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岱对铸炼一道并不了解,但也十分清楚,名家匠艺其实丝毫不逊方真修士炼制的法器。修士炼器有成,还需要自身神气法力慢慢温养祭炼,功夫不得停歇,日积月累之下,法器方有妙用。而出自名家大匠的神兵利器,在适合之人手中,也会有不凡变化。
而且郭岱能够感应到,这对刀剑本身材质,已是淬炼到了极致,绝非是寻常炉火所能达到的程度。想必那对夫妻,是以自身天生灵根,勾招灵气炼化金铁。虽未给刀剑赋予额外的妙用,但金铁精华已是尽数展现,放置多年没有打理,也不会丝毫锈蚀,甚至能够自行修复刃口崩卷。
也就是郭岱武道元神能够感应到这些玄妙,若换做是寻常方真修士,还真未必有此感应。只能说世事祸福相依,武道元神在其他方面远不如正法元神透彻完善,但关乎刀兵杀伐,却有极其精微细致的感应。
郭岱将木匣放好,就听庄太甲说道:“书斋派还是欠缺斗法的经验,这一次险些损失一艘鱼梭飞舟,出师不利啊。”
瑶风仙子言道:“其实也不怪他们,我也觉得有些稀奇,离着边关这么近,有一头青斑飞鳐就不寻常了,甚至还出现了骸山鲲此等异种巨妖。”
庄太甲脸色微沉地说道:“绝大多数修士以前都未曾见过骸山鲲,老夫也仅是协助罗霄宗抵御妖邪时见过一次。此后甚至未曾主动进犯过边关,否则这么大的一头妖邪,地面上的守备兵马哪里是对手?纵有几个通晓腾翔之术的修士,也不可能挡得住此等巨妖。”
“太玄宫秘密筹划蹑云飞槎多年,如今甫一现世,欲试探妖祸,却遭逢对方迎头猛击,这也太不寻常了。”瑶风仙子指尖在茶案上轻敲着说道:“仿佛是有人在暗中与妖祸往来传讯,提前告知妖邪我等举动。”
“不太可能。”庄太甲说道:“若真是如此,那说明妖邪已然渗透到朝堂内中,连太玄宫的情况都被他们摸清楚了……这么无孔不入,我等面对天外妖邪还有什么胜算?他们早就可以瓦解边关防线,**了。兴许是蹑云飞槎声势太大,自然引来妖邪强烈反扑。”
“也对,若妖邪真的渗透进朝堂之中,那也太匪夷所思了。”瑶风仙子说道:“不过此番见得霍天成施展法术,一击将骸山鲲斩杀,倒也不必太过忧心。”
“霍天成的修为精进实在是出乎老夫预料。”庄太甲紧皱着眉头说道:“我上次见他的时候,还是五六年前。当时老夫还自认能半刻钟内拿下他,这才多久,此人竟是突飞猛进如斯。”
说这话时,庄太甲还看了郭岱一眼。郭岱视而不见,只低头喝茶。
“我曾有耳闻,方真道中传言霍天成乃千年不遇之奇才,并无特殊奇遇,任何道法功诀过眼便通,信手拈来千般法术。在前线边关率领十二辰道,朝夕间转战千里之地,歼灭妖邪数万,这些年已经将防线向前推进了上百里地。”瑶风仙子说道。
朱三问道:“这么厉害的人,不在边关守着,让他跟着去杏坛会作甚?”
瑶风仙子说道:“这也是我不解之处。公主殿下曾与我提起过,说霍天成乃是楚皇后钦点,可细论起来,霍天成并非楚皇后的人手。”
“霍天成也不能说是太子党人。”庄太甲言道:“我安插在太子府邸的人告诉我,说九张机极力排斥霍天成,双方暗地里曾有过较量。霍天成也许是有自己的谋划。”
“九张机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瑶风仙子冷哼道。
朱三问道:“九张机到底是些什么人?”
