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空岛外,一条小青鱼在海底潜游,甚至不敢有太过明显的动作。

等柳青衣化身来到真空岛附近时,冥煞登岛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他心知冥煞极可能已找到虚灵存在,因而赶忙联系宫九素,却迟迟得不到回应。

这种情形其实也不是头一回了,毕竟宫九素如今冗事缠身,而且还要耗费大法力重新开辟河道,柳青衣借化身传讯一时难察也是寻常。但不知为何,柳青衣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可是又不敢轻易登上真空岛,唯恐惊动冥煞。

其实无需登岛,如今真空岛上空早已出现肉眼可见风火交迸之异象,造化玄理好似经过重新疏整,而柳青衣甚至感觉到有无数亡魂归往黄泉轮回,应该就是虚灵所炼化的诸多魂魄。

按说这些皆是虚灵过往所依仗的根基力量,如今将众多亡魂散离,说明虚灵已经不再需要世间魂魄助力。联想到宫九素曾言,始族四柱共同出自地水风火令,柳青衣自然会想到,冥煞是否要与虚灵融合成地水风火令的一部分?

若是如此,那么此刻功行半途,应就是冥煞最为脆弱的时刻,否则真的等到风火归合,冥煞的力量恐怕更难以抗衡。

在柳青衣前往十万列岛之前,宫九素便曾托付,让柳青衣凡事可见机而行。毕竟远在海外,就算有化身传达消息也难免误了时机。

若真的有挫败冥煞的绝佳时机,将在外,君命尚且有所不受,更何况柳青衣本身修为法力便已超绝,是攻是退都有办法应对自如。

柳青衣细细推演一轮,心想就算不能就此斩杀冥煞,也可以大大延缓风火合规的进程。而他自己也不是那个被冥煞一指禁绝的庞然大物,真要斗法,柳青衣可不会乖乖呆在原地任由宰割。

更重要的是,此刻柳青衣身在海中,自南极玄甲殒落后,这世间御水神通最为广大者,非柳青衣莫属。而海天之间风水之聚更是无穷,柳青衣所能发动的杀伐威能,只会比当初隔绝玄黄洲与十万列岛的风暴更强大。

不夸张地说,当年重玄老祖半劝半阻地让柳青衣回归北极,就是因为柳青衣奋力全功,其洪波风涛之威足可吞灭玄黄,而这也是宫九素敢将监视冥煞之事交托给柳青衣的原因。

等真到了要斗法拼命的环节,柳青衣一人之功,远在当初五位长生高人围杀冥煞之上。天生异种受天地灵机所眷,加上方真正法的高深觉证,这就是柳青衣底气所在。

心念至此,柳青衣将十万列岛周遭海域中所有化身收回,但并未显现原身,而是默默催运天地风水二象,将真空岛方圆三百里纳为界限,杜绝外界一切窥探,也防止内中人物遁逃。

柳青衣施展这种大法力,几乎是不能被察觉的,就算是长生修士,若不得求证生生不息、初窥玄理的境界,都未必能感应到天地风水二象的变化,充其量只是觉得自然气象流转——而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天地间无时无刻不在发生。

如此几近仙道、法自然之成就,而且还是这般深广的法力神通,放眼世间也无有几人可以比肩。而且可以说,在这一刻之前,世上也没人见过尽展实力的北冥帝鲲!

首先,是起风了。

海上风浪千古不绝,但真空岛周围有些特殊,向东西两头绵延,有一条狭长的无风海域,但这丝毫不影响柳青衣的法力。

因为柳青衣施法引风,是虚空法力的变化。这风对于寻常人而言就跟墙壁一样,通透无色,却坚不可摧。方真修士的感应法力可窥探一二,但也只能听见天地间无边无际的风声,仿佛是比九天之上的罡风还要凛冽凶猛。

这虚空之风从外围绕旋,无声无息地向内中一圈圈地逼近,用了三个时辰的功夫,形成千百层风环。虚空扭曲、方位移旋,本身就是一个极为广大的迷阵,同为长生高人,恐怕还真没人能单独破阵。

