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轮回究竟是何处所在?当郭岱遁入鬼门关一刻就有所明悟,黄泉是黄泉,轮回是轮回。

古语黄泉实指地下水脉泉流,后来借此比喻死后去往的阴间世界,这既有凡夫俗子的臆想揣测,也有方真修士的证悟传说,当然更多是来源于各家各教的经典。

摒除这些知见,就郭岱所感所觉,所谓黄泉,便是神魂所处的世界。

生人所居的凡尘俗世,大体可用阳间来形容,而世上绝大多数含灵众生,乃是兼备形神,既有体魄生机、也有神魂心念。方真修士所调摄修炼的,便多是此二者。

而阳间亦有轮回,其中最重要的轮回便是气机流变,聚而成物形、散化为诸气。云雾降雨、积水成川、百川归海,如此循环往复。或是人食牲畜、虎狼捕猎、牛羊吃草、虫豸觅蜉蝣。如此种种,其实可以看做是体魄生机间的轮回。

这也是为何在郭岱眼中黄泉与轮回是两件不同的事情,轮回广及阴阳,而黄泉就仅是一个“地方”,是独属于神魂轮回之所。

但神魂必须要轮回吗?这也是郭岱来到黄泉之后浮现的念头。

按下疑惑,郭岱收摄形神,仙家炉鼎自然于黄泉中显现。准确来说,此刻的他还没完全进入黄泉,只是通往黄泉的无边阴气。

此间的阴气纯粹无比,就连癸阴泉秘境中都稍逊三分,更何况一眼望去,阴气遥远无际,一直绵延到仙家神念感应的尽头。

并不是郭岱感应不够深广遥远,而是阴气本就有此特性玄妙,若不能真正抵达黄泉,无论仙家神念如何延伸,终究看不破这片茫茫阴气。

这一点郭岱事前也有预料,黄泉之中诸般妙法神通都受到了限制。而这个限制其实是对于习惯了在阳间施展法力的人而言,黄泉有着另一套独特的造化玄理,这一点也不稀奇。

收回仙家神念,仙家炉鼎内观返照,阴气恍惚不见,面前自然出现道路,而两旁出现无数人形,茫然地朝着前方而去,遥远处似乎另有所在。

这些都是新死之人,郭岱因此也明白一事,生灵体魄属阳、神魂属阴,活着的时候魂魄接合不分,死后魂魄自散。体魄归属阳间,自然朽毁归于天地,神魂则感阴自去黄泉,未必要走阴泉一遭。

郭岱没有去惊扰左右新死之人,这些人的神魂心念经历阴气这一遭洗炼,生前种种尽数化为乌有。就如同在阳间沐浴洗去尘垢,这阴气洗去的一世记忆,也徘徊在广大阴气中,直通深处的黄泉。

“原来这便是先天迷识关之妙。”郭岱暗道一句。

人生在世所行留迹,神魂中留存的记忆与心念被阴气洗去之后,再也不分是何人所有。而方真修士求证长生驻世境界前,元神心念触动阴阳,这众生之相涌现元神之中,若能在此生生世世经历震撼前,护持自我神识不散,自可得神识不灭的长生驻世成就。

郭岱也因此明白了寅成公创下的《御魂大法》为何要修士出入鬼门一遭。其实此举与先天迷识关相类,但并不是以自我元神心念触动阴阳,而是主动探入黄泉,利用阴气中的众生记忆洗炼自我神魂,从而求得长生境界。

此举其实是方便法门,但同样伴随极大风险,若在黄泉中守不住自我神魂,立刻就会被卷入阴气中,万劫不复。

阴气流转间,郭岱察觉到一阵激**冲击,远处居然有“人”争斗起来,而且打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但郭岱周围之人却恍然无觉,依旧缓缓前行。