“九渊狱这个地方你可曾听过?”瑶风仙子问道。
见朱三摇摇头,瑶风仙子正想呵斥,收敛起怒色,对庄太甲言道:“庄首席对此更为了解,还是由你来讲述吧。”
庄太甲苦笑说道:“还别说,老夫也曾去过那九渊狱一遭……”
九渊狱的具体位置,乃是浩江出海口、海床底下的一处秘境。浩江自西境发源,流经南境、东境,入龙腾海,是贯连三境的重要水道航径。若无蹑云飞槎,朝廷大部人马若要前往西境,也必定是选择从浩江逆流而上。
江都便是位于距离浩江出海口数十里。传闻久远之前,江海泛滥,大水倒淹陆地,更有水族妖灵兴风作浪,使得沿岸人烟尽成泽国,生灵葬身鱼腹。
上古仙真不忍见生灵陨殁水患,于是挺身斩妖治水,最后在浩江海口施大法力,铸铁符以镇海潮。铁符化入海口地气灵枢,久而久之生出一处秘境,为后人所察。
但这处秘境并不适合方真修士入内修炼,因为秘境之中终年有万钧水流急湍而过,水流之势只看反抗之人发动多少力量,便还以多少压力镇压,所以秘境易入难出。
前朝曾有一位王爷修炼有成,率众造反,可惜终究兵败。逃至浩江海口,遁入秘境之中,本想着依托秘境藏身。谁料万钧水流骇然难当,纵使奋进一身修为,也无法自秘境中挣脱而出,被活活困在内中。
正朔朝在推翻前朝后,得知这个秘境的存在,于是将其当做是囚禁邪修的牢狱,渐渐传出一个九渊狱的说法来。
“跟那些邪修客气什么?直接打杀便是。”朱三插嘴道。
瑶风仙子摇头道:“你修为未至,不了解一些邪修或寄神别处,或是形体诡异、杀之不灭。寻常禁制法阵又要高人镇守,还要防备邪修有什么难料手段。与其耗时费力将其囚禁,倒不如借助天地之力镇压。而且许多邪修并不是天性难改,他们或多或少也有亲朋同道,正朔朝为彰显仁德,将其囚禁于九渊狱,也是为了拉拢这些方真修士。”
庄太甲冷笑道:“当年西境沈氏出了一位修士子弟,最是贪花好色,甚至一度夜闯禁宫。被拿下之后本想将其枭首,可沈氏乃西境大族,正法七真之一的沈天长便是这一家族的靠山。即便沈天长当时没有任何表述,可朝廷还是有所忌惮,只得将其囚禁于九渊狱。老夫便是当时的押送之人。”
“沈天长啊……出了名的好色宗师,传说当年他身边光是妻妾美姬就不下三百,也难怪能生出一大家子来。”瑶风仙子感叹道:“他这位不知那一代的后辈儿孙,也算是得了真传了。”
“九渊狱中所困的修士,彼此互不相见,万钧水流压过,任谁也只能专心应对,这么些年下来也耗死了几位,最后不多不少剩下九位,都是修为法力高深之辈。”庄太甲说道。
瑶风仙子笑道:“也不知道当时还未登基的昶王,是怎么管束住这些穷凶极恶的邪修,居然能让他们乖乖听话。”
郭岱也不说话,经过与关函谷的一番交谈,他大致已经能够猜出,协助皇帝管束邪修的不是他人,就是当今皇后楚娥英。至于期间如何威逼利诱,人家有的是办法,用不着郭岱操心。
可按说太子并非楚皇后亲子,九张机如今完全算是太子党人,这其中又有什么复杂因果,外人实在难解。
……
蹑云飞槎一路西行,沿着妖祸黑霾边缘而过,除却此前一次与妖邪交锋,此后蹑云飞槎不再有过战斗,历经十余日,已经走出黑霾笼罩的天地,来到玄黄洲西境。
西境地域广袤而复杂,既有如东境一般的沃土原野,也有南境那样的险峻山林,玄黄五境之江河源头,大多自西境而出。除了几条流经中境妖祸之地,已然干涸断绝的河流,其余依旧湍流不息。
但西境也是地理气候、文种族类最复杂的所在。西境远陲不是连绵高山便是无边沙漠,蛮荒之地百族混居,有如上古。而在远陲之地的更西方,还有外域邦族,气象迥异玄黄,但长久以来彼此鲜有交流。
