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如此扑面而来的磅礴剑意,郭岱在心里将洞景真人和虚灵骂了个狗血淋头,皇后楚娥英这就算伤患未愈,剑意锋芒也是丝毫不比合扬逊色的方真高人。如同实质的剑意,毫无约束地四处发散,原来周围的法阵并不仅是为了阻隔外邪,也是为了防止楚皇后剑意失控扩散。
郭岱感觉稍有压力,而玉鸿公主自然是被剑意压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她脸上刚露出难受神情,楚皇后立刻收敛形神气息,说道:
“玉鸿,你承受不了我的剑意,先在外面等着吧。”
玉鸿公主轻拍着胸口,微微喘息道:“是……那就劳烦你了。”后面一句是对郭岱说的。
目送玉鸿公主离开,楚皇后对郭岱说道:“就这么喜欢盯着我家闺女吗?”
郭岱神情古怪,答道:“皇后还真是女中豪杰,倒是与外界传言雌威压人相得益彰。”
“外面的人怎么说我?”楚皇后有些好奇地问道。
郭岱说道:“他们说当今圣上受皇后狐媚所惑,圣聪蒙蔽。而楚皇后在宫中与男宠同寝**,圣上却全然不知。”
“噗——”楚皇后嗤笑道:“我还跟男宠同寝?谁?你吗?”
郭岱摇了摇头,这些传言过去在江湖上的确很流行,而且条条项项说得煞有其事,至少很能满足江湖武人诲**诲盗的脾性,总是要将身居高位之人说得如何如何不堪肮脏,才能满足江湖中人的想法。
“我见皇后方才展开形神气息,似乎不能自控剑意?”郭岱没再说闲话,言道:“皇后剑意虽强,但炉鼎气机却滞碍非常,连重新收敛气息都相当困难。”
方真修士收敛形神气息,可以说是元神大成之后的一种本能了,就算没有特地师门尊长传授,也明白收敛气息是藏精养元之举。可楚皇后收敛形神气息,就像是要关上一扇沉重的巨门,别人可能看不出来,但郭岱还是有很明显的感应。
如此也难怪太玄宫修士无法为楚皇后诊治伤病,一般修士调治伤病,都是需要展开自我形神,不能有所掩藏,否则他人无法掌握病患具体情况,自然也不能对症下药调治。
且不论信任与否,光是要让楚皇后放开约束,这近乎失控的磅礴剑意涌出,天下能够靠近楚皇后的人已是寥寥无几,更遑论具体施法调治。
被看穿修行缺弊之处的楚皇后也没有恼怒,倒是嘴角翘起,带着几分审视眼光看向郭岱,说道:“你身上也有剑意,而且……跟我很像。”
郭岱闻言有悟,说道:“传说楚皇后出身罗霄宗,原来修炼的就是《仙虹剑章》?”
“眼力不差,对罗霄宗传承这么了解,不像是一般的门外别传。”楚皇后见郭岱露出疑色,接着说道:“在你初露锋芒的时候,我就已经让人调查过你的来历了。没想到你这个家伙藏得很深,只摸出可能是罗霄宗某位散落门人的弟子。今日一见,我就知道你的来历不同寻常。”
郭岱沉默半响,说道:“名义上,我师父的确是罗霄宗门人。而计较传法根本,我该喊皇后一声师叔。”
“哦?你是我哪位师兄的弟子?”楚皇后十分期待郭岱接下来的回答。
“合扬。”
此言一出,寝宫之中陷入死寂,直到楚皇后长叹一声,说道:“果然,真的让师尊料中了。”
“崇明君说过什么吗?”郭岱问道。
“你知道我当年离山的原因吗?”楚皇后问道。
郭岱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据说……是因为皇后要寻找前世结缘之侣。”
“你知道的居然是这个理由,看来你另有高人指点,不全是合扬传法。”楚皇后一眼就看穿郭岱修行根底。
而郭岱听见这话,略做推演也想明白了,显然楚皇后当年离山的前因后果并不是这么简单,无论是崇明君与楚皇后本人都有所布置。至少离山原因不止一个,不同地位层次的人所探听到的情况也不一样。
这么做的原因除了迷惑他人之外,便是像郭岱如今这般,通过所知情况逆推消息源头,从而知晓郭岱真正的背景与底细。由此可知,楚皇后的离山之举,显然是与崇明君约定好的一个局。
“你应该想明白了吧?”楚皇后看着郭岱说道:“其实当初我也怀疑过你,尤其是你接近玉鸿的作为,让我以为你是师尊留下的后手。”
郭岱苦笑则说道:“皇后已经不是第一个这样怀疑我的人了。”
“敢在我面前承认,合扬是你的传法之人,至少还算坦诚。可这样还配不上我家玉鸿。”楚皇后说道。
“咳……皇后继续说正事吧。”郭岱言道。
“正事?你是说我下山的理由?”楚皇后言道:“寻找前世道侣,这个理由的确是真的。但那时候的我已经渡过了先天迷识关,当然明白强求转世之缘无益修行。不过其实师尊并没有过分约束我,甚至将我那位前世道侣的法器赐给我,实际就是让我下山找人。”
郭岱说道:“崇明君原来早就知道皇后前世道侣的今生身份?”
