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黑异光一张一收,骸山鲲近半躯体被无端刨空,陡然遭受重创,发出哀鸣声向下坠落,没入黑霾深处,过了好一阵才传来坠地的震动声。
霍天成这一道法术威力惊人,远处鱼梭飞舟都缓慢了下来,也不敢靠近霍天成一行,似乎颇为忌惮。
施法完毕后,霍天成长出一气,身形不由自主地向下一坠,身旁弟子连忙搀扶着他。
“师尊!”韩雪楼等人既惊又忧。惊讶是因为他们也是头回见识到霍天成展现如此大法力,仅一击便重创骸山鲲。忧心的是这等法术威力惊人,消耗也必然深广,恐怕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代价。
霍天成摆摆手,没有说话,他看着滚滚黑霾,心中冷笑道:“含藏手吗?我也会,而且我还能将其破解。不管你有何奇遇,终究在我之下。”
犹在飞舟表迷握住锁扣的郭岱,清楚地看见方才霍天成发出的那道法术,脸色由苍白转为铁青。之前斩杀妖邪的畅快淋漓,此刻烟消云散,只剩下内心空乏无力。
“这怎么可能打得赢?”郭岱不禁自问,霍天成方才所展现的,是他平生所见威力最大的法术,而且带着一股无法抗衡的绝大威能,仿佛连含藏手的不能化消。
郭岱过去总觉得,人力总有穷时,哪怕是关函谷也会有做不到的事情。所以他一直觉得,杀霍天成为师父报仇,无非是过程繁琐一些,总归会有将他拖入黄泉的那天。
但今日目睹霍天成大展身手,郭岱却觉得一股无比绝望要吞没自己。这样的人,似乎与生俱来便高人一等,自己只堪俯首,连仰视的资格也没有,更遑论比肩。
“二哥!门开啦!你赶紧进来吧!”朱三朝着飞舟上方喊道。
……
当霍天成回到蹑云飞槎上时,许多方真修士都发出欢呼声,他们显然是利用通明鉴看到霍道师大显神通的一幕,难免激动雀跃。
只有澈闻真人与一众书斋派修士脸色黯淡,鱼梭飞舟回来也无人欢迎,其中一条飞舟还满布着妖邪血污与斑驳伤痕。
甲板宫殿中,玉鸿公主对着一面通明鉴,面无表情,但显然并不开心。
“闵若,霍天成的这道法术,你以前可曾见识过?”玉鸿公主向身旁女侍卫为问道。
闵若回禀道:“未曾见过,想必是霍道师新近独创。”
“让澈闻真人来一趟,本宫有事要问他。”公主吩咐道。
“遵命。”
没过多久,澈闻真人从殿外赶来,一见玉鸿公主端坐在上,脚一软就要跪倒。
“真人不必行此礼数。”玉鸿公主抬手虚扶,轻轻用法力托住对方。
澈闻真人低着头说道:“贫道有负公主殿下期待。”
“胜败乃兵家常事,更何况我等对妖邪了解甚少,首次交锋难免遭遇挫折,日后牢记教训、精进不辍便是。”玉鸿公主也不在意鱼梭飞舟对骸山鲲的失利,只问道:“本宫请真人前来,是想问问真人对霍道师所施法术有何见解。”
“这……霍道师所施法术,威力惊人、远迈同侪,贫道实在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澈闻真人额头微微冒汗道。
“连博古通今的澈闻真人都不知晓,那想来世上也没有其他人清楚了。”玉鸿公主问道:“本宫就想问一件事,若同样的法术用在蹑云飞槎上,真人可有办法应对?”