如今西境真正的主人,除青衡道别无二家。当年留在西境的守备兵马、府县官吏,但凡愿为青衡道效力的,则保留原职不改。看似一切典章制度并未改变,可依附于青衡道的大小家族,几乎瓜分了西境土地产业,百姓要么成为这些家族的佃农,要么在城中产业做帮工苦力。
朝廷这些年往西境派遣的探子细作一点都不少,就他们回传的消息所知,青衡道这些年统治西境也不是一帆风顺。各地大小家族豪强瓜分土地产业,固然是让他们积攒了大量财富,可也让很多百姓流离失所。
然而这些百姓却不敢揭竿起义,但凡有呼啸山林之举、劫掠府县商旅的,就会有方真修士出来镇压。偏偏做这些恶事的并不是青衡道,而是那些依附于青衡道的西境方真门派。
青衡道与这些西境门派似有默契,但凡地方上出现乱象,先由西境门派出面镇压。然后青衡道派人出面安抚百姓与残党,并且以各种优待,彰显青衡道爱民护民之心。
不知青衡道是否受罗霄宗当年十万道生的影响,这些年他们也在搞类似举措,在传道弘法过程中,招揽许多失地贫困百姓为信众,并且从其中挑选出名为“丹仪”的皈依弟子。这些年下来,丹仪数目已有数十万之多,已是远超罗霄宗。
“胡扯什么?”庄太甲冷笑道:“罗霄宗的十万道生可不是凑数的,妖祸降临之际,罗霄宗一声令下,这十万道生便能发动起来,修筑防线、劝离百姓、剿灭兵匪。他们平日里就算没有事干,也会三三两两聚头,或是操练武艺、或是谈论乡里道风,这些道生不动则已,一动则可惊天动地。”
瑶风仙子思考着说道:“听庄首席这么说,罗霄宗的十万道生倒像是怀有不臣之心啊。”
有些事庄太甲自己知晓,却不便与他人说:“对啊,老夫一直对罗霄宗这十万道生看不顺眼,偏偏朝廷听之任之。不过再怎么说,罗霄宗的十万道生绝不是青衡道纠集齐一伙流民地痞所能相比的。这几十万丹仪,能够组织人手保卫乡里吗?能够带领村民修建水利、开垦荒地吗?能够主动修学,教授邻里左右识文断字吗?能够在危急关头,亲自断后阻挡妖邪进犯吗?就算没有修行资质,也能够不忘立身中正、为宗门展现道风吗?十万道生看着多,天底下真有此等秉性觉悟之人,当年怕是都被罗霄宗搜罗去了!”
庄太甲性情乖戾,以前又是典型的朝廷鹰犬,自然对罗霄宗在民间的势力十分忌惮不满,可这不代表他会轻视这十万道生。在妖祸爆发的最初,十万道生前仆后继,与罗霄宗弟子拼死抵挡妖邪。若没有他们妖祸所及,恐怕远不止中境之地。
如今众修士齐聚蹑云飞槎甲板上,一方面是观赏西境风光,另一方面也是要准备迎接前来的青衡道门人,对方估计会给众人来一个下马威,所以都纷纷聚集起来。
庄太甲说这话时,并未回避其他人,一些晚辈后生像郭岱那样,未曾见识过罗霄宗昔日兴旺气象,也都流露出钦佩神色。有一些散修则发出不屑之语,说什么“罗霄宗也无非是靠着人多”的话。
郭岱听在耳中,心里却莫名有些恼怒,他名义上总归算是罗霄宗弟子,没理由听这些人乱嚼舌根。
“郭道友,此刻不宜生乱。”郭岱刚走出一步,耳边就听见瑶风仙子的传音。
郭岱咬了咬牙,算是记住那几个乱说话的散修,眼光一扫,正好看见霍天成的背影。
自从之前与骸山鲲一战,这还是霍天成第一次露面,其他人私底下讨论起霍天成时还很兴致勃勃,可真当看见本人,无一个胆敢多言。
霍天成迎风而立,一身玄黑衣袍猎猎飘动,若论气度姿态,在场确实无一人能比得过他。
“来了。”只听霍天成说了一声,远处天际可见几道流光,朝着蹑云飞槎急急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