“师尊当年已经隐约预料到妖祸,虽然算不清具体缘由,但也知那是一场弥天巨祸。”楚皇后说道:“罗霄宗能否在这一次巨祸中延续传承尚是未定之天,更别提本就脆弱的人间王朝。所以师尊不得不做出一件违逆门规的事——让我下山辅佐正朔朝。”
不论外界传言如何评价皇后楚娥英,可以说在中境妖祸爆发后,真正为正朔朝保下东境一隅,积蓄后来机会的人,其实正是楚娥英。否则光凭夏正晓一名驻守江都藩王的庶子,有什么根基实力,能够短短时日内拉起这么一批人马、重建太玄宫?
“因为此举违逆门规,而且也太过离奇,所以崇明君选择让皇后离山,而且与宗门长老斗法生嫌,好名正言顺离开罗霄山门?”郭岱问道。
楚皇后笑道:“其实当时我在门内也是一贯任性妄为,把后山几百岁的灵龟炖了汤,将栖息在玉皇顶上的灵鹤羽毛拔光,早就让门中不少护法长老愤慨不已,想要驱逐我离山的人也有不少。合扬之后,其实我根本没资格接掌宗门,师尊只是使了些小计谋,而我离山的理由也因此千奇百怪。”
郭岱忽然觉得,在楚皇后面前,玉鸿公主简直算得上是温顺乖巧了,看来楚皇后年轻时仗着是崇明君亲传弟子,没少放肆妄为。
不过这种过往与经历,也让楚娥英有足够离山的理由。而放眼当今之世,能够知晓楚娥英离山根本用意的,也许只有逸弦君了,如此也能解释为何逸弦君会在江都一役前夕及时现身。
“可是……为什么是当今皇上?”郭岱见楚皇后露出不快之色,连忙解释说道:“不是我有所顾虑,就以妖祸爆发之前的事况来看,外地藩王子嗣中有才干的不少,就非要选定当今皇上吗?”
“师尊并没有强求我选谁,确切来说,这就是师尊给我的考验。”楚皇后笑道:“而且就如今时势看来,当初选谁还有差别吗?那我当然选一个顺眼知心的。”
“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郭岱言道。
“你是不是觉得,我将夏正晓当成傀儡了?”楚皇后笑道:“你今天也算见识到我了,你觉得我能够知人善任、治国理政吗?”
“确实……不像。”郭岱言道。
“这不就得了。”楚皇后摆了摆手,说道:“我要做的,就是保证夏正晓不会被害,同时给他招揽尽可能多的人手部属。之后的事,就是看夏正晓的能耐了,万一他真的守不住这最后的残缺江山,我也只能带着他跑路了。”
“皇后倒是……看得通透。”郭岱夸赞道。
“好了,不说我了,该轮到你了。”楚皇后说道:“师尊当年让我离山,其中一个原因便是他老人家认定合扬没有死绝。江都一役证明师尊早有预见,但你又是怎么得到合扬传法的?”
郭岱说道:“皇后不如一边治伤一边聊?”