风阵将真空岛周围全部封锁,然后就听见咔咔剌剌一阵脆响,整座真空岛被拔离海面,好似乌龟壳的岛山直接被掀飞,露出内中冥煞身形。

柳青衣没有一丝迟疑,裂碎的虚空法力朝着冥煞逼去,一瞬间将冥煞身形拆成几百块,各自虚空碎片中,狂风漫卷,将混元金身一并湮灭。

连轰鸣之声也无,冥煞直接湮灭无存,半点反抗都来不及,这情形让柳青衣也不禁惊讶,但施法感应中,方才所斩灭的绝对不是什么幻影,而是真真切切的混元金身。

“你也觉得不对劲,是吧?”一声质问从柳青衣元神深处发出,如同是自问一般,可分明是冥煞的声音。

柳青衣感应不到冥煞的存在,却发现层层风阵之中,破碎湮灭的虚空法力再度生现,一切景状逆流回溯,就连柳青衣自己已经消耗的法力也以不可理解的方式恢复。

而冥煞的身形也再度出现、拼合,被掀飞的真空岛倒扣回来,层层风阵也依样倒旋开来,直至柳青衣施法之初的模样。

这整个过程,柳青衣什么也做不了,一点反抗阻止也办不到,元神如陷寂灭深定入境而观,宛若眼睁睁看着自己所做一切倒流回最初的情形。

而当定境散灭,自我形神托体天地风水二象的柳青衣不由自主地凝现形神,直接暴露在真空岛远方天际。

即便远到根本看不见真空岛本身,柳青衣还是感受到冥煞锁定自己的神念与目光,一股来自洪荒的苍古意境直接压过柳青衣所有思绪,只剩下惊愕一念——

“幻宇逆光?但怎么连我也受此法所制?”

幻宇逆光乃是几近仙道成就的神通法力,方真道传说此等神通可倒转时光,实则多有夸大之语。

柳青衣自己如今便有此等成就神通,深知幻宇逆光不过是推演之功的极致,不可能真的完全逆转时光。将一片坍塌屋舍变回原样尚可做到,但绝无可能让他人时光逆流回溯,正如御物法力不可能操控活人身躯一般。

但冥煞就像看透柳青衣心中疑惑,依旧在他元神中回答道:“你既知我是始族,便该明白,时光岁月亦是造物之一!”

一念、一句,不过是刹那间发生,柳青衣已经要挪移穿行离去,却不料穿行之法陡然失效,自己居然受困于方寸虚空之中,回首望去,冥煞已在身前。

冥煞抬手屈指,在柳青衣额头上轻轻一弹,骤然风走云散,柳青衣深修五百载之功,被一指削去!

同样是幻宇逆光的大神通,用在柳青衣身上,仿佛这五百年的修为法力、神通境界全然一空,如此匪夷所思之事,亘古未有。

更糟糕的是,柳青衣被削去这五百年修行,人身消散,远在玄黄洲的化身也被一并斩灭,直接变回天生异种的原身,一条百丈鲲鲸凭空而现,目光中流露出难以置信之意,坠落海中。

“明白地告诉你吧,同为始族四柱,虚灵能够留在这世间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乃维系时光流逝的玄理砥柱。”冥煞言道:“创世元风本无心可言,正如世上一切皆在岁月时光中留下经历,成天命轨迹,这才是虚灵诞生之根本。虚灵自己无所觉悟,借众生之心的成就,对他而言恰恰是舍本逐末,而我……”

冥煞望向坠入海中的鲲鲸,看着逆天怒潮迎面而来,说道:“……便是终结。”

随意拂袖,能够摧崩峰峦的逆天怒潮如冰川破碎,被冥煞轻而易举隔空击散。但飞碎的水花并未就此洒落,化作无数冰晶,如刀丛剑雨向冥煞射来。

“无用矣!”冥煞身形一闪,躲过无数冰锋,一拳捣碎海面,虚空法力直贯水底,整片大海就像一块浮现裂纹的碧青翡翠。柳青衣再无可避,被冥煞拳威牢牢锁定。

冥煞隔空一摄,即便是柳青衣是有着自我灵智活物也被这股法力所操控。就见冥煞身形不断变大,倏忽间十丈、百丈、千丈!好似顶天立地的巨人,就连海底岩盘也为之下陷,冥煞看着柳青衣,眼神如同看见砧板上一条肥美鲜鱼。