郭岱飘然前往,但见一名持刀汉子左劈右砍,刀势化作无穷杀意,在此间如有实质般,逼得周围一群鬼差不得靠近。

仔细观瞧,这些鬼差其实并不像俗世图绘中所看到的那样狰狞可怕,反倒是一个个玄青衣袍,手执鞭杖、锁链、铁尺等,神情肃穆清冷,而且有男有女。

这帮鬼差将持刀汉子围在中间,看似离得很远,避免被刀势杀意所伤,可又让人觉得距离很近,是那持刀汉子被逼得无路可去。

“化转乾坤之法,在黄泉中居然这么容易施展的吗?”郭岱有些惊奇,他当即看出这帮鬼差其实施展了化转乾坤之法,将持刀汉子周遭化转而去,从容不迫得将其困住。

最后一名鬼差将手中锁链祭出,锁链自行缠绕住持刀汉子。锁链加身后,竟然跟烙铁一般,在持刀汉子身上灼烧起来,令他发出惨烈嚎叫。

“别叫了。”那名鬼差抬手握住锁链一端,神情平静地说道:“此乃照神锁,你生前一世承受的所有心念都会在此显现,你越觉得痛苦,可见你生前受人怨恨之深。安心吧,后面你还会慢慢体会的。”

“师兄,此人是要投去寒狱吗?”一名女鬼差上前询问道。

对方摇头道:“不必,按照十殿阎君之令,凡是这类恶魂,一律送去弱水……有人偷听!”

郭岱正好展开仙家神念去感应,没想到居然被这名鬼差察觉,对方一闪身,身形便移转到郭岱切近。

“大胆!无知修士竟敢暗行窥探之举?”那名鬼差一抬手便现出一柄瓜锤,朝着头顶砸落。

郭岱发觉自己身形被牢牢锁定,避无可避,但他也没想着回避,直挺挺站在原地,瓜锤重重落下,敲在郭岱头顶却轻似鸿毛。

鬼差似乎也察觉到异状,身形移转退开,那帮鬼差纷纷聚拢而至,询问道:“怎么回事?是阳间修士?”

那抡锤鬼差说道:“不好说,我还是头一回发现阳间修士无惧紫府封灵锤的。”

“紫府封灵锤?名字挺好听的。”郭岱摸了摸头顶,说道。

那鬼差神色微露惊讶,但大体还是一脸清冷,他问道:“我等鬼差声闻密语,你怎么能听见的?”

“我就是……听见了啊。”郭岱没有跟他们说明,无论是听见鬼差声闻密语,还是方才挨了一锤毫发无损,其实都是他运转灵台造化所致。

郭岱发现在黄泉之中,很多法术在此都变得无甚用处,尤其是专注各种杀伐威力的法器术用,恐怕对于这帮鬼差来说,就跟微风拂面差不多。

因为此间都是死者神魂,所以鬼差们的法器妙用,其实都是伤神之力,而且一旦施展起来,是借黄泉阴气发动,看起来有点像是郭岱悟出的“神术”,并非是鬼差自身的修为。

但像郭岱这样的仙家,形即是神,仙家炉鼎就是灵台造化,就连感应外物的仙家神念都是运转灵台造化无形展开。而既然在自己灵台造化范围内,对方法器威能能否奏效,只存乎郭岱心念一动。

即便这紫府封灵锤可以禁制修士元神,对未成仙道的修士而言,几乎是一敲一个准。但在郭岱面前,就跟玩具无甚差别。

为首的鬼差收起紫府封灵锤,也不见他是怎么收放的,总之这么一柄瓜锤就像是凭空消失。看来这黄泉之中的造化玄理果然不能与阳间等论,也许念头一起法器便在手了。

“速退,去请鬼兵!”鬼差扬手一挥,这帮鬼差纷纷遁去,就像一抹玄青色云彩飘走,如光如电奇快无比。

郭岱没有去追,他倒是有些好奇,暗自言道:“又是鬼差鬼兵、又是十殿阎君的,这黄泉之中倒是像模像样。原本还担心来到黄泉人生地不熟,搞不清状况,现在正好有人可以询问……霍天成啊霍天成,你又到哪里去了?”