“你打算怎么治?”
楚皇后问完,郭岱原地坐下,缓缓展开灵台造化,将楚皇后包容其中,她左右顾盼,说道:“元神心境?不对……随身小洞天?你这修为,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灵台造化,此间言谈不为外界所知,皇后可以自如展开形神气息了。”一旁宫九素现身说道。
楚皇后一见宫九素,没好气地说道:“我就说嘛,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藏着这么一个美娇娘,居然还想打我家玉鸿的主意,你也是贪得无厌了。”
宫九素微笑着行礼道:“民女宫九素拜见皇后。”
“别以为我会给你好脸色。”楚皇后一翻白眼,随即展开形神气息,剑意再度如摧堤洪潮奔涌而出。
但这一次,剑意不再是狂乱无序地四散冲击,而是如陷泥沼般,在楚皇后周围层层叠叠积累不散,然后被郭岱施法一引,尽数被天上月印台所消融。
“你跟皇后说吧,我要专心调治。”郭岱对宫九素言道,然后祭出洞烛明灯,阖目入定。
楚皇后虽然看起来脾性恶劣,但毕竟也是突破先天迷识关的高人,一样坐在郭岱对面,听宫九素讲述始族、虚灵、《蜕化解形》等等过往隐秘。
而郭岱则专心感应楚皇后形神,发觉她炉鼎经络曾遭受某种夺灭生机的邪火灼烧,而这种感应郭岱再熟悉不过,那是冥煞的火焰。
当初在广阳湖秘境中短暂一面,初临世间的冥煞夺占夏正曙的肉身,还完全不能发挥自身力量,就足可以将郭岱等人如同蚂蚁般碾死。要不是郭岱及时发现白虹剑妙用能够克制冥煞,他和玉鸿公主都要葬身秘境之中。
冥煞的邪火能够夺灭一切生机,但这个邪火并不是靠“灼烧”来对生灵造成伤害,而是能够将所有生机物性彻底分解、散灭于无形。邪火一旦沾染上身,就几乎不存在扑灭的可能,如同跗骨之蛆,会不断侵蚀生机。
江都一役,冥煞发动了两次摧城炎流,那便是恢复力量后的冥煞威能,仅是一击便让楚娥英重伤。而其他人根本谈不上治伤,因为被炎流触及瞬间就已经化为精微物性,连灰烬都不存。
也是楚娥英本人修为足够高深,巧妙施法引导生机,移转侵体邪火,使其不遍及周身。可即便如此,还是不能将冥煞邪火祛除,而且还留下经络重创的伤势,耗费了不少灵药才勉强治愈部分。
但楚娥英的伤势还不止于此,郭岱御使洞烛明灯感应魂魄,发现楚娥英神魂确实有伤,如同是被斩灭了部分神魂。
郭岱一开始还以为楚娥英也修炼了《蜕化解形》,能够分神化念,但随即又觉得两者大为不同。分神化念是从自我神魂中分化而出一部分,而分化出的神念如无意外,修士自我神魂也不会损伤。
《蜕化解形》有炼化他人魂魄之功,对于分神化念的施展更为轻易,因为分化的甚至不是自我神魂。然而楚娥英的状况更像是分化出的神魂直接殒灭,留下了长久的伤势。
洞烛明灯有照彻他人过往的妙用,在灵台造化中,楚娥英展开自我形神,又没有规避郭岱的施法感应,郭岱没有多看其余,自然立刻发现了楚娥英神魂之伤的原因。
“竟然是这样。”郭岱退离定境,叹息一句。
“你明白了?”楚皇后见郭岱这个表情,问道。
郭岱点了点头,说道:“自行斩化出部分神魂之力,凝炼成守护他人神魂的封绝禁制,皇后虽然算不得母仪天下,但确实是一个好母亲。可是……玉鸿公主知道这件事吗?”
“我这辈子都不会跟她说的,哪怕我不幸殒灭,这道封印也不会解除。除非玉鸿自己修为到了,彻悟玄机,否则她也无所觉察。”楚皇后盯了郭岱一眼,冷哼道:“你可别出去就跟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