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南城这家小酒肆后,郭岱没有四处闲逛,附近函英安排的罗霄宗人手也消失无踪。经历妖祸之后,罗霄宗犹然可以发动如此规模的人手,可见罗霄宗一门传承底蕴尚未因妖祸摧折殆尽,而且有复苏迹象。
郭岱给函英留下虚灵布局与势力的线索,便是希望让罗霄宗对虚灵造成更多的牵制。虚灵所受制约越多,他对郭岱的依赖便越强,而形势对郭岱则越有利。
虚灵终究还没获得混元金身,不可能无限制地分神化念,只要他还需要通过人间行事准则与法度来潜伏行事,那同样会受到这诸多准则的牵累与约束。偏偏虚灵本身并没有能够完全打破局势的强悍战力,如摄提格这样的存在,只能勉强顺其心意合作,而不能号令操纵。
至于拥有虚灵最强战力的血斋老人,作为虚灵存世根本,恰恰是不敢轻易放手搏斗。千年潜伏与隐匿,虚灵绝不是那种会逞血勇行事的性情。
而以眼下郭岱的修为法力,恰恰是虚灵最能仰仗的,否则很多事情,虚灵也不能如此轻易推进。而虚灵越依仗郭岱,事态发展则自然围绕郭岱,不再受虚灵所掌控。
比起函英要费尽心思安排人手、相邀一见,有些人倒是十分干脆直接地上门。在见过皇后楚娥英的第二天,澈闻真人亲自登门拜访,郭岱当然也现身一见。
“当年刀剑相赠之情,本该是我登门拜谢真人才对。”郭岱说道。
澈闻真人白白胖胖、笑容可掬,说道:“哪里哪里,当初鱼梭飞舟上情况凶险,要不是郭道友及时出手,太玄宫出师未捷,便要折损一架飞舟与好几名修士。”
郭岱应付般地点了点头,他看得出澈闻真人似乎另有用意,问道:“那不知道真人此来有何见教?”
“这个……就是……”澈闻真人自顾自地笑着,说道:“听说郭道友是沥锋会成员?”
郭岱微微一怔,要不是澈闻真人提醒,他自己还真就忘了这一桩事。身为沥锋会成员,自己在南境搞出这么大的变化,几乎让南境沥锋会独立自处,这对于创建沥锋会的庄太甲而言,可谓十足的重创。
偏偏郭岱与玉鸿公主走得很近,显然是不太在意郭岱在南境的作为与沥锋会的分裂。庄太甲本人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没有来找郭岱一谈,于是请澈闻真人来见郭岱。
郭岱心中冷笑,庄太甲自己不敢来,恐怕是真将郭岱当成是心性大变的什么妖魔鬼怪。但庄太甲心思也是够阴险的,不知道说了什么话,让澈闻真人来试探郭岱,万一有什么变数,庄太甲自己也不至于首当其冲。
“不用听说,我就是。”郭岱说道:“真人是想问南境沥锋会的事?”
澈闻真人说道:“南境近来变化频频,灵根修法广为传播,而且最近东洲鉴宝会召开在即,凡是路经南境的西境修士,几乎都对灵根修法有所耳闻。加之听闻郭道友就在江都,不少人希望郭道友能在鉴宝会上再开法会,为天下同道讲解灵根修法。”
“鉴宝会的根本不是法器吗?为何还要听灵根修法?”郭岱言道:“再说了,最先将蕴灵诀传遍天下的,不是太玄宫道师霍天成吗?真人也是太玄宫修士,何不去请霍道师登坛开讲?”
“这……”澈闻真人实在是不擅长这种话术试探,只得坦诚说道:“郭道友,你应该明白。这么多修士视你为指引,聚集至江都左近,要是有什么意外变数,都可能会酿成大祸。贫道是希望你能出面,以免局势失控。”
“他们视我为指引,我却不将他们视为门徒。”郭岱摇头道:“霍道师传扬蕴灵诀之初,可有想过今日之果?鉴宝会上没必要另外召开法会,我所留灵根修法传承已足,曜真城秘境我想太玄宫也派人去看过了吧?”