虽然事前给霍天成留下心印,以便于感应。可是等郭岱来到黄泉之后,虽然察觉到霍天成确实也来到了,但却无法感应到具体方位。

郭岱的灵台造化并不能轻易在黄泉中完全展开,这也许是受黄泉所压制,但郭岱也不在意,干脆信步由心,正好领略一番这黄泉气象景致。

此间行走,只靠迈腿,恐怕会被永远困束在外围无垠阴气中,必须要靠化转乾坤之法,移转身形便来到一座巍峨壮阔的大城之外。

这座城池在阳间是绝对看不见的,放眼所见,整座城池上下四方层叠飘悬,是一种凡人不能理解的奇诡之态,错杂拼接、交汇支散而成,此去而彼至,登阶而上转眼又拾阶而下。

这城中既有华堂广厦,也有茅草破屋。有深宅大院,也有商铺叫卖。有繁华闹市,也不缺清静街巷。三教九流、男女老少、蛇虫鼠蚁、鸡飞狗走,众生众相于此齐现。

郭岱发现,这城中之人都是死者神魂,于此滞留不去,过着各自的每一天的,老迈者恒老不死,少年者恒少不长,处于一种既停滞、又不止的诡异状况。

此地并非安享太平的彼岸净土,这些死者神魂似乎不自知已死,或者说已无生死之念,而彼此相处间也有挣扎,各怀喜怒,诸般心念汇聚成无形川流,朝着一个方向汇聚而去。

郭岱正想前去一探,忽然感应到什么,本能地回头观瞧,以他如今修为自然不必回头,只是觉得自己似乎有什么疏忽错算,但又想不出个所以然。

“罢罢罢,此来黄泉,愿心早定,不破失魂瘟断然不反,阳间的事情我就不去多想了。”郭岱笃定心思,继续前行。

在错乱的城池中穿行,郭岱左顾右盼、上下观瞧,此地风物有新有旧,有些人的服饰分明是数代前朝,就连开口话语腔调都有所不同。

但郭岱发现,但凡此间之人,似乎都能听懂彼此话语,这分明是极高明的声闻妙法,这些死者神魂生前应该没有方真修为,唯一的可能就是造就如此城池之人的手段。

郭岱路上一边走还一边想,忽然察觉上方有几道幽青光芒照下,挡住了自己的去路。

抬头一看,因为这座城池的特异,头顶其实还有一条路,就像倒挂在上,也有人自如行走。此刻正有一对黑甲兵马,在郭岱正上方,挥动令旗驱逐行人。

“这就是鬼兵?”郭岱仔细端详,但见这下从上方道路“飞落”的鬼兵,一个个身形高大非常,绝对不是寻常人的身形,而更像是术俑。

这些鬼兵各自披挂重甲,手持刀斧,狰狞面目就跟寺庙殿宇中的力士护法差不多,也让郭岱想起道门力士。

“阳间修士,报上名来。”其中一名鬼兵逼近郭岱面前,瓮声瓮气地问道。

“郭岱。”郭岱抬手敲了敲鬼兵的盔甲。

“放肆!”鬼兵说是这么说,语气中却没有半分怒意,但手上刀斧毫不留情地劈下。

郭岱展开灵台造化,正欲抵御攻势,忽觉对方刀斧上另有玄妙法力,居然将自己的灵台造化消融化解,刀斧朝着郭岱脑袋劈来。

巨大斧刃扫过,郭岱身形当场破碎,没有任何血肉横飞的场景,鬼兵随即站稳身形,似乎准备移转离去。

“聚而成形、散而为气,仙家炉鼎之玄妙,你等可明白了?”郭岱的声音忽然在周围响起,不知是从哪个方向传来,鬼兵听闻立刻左右环顾,小心戒备。

郭岱则出现在一旁商铺屋顶上,摸了摸脑门,说道:“原本我也想要求证仙家炉鼎变化,多谢你们这一下了。不过也让我明白你们这刀斧的威力了。”

“阳间修士郭岱,你已触犯黄泉鬼律,速速受缚!”鬼兵说这话时,还是无有半点情绪起伏。

“我要是先剁你一刀,然后再请你受缚,你会听吗?”郭岱反问道。

鬼兵却还是重复方才那句话:“阳间修士郭岱,你已触犯黄泉鬼律,速速受缚!”

“原来还真是术俑之流,只是稍有些灵机,却还是蠢笨得很。”郭岱身形飘然落下,然后抬手捏了捏拳头,说道:“那就先拿你们试法好了。”

鬼兵看见郭岱落下,前后各一个朝着郭岱冲来,就算没有刀斧加身,如此冲撞也好比两座小山飞击而至。

郭岱见状并无半点惧意,双臂伸展,一手为剑指、一手为掌刀,当鬼兵冲杀而至的瞬间,刀剑同出,鬼兵轰然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