澈闻真人还是头回感觉到公主殿下是如此咄咄逼人,他支吾应道:“这个……蹑云飞槎有通明金光,能可照彻方圆千里,想要逼近飞槎并不轻易。更何况还有十二艘鱼梭飞舟作为护航,足可牵制来犯之敌。我观霍道师施展此法,仍需行功良久,蹑云飞槎也不是如那骸山鲲那般不知应对。”
“假如、本宫只是假如,霍道师在蹑云飞槎上施展同样的法术呢?”玉鸿公主逼问不已。
澈闻真人只得答道:“蹑云飞槎终究只是死物,如何驾驭操纵、随机应敌,还是要看修士的能力手段。”
话外之意便是霍天成的法术要真砸在毫不设防的蹑云飞槎上,那谁也救不回来。这种新近领悟的独门法术,往往不为人所知,也最难防备与破解。
原本这一次鱼梭飞舟出巡,试图斩杀部分天外妖邪,其实就是玉鸿公主让澈闻真人安排之举。校验飞舟战力还是其次,此举本来就是让书斋派趁机向霍天成展现实力。没想到弄巧成拙,天外妖邪几乎要将一艘鱼梭飞舟吞噬,还让霍天成大展神通,反过来震慑住了书斋派修士,严重打击了士气人心。
玉鸿公主心里也不舒坦,她以前就听说霍天成资赋超绝、千年不遇,本就有几分不服。但身为皇室公主,她不可能去跟霍天成直接一较高低。如今掌握蹑云飞槎,自然想向霍天成示威。
“罢了,不说这些丧气话。”玉鸿公主言道:“方才那艘被骸山鲲咬住的飞舟,虽有几分鲁莽冲动,却也还能顺利挣脱妖口。不如真人将那几位驭舟修士请上来,让本宫一观。”
“能够得到殿下赏识,是他们之幸。”澈闻真人立刻下去安排。
十二位驭舟修士来到殿中,立刻向玉鸿公主行叩拜大礼。公主殿下问道:“诸位辛苦了,此番深入黑霾除妖,也着实凶险。你们能够保住飞舟平安归来,也算是功劳一件……不知当时飞舟被巨妖困住时,你们是如何应对的?”
这些为驭舟修士彼此对视,当时他们哪里有什么正经应对办法?不过是惊慌失措地维持法阵守御之力,真正给鱼梭飞舟拖延时间的是一同登上飞舟观摩的郭岱。
驭舟修士当中有一些人听说过郭岱,但更多人并不清楚帮助自己的是什么人。飞舟与蹑云飞槎接驳后,众人下船,那个浑身血污的散修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驭舟修士见他满身脏秽,本就有几分不喜,自然不可能挽留此人。
现在公主殿下询问起来,众人要么是说不出郭岱来历,要么是不愿意提起有这么一位散修助阵,显得自己众人仓皇无用。几番目光对视交流,有一位驭舟修士便主动说道:
“殿下明察!我等冲动行事,导致鱼梭飞舟险些落入死地,正是凭着对殿下一腔赤诚热血,不忘朝廷的栽培恩赐,这才拼死驱使飞舟挣脱妖口。至于许多琐事细节,在那危急关头,我等都无暇顾及,还请殿下赐罪!”
“这话倒是说得好听。”玉鸿公主虽然不清楚具体发生何事,但也猜得出驭舟修士这话有几分夸大,无非是靠着鱼梭飞舟坚硬难摧,拖到同道赶来救援罢了。
“每个人赏三枚玄玉丹,下去好好调养吧。”玉鸿公主将人遣走,对澈闻真人言道:“真人,杏坛会在即,将损坏飞舟尽快修理妥善,此事关乎朝廷颜面。”
“贫道这就去亲自监督修整。”澈闻真人深深一拜。
……
哗地一声,一盆凉水从头上浇灌而下,将郭岱身子打湿。
蹑云飞槎内部构造复杂多样,甚至有沐浴盥洗的汤池,但那也仅限方真修士与达官贵人能够使用,所以眼下只有郭岱独自一人打水洗身。
在骸山鲲中与妖邪恶战一场,郭岱身上沾满了血秽,用凉水一盆盆往身上浇,才勉强洗去,但还残留着些许腥臭气味。坐在小木凳上,郭岱一丝不挂,朝着墙壁一言不发。
这番霍天成大出风头,郭岱并无嫉恨之意,反倒更多是身心俱疲。他以前一直觉得自己很是用功修炼,即便资质平平,不说成就多高,可也有与敌人拼杀到底的血性。
十多年过去了,那名曾经比自己矮瘦不少的弱质青年,如今已经成为赫赫有名的霍道师。他的成长与突破已不可以道里计,光是那一手玄黑异光的法术,郭岱哪怕法力仍在,七八个自己都胜不过霍天成。
郭岱不禁叹息,莫非真是老天爷不公?自己行走江湖未曾作恶,斩妖除怪尽己所能,所获得的成就为何比一个弑师叛逆的恶徒要少这么多?