澈闻真人点头道:“郭道友所留法阵,高妙绝伦,贫道十分钦佩。”
“钦佩就不必了。”郭岱说道:“如果你们担心这些远道而来的修士会闹事,太玄宫加派人手便是。而且但凡这种人群聚集的场合,出事总是难免的。我想真人对杏坛会之变犹然历历在目吧?”
澈闻真人脸色发苦,说道:“难道郭道友真的要坐视变乱?”
“无论有没有我,这天底下该有乱数还是会有。”郭岱说道:“且不说这乱数并不是我招惹出来的,而是人心思乱思变,我即便现身,强行压制,乱数不过延后爆发。而且事先压抑得越猛,事后爆发就越强烈。”
南境沥锋会渐趋独立和灵根修士增多,本就在郭岱的预料之中,或者说这个结果是必然的,就算没有郭岱也是注定的,无非到来或早或迟罢了。
南境沥锋会如今的地位十分特别,说是沥锋会分设在南境的势力,但也可以是郭岱自己在南境的部属。加上虚灵插手与攻占彩云国之后,南境沥锋会肯定不愿意听庄太甲的号令。
伴随南境沥锋会势力不断发展,肯定会有越来越多的方真修士加入其中。特别是郭岱传授灵根修法,最初便是在南境沥锋会成员间传法,这批人又与灵根修士有所交叠,很容易就成为主导灵根修士的传承。
郭岱之所以并不打算理会南境沥锋会与灵根修士,是因为这些人既然会背离沥锋会,终有一日也会背离自己。他们并不是真正对郭岱有何等深刻的崇拜信奉,部分人曾与郭岱并肩而战,知晓郭岱一些底细,清楚所谓南天仙师不过是打着幌子蒙骗世人的伎俩。
但他们却也乐见南天仙师这道幌子,郭岱名气声望越盛,他们这些曾经的战友,地位也水涨船高。一个围绕着郭岱形成的教派渐渐形成,无论是他们自己刻意为之,还是虚灵暗中驱使,结果都是一样的。
无论是谋求地位、权势、利益,他们都需要南天仙师这道幌子,但并不真的需要郭岱这个人。只有神坛上的泥塑木偶能够招来香火,神坛上的神像走下凡尘,就不值钱了。当神明变得可亲可近,这些为求名利权势而来的人自然如风流云散。
只不过现在局势确实变化极快,因为西境修士经过南境,曜真城秘境渐渐成为某处方真修行的圣地,但凡有心灵根修法之人,必要前来此地朝觐“圣迹”。南境沥锋会也掌控了曜真城秘境中一切相关的法术交易,从而拢聚了大量财宝与附从修士。
但仅是这些还不够,尤其是镇南军覆灭后、南境休战以来,很多人看出正朔朝廷并非如意料中那样不可动摇,就算不能顷刻间让正朔朝覆灭,也有人怀着列土分疆的心思。
如今朝廷对西境的掌控尚未完全,青衡道覆灭后,大小宗门积极恢复原本山门基业,收拢青衡道一切残存的人事物,因天材地宝、灵丹妙药、功法秘籍而爆发的争斗厮杀无有休止。
朝廷大军对这一切的发生无能为力,只能固守已经收复的城池,野外荒郊匪患肆虐更是寻常。西北陀罗帮则趁此机会雄霸一方,大举扩张,几成一国。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如果南境再兴战火,西境朝廷兵马失去后援,西境自然可以趁势自决。因为在部分西境宗门看来,不过是头上从青衡道换成正朔朝罢了,照样要受制于人。
因此西境宗门与南境沥锋会可谓是一拍即合,如果南境沥锋会联合邦国盟军,一举吞并整个南境,那么朝廷将无力掌控西境。至于北境,历来动**、地势险阻,而且还要穿越陀罗帮的势力范围才能到达西境,如此陀罗帮与西境宗门的利益倒是一致。
而这次东洲鉴宝会,正是西境、南境两地修士要向正朔朝示威,迫使朝廷认可他们的地位与分裂的实质。至少他们觉得,哪怕朝廷太玄宫中不乏高人,也不可能真能把他们一个个都给铲除,就算不能在会上斗法胜过霍天成,在南境兴风作浪、再起战端,搅得局势大乱还是可以的。
澈闻真人跟郭岱清楚明白地讲述当下局势,他则是希望郭岱能够主动示意南境沥锋会,能够暂时平息乱象。
“战场上得不到的,说说漂亮话就能得到了?”郭岱说道:“我给真人一个建议,趁早厉兵秣马,邀集太玄宫高人。凡是西南两地修士,来一个杀一个,然后一举进兵西南两地,彻底扫平一切乱象。”
“郭道友,如果事情能够这么解决就好了!”澈闻真人连连叹道:“自从没有十万列岛的方真灵材供应,太玄宫内许多器物打造与维护都不得不停下来。为了加固江都城防,又消耗了大量贮藏,如今蹑云飞槎已经不能长久飞天了。”
“真人,你这话似乎不该跟我说。”郭岱言道:“再说了,没有蹑云飞槎,朝廷还是有能出海的大船吧?为何不自行前往十万列岛?非要依赖海商不可吗?”