轻轻一撕,百丈鲲鲸身侧两条硕大鳍翅直接被扯断,蕴含异种灵机的血液好似溃堤般涌落海中。鲲鲸发出震耳欲聋的哀嚎声,但却一点都不影响巨人动作。

冥煞就像初习烹饪的笨拙厨工,面对鱼儿扑腾挣扎有些慌乱,沾得满手血水,死死抓住百丈鲲鲸的尾巴,然后来回在凝如坚壁的海面上摔打,震天撼地,天光摇晃。

无法突破的虚空法力禁制住百丈鲲鲸全身力量,经历了几百回摔打,柳青衣周身筋骨碎烂如糜,被冥煞抓在手里拎起,软趴趴地再无反抗。

发现柳青衣尚存最后一息,冥煞说道:“当初我在东莱岛就已经发现你了,只是故意留着你,便是在今日印证法力。”

鲲鲸目中爆发出惊怒恨火,冥煞一点也不在意,向着北方望去,说道:“正好,你不是想回去吗?我这就送你一程,也好让他们做足准备。”

说这话时,冥煞提着百丈鲲鲸的尾巴甩着打转,然后奋力一掷,起身激扬万丈波涛,柳青衣直接化作火流星,经天划空,直奔玄黄洲而去。

……

玄黄洲,中境皇都。

位处城内西北方有一座神祠,是新近修建而成,供奉一位名叫金陛子的修士。

金陛子修行根基特异,宫九素与重玄老祖商议过后,认为神道之法最适合金陛子重新凝炼有形之身。而金陛子的道场不仅仅是城中神祠,甚至涵盖整座皇都的地气。

两百年就是金陛子在前朝旧都遗址打下地桩、重整地脉,皇都格局以及其中诸多玄妙,皆是由金陛子规划而成。可以说皇都这座城池如同金陛子的化身变幻,而借助神道香火愿力,重新凝炼的形神,则是皇都这个整体的显形具象。

但神道修行之法与方真正法有所不同,一身修行根基与未来成就尽系于道场与香火愿力,若皇都未来衰败,那么金陛子轻则根基大损,重则身死道消。

其实金陛子当年本就难有长生道果的机遇,如今借神道之法延寿,可以说是侥幸而存。以皇都为道场根基,其实也符合他这两百年来的修行愿心。

今天金陛子行功完毕,凝聚身形走出神祠。虽说他如今尚无血肉之躯,但五感知觉与过往人身已无二致,重玄老祖所传神道之法可见精妙超凡。

金陛子得此恩惠,正想着如何回报罗霄宗,无来由念头忽动,感觉好像有大劫将至,于是运转法力感应天地。

只见一枚硕大的火流星穿云破空自南而北飞陨而来,金陛子惊惶不已之际,顾不了惊世骇俗,立刻传音皇都内外——

“众人入屋躲避!”

眼见火流星已经出现在肉眼视野中,速度奇快无比,金陛子管不了其余,全力发动皇都地气,催发城中一切禁制法术,迎面升起重重壁障,欲一挡神威。

然而火流星坠陨势头堪比天崩,将重重壁障如摧枯拉朽般击毁,直接撞入皇都之中。

这火流星便是被冥煞扔出的柳青衣原身,他在落地顷刻便已神魂丧灭,只见这天生异种浑身血肉精元历经折磨,巨大原身将大片街坊碾成血肉模糊的废墟后,在这一刻终于收束不住,彻底爆发开来。

金陛子见状惊叫一声:“不——”

转瞬之间,巨大炎流向外扩张,将整座皇都吞噬入其中,金陛子清晰体会到形神俱灭,在绝望中任由炎流覆灭己身。

炎流奔腾,吞灭皇都还未止休,进一步将城外农田纳入其中,将周遭一切事物融入白茫茫的一片。

半个时辰后,当宫九素赶到时,看到的只有一片延伸到大地尽头的焦黑地面,目光所及,生机不存。而那座皇都除了些许墙根遗残,没有片瓦存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