哪怕霍天成从今日起便不再用功修炼,郭岱感觉自己有生之年都赶不上对方的一半。
尽是水珠的脸上,有两滴泪水流过,郭岱以手遮面,内心说不出地憋屈苦闷。
“吱吱……”几声轻叫从身旁传来,郭岱吓了一跳,连忙擦脸,就看见一只小老鼠,它怀里还抱着一枚方块状的晶莹琉璃。
小老鼠就地一滚,倏地化作关函谷身形,低头看着郭岱说道:“大男人跑到这澡堂子哭啊?”
“你——出去出去!”郭岱又急又怒。
关函谷一摊手,说道:“你怕什么?我也是男人,你看——这不还有个大池子吗?水温正合适,来来来、一起泡!光是泼凉水有啥意思?”
也不管郭岱反抗,关函谷一把抓住郭岱手臂,拖着他来到澡池子边上,一拽一推将他甩进水中,自己捻指一探,身上就剩下一条巾子围着下身,也一块泡进澡池子里。
“啊——舒坦!”关函谷张开手臂搭在池边,说道:“能在蹑云飞槎里搞出这么个玩意儿,太玄宫的人也是用心了。”
“关函谷!你觉得好玩是不是?!”郭岱走上前去,一巴掌抽在他脸上。
关函谷被这一巴掌打蒙了,扭脸一看,眼都瞪大了,说道:“你——你先坐下,还真没想到……乖乖,你是驴还是马啊?”
“这样开玩笑让你很过瘾?”郭岱怒气冲冲地问道。
关函谷把着池边说道:“你抽我这巴掌,说明你把我当朋友看,而不是把我当重玄老祖那样的尊长看。既如此,我也将你当朋友看。朋友间互相开玩笑不是很寻常吗?难道在这种时候,我还要挑明白地告诉你,霍天成资质悟性就是比你好上几百倍这种话?你乐意听吗?”
听见这话,郭岱脸颊抽搐地望向别处,尽量不让泪水再次流出。
“你有多少年没哭过笑过了?”关函谷搓着指甲缝问道。
“十来年吧。”郭岱的声音有些发颤:“自从师父走后,我就没再哭过笑过了。”
“不,你在元神心境时还笑过一次。”关函谷说道:“我在外面筐子里看见你那身衣服了,想必你是跟妖邪厮杀过了。”
“当时我就在骸山鲲嘴里那艘飞舟,我看飞舟法阵支撑不下去,所以才出去拖延。”郭岱简答说了句。
关函谷一拍水面:“你这么说,那十几个驭舟修士岂不是把你的功劳抹了?不行不行!分明是你救了他们一伙人,他们居然在公主面前不提你半点功绩。”
“算了!”郭岱一挥手臂,坐在关函谷旁边,说道:“我早就习惯这种事了。”
关函谷笑叹道:“你这样可不叫淡泊名利,而是在纵容无能之人坐享其成,让其他有功之人不得赏识重用。”
“那与我无关。”郭岱摇摇头道,神情沮丧低沉。
“怎么?心里还在想霍天成那道法术?”
郭岱看了关函谷一眼,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法术?”
“我还真不知道,的确是霍天成新创的法术。”关函谷说道:“不过我大略猜得出这一种什么样的法术。”
“难道跟含藏手有关?”郭岱问。
“你看得出来?”关函谷微露惊异,随即言道:“确实不错。我想范青当年应该教过他含藏手的基本功诀关窍,但那对于修为尚浅的霍天成来说,用途其实并不明显。因为含藏手本就不是重于杀伐的法术。可今日所见,明显霍天成后来在含藏手上下了不少功夫,我离得远,感应到那玄黑异光能够反化万物、湮灭物性,一旦被异光触及,会即刻化为乌有……我说的可不是灰飞烟灭,而是彻底地归于虚无。”
“世上还有这等法术?”郭岱不可置信地说道。
“可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含藏手的要诀?”
郭岱点头答道:“含蕴物性、藏养气机。若用于对敌,便是消融吞纳对方法力攻势,化为自身之力以反击。”
“也就是说,是先有消融吞纳,然后才能够反击,是这样没错吧?”关函谷见郭岱有些茫然地点头,于是说道:“要是直接将这消融吞纳之力,作用在外物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