“郭道友不知道?”澈闻真人问道,见郭岱摇摇头,他解释道:“江都一役渔樵子伏诛,之后与朝廷和太玄宫往来的海商仿佛退潮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不惜抛下大量在玄黄洲的产业。朝廷原本也想发兵往十万列岛一探,结果向来平静的伏波海风浪滔天,船只根本无法通行。就算是方真高人试图飞天渡海,也会遭逢狂风与天雷。”
郭岱闻言没有说话,他当然知道这是虚灵的手段,发动风暴阻隔了玄黄洲与十万列岛的往来,彻底斩断朝廷仰仗的命脉。只是虚灵能够发动横贯伏波海的风暴,倒是出乎郭岱的料想,但也许这不是虚灵自己的能耐,而是早有预谋的布置。
飘风不终朝,如此风暴应该不会长久维持下去,至少那不是天地间自然形成的造化伟力,也必然会有消退之时。虚灵也许想趁此将正朔朝活活拖垮,将玄黄洲彻底拆成大大小小的割据势力,但又不想让正朔朝彻底灭亡。
但如今郭岱要扶植玉鸿公主,对方想要的可不只是郭岱一个人,而是关联的南境稳定,以及西境的往来和收复。这下倒是让郭岱与虚灵的目标产生矛盾了。
郭岱当然不想现在跟虚灵闹翻,别的不说,虚灵万一要报复,根本不用自己动手,放手让运劫驱使天外妖邪大举进攻便是,现在的朝廷根本支撑不住天外妖邪的攻势。
只不过未来要对付虚灵,郭岱还真就需要一个稳固的正朔朝,支离破碎的玄黄洲根本无法抗衡未来的虚灵。
“南境沥锋会要独立、要单干,我挡不住。”郭岱说道:“我不管庄太甲有什么理由,当初我在南境、光复彩云国,靠得就是南境沥锋会的人手。现在让他们归顺庄太甲,这不是靠我一句话就能改变的。”
“这一点我也明白。”澈闻真人说道:“其实贫道也劝过庄道友。”
“庄太甲权欲心还没消退干净啊,看见南境沥锋会壮大了,就急急忙忙想要收为己用,哪里有这样的好事?”郭岱说道:“至于南境要裂土分疆,确实还是太夸大了些。不过真人也不必过分着急。”
“贫道不能不急啊。”澈闻真人说道。
郭岱摇摇头,言道:“真人此来,不就是为太玄宫探我口风吗?万一我真的对南境裂土之举抱持认可态度,就打算用过往有过结交缘法的人来劝阻我?其实你们大可不必这样紧张,我并无心为南境裂土封王一事出力。
而且真人你们也太高看南境状况了,南境邦国林立,而沥锋会也不过一群乌合之众,参杂了江湖散修、大小宗门,他们内部尚未一统,何来力量独霸南境?如果我不表态,他们定然是不敢过分张扬。”
澈闻真人言道:“郭道友是同意劝阻南境修士了?”
“我说了,我不表态。”郭岱言道:“我既不支持南境独立的主张,但也不反对。这并非首鼠两端、随意摇摆,这件事,我无意牵涉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