云国尸蛊兵之祸能够平定,那一国财货不还是任由我们沥锋会所得?”郭岱看了勾肠客一眼:“我这么说你不生气吧?”
勾肠客摊手道:“要是能够消灭尸形蛊一脉,我勾肠客这一世就是沥锋会的人了。”
郭岱笑了笑,对黎巾言道:“像道友这样往来护送商队,虽是平淡,可也赚不到大钱。镇南六关的人马封锁了通往彩云国道路,却又不派兵、不延请修士解除彩云国之祸,那只好让我们沥锋会来上了。”
黎巾似乎有点答应的意愿,但又有些迟疑:“道友不是说沥锋会在南境也有人手吗?为何还要找我呢?”
郭岱也不隐瞒,说道:“这个……首先我对南境情况不清楚,南境同僚能够派出多少人也说不准。其次我来人不多,只带着首席庄太甲的信函,恐怕不能调令南境同僚,所以要找些人手壮壮声威。”
黎巾捧着茶碗说道:“道友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反而让我有些害怕了。”
“害怕什么?”
“彩云国的事情似乎没有那么轻易平定,争斗起来死伤难免,我修为低浅,恐怕……”黎巾犹豫道。
“放心,沥锋会不是让成员一口气冲上去,而是有各自配合。”郭岱言道:“像前锋探路这种要紧事,我自是当仁不让。”
黎巾有些吃惊地看着郭岱,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最后答应道:“既然郭道友看得起我,我要是不去就太无礼了。”
“黎巾道友赏脸,是我该谢你……店家有好酒好菜吗?且上一桌!”郭岱早就得到宫九素提醒,黎巾绝不是那种庸碌散修,有他帮忙胜过许多无能之辈。
算是感谢黎巾应承,郭岱也不吝啬,觥筹交错一番,酒足饭饱,元神常驻之后,口腹之欲不再陌生,而是一种真切体会。
与店家结账后,郭岱问道:“既然如此,我们就事不宜迟,沥锋会离驼峰山最近的驻地有上百里路,最好趁夜色之前赶到。”
黎巾擦了擦嘴,说道:“行!那容我稍稍打理一下,还留下不少俗物在店中。”
“那我们先去外面闲逛一阵,在骡马市外碰面。”郭岱与勾肠客转身出店。
黎巾看着两人离去,原本腼腆神色变得有几分庄重,回身往柜台上一拍,留下一道朱砂符印,转瞬即逝。
半柱香的功夫,朱砂阁中聚集了近百人,其中有十余名方真修士,看神情气度都不像是跟商队护卫的一般散修。其他人等就算没有修为法力,个个精气神饱满,似乎都是通晓武艺之人。
“沥锋会要去彩云国,解除尸蛊之祸。”黎巾开口就说:“我认为此事,我们也该参与其中。”
“尸蛊之祸让彩云国覆灭,镇南六关的人马却久久不动,这里面恐怕还有什么难测变化,仅凭沥锋会真的能够应付得了吗?”另有修士问道。
黎巾看样子像是众人头领,他沉着思考后说道:“沥锋会在南境的人手,如果全部去彩云国,应该能够消除尸蛊之祸。可我担心的也正是之后变化,沥锋会中或许也有人会料到。昔年叶逢花纵容天外妖邪肆虐南境,才酿成今日之灾祸,彩云国之祸解除后,焉知叶逢花会做出什么举动?”
“杏坛会剧变,镇南六关人马也跟随朝廷大军调动,安排到两境交界,叶逢花如今应该忙于军务,随时准备进入西境,或许他没有功夫料理彩云国的变化。”
“话虽这么说,但事情平定之后呢?”黎巾言道:“而且比这更重要的是,彩云国尸形蛊传人到底是怎样学会炼制全新尸蛊兵的?能够借助天外妖邪之力,这背后关联恐不单纯,调查天外妖邪根源,也正是掌门昔年遗命,我觉得眼下时机到了。
这些年我们驻扎在驼峰山,借为往来商队护卫名义,侦察妖邪动向,虽略有小成,但缺乏重要的关键。彩云国之祸一直是我们的目标,奈何人手单薄,不好贸然举动。现在有沥锋会协助,要是再没有动作,便是辜负了师门栽培!”
“那我们要向乾津长老求援吗?眼下人手实在太少了。”
黎巾皱着眉头说道:“现在青衡道发生这样的事情,乾津长老还要忙于行走,恐怕脱不开身……这样吧,发一封密信给乾津长老,让他知晓此事。如果能安排人手,除了前来彩云国支援,还要摸清叶逢花的举动,否则调转枪头回来,我们将功亏一篑。”
“没想到杏坛会竟然发生如此巨变,青衡道莫非要……”
“慎言!”黎巾提醒一句,说道:“这些都是其次,杏坛会上有一位名叫霍天成的太玄宫修士,传授道法蕴灵诀,讲述如何激发自身灵根。”
“世上竟有此等道法?”众人一阵惊哗。
黎巾摇摇头,说道:“我听那个郭岱讲述,立刻便已明白,此法乃是脱胎于含藏手,霍天成必定与罗霄宗有关!”
“这——掌门遗命,若有公然显扬本门道法者,不可轻信,务必警惕。这个霍天成莫非也是邪修内奸?”
黎巾言道:“不好说,如果真是当年那些内奸,眼下反倒不该如此。霍天成此人我亦有所耳闻,据说乃妖祸之后才入道修行,短暂岁月能有此等成就,着实不凡,这样的人做内奸反而是浪费了。但能够将本门道法融会如斯,此人悟性远非我所能及。”
“朝廷那边似乎也早已预料到杏坛会事变,看来当年离析本门的黑手,其爪牙已是无孔不入了。”
黎巾叹气道:“天高皇帝远,朝廷的事非我等所能。这次能够成功解决彩云国尸蛊兵之祸、找到转化天外妖邪的线索,就已经是万幸了。”
“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跟沥锋会一同前去吗?”
“眼下不宜大举动作。”黎巾安排道:“正传弟子每人率队,先行前往彩云国附近。切记,不要惊动镇南人马,也不要引起沥锋会注意,必要之时才与我联络。等我进入彩云国后,有所进展才让你们跟进,不要在沥锋会面前争锋抢功,且让他们以为是自己铲除尸蛊兵,你们负责牵制与分散尸蛊兵力就好。那个叫郭岱的,总是给我一股莫名的熟悉之感……”
“哦?莫非他也是……”
“不好说、不好说,当年我的授业恩师是衔锋长老,那种贯熟斗战的气度,十分相像。”黎巾看了看外面的日头,言道:“时间不早了,你们稍微安排一下,我就先动身了。”
“那你一路小心。”
黎巾扶着扁担站起身来,环顾众人,深深一拜,说道:“罗霄正法,涤除妖氛!”
在场众人也回礼道:“罗霄正法,涤除妖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