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光腾升间,青虹灵动洒脱,在空中千回百折,似是在布下玄妙法阵,又像是在勾勒高深符咒。深山幽谷上方,与周寰山峰平齐空中,剑光如针线穿插,盘旋不定。

郭岱曾设想过,当自己将罗霄宗三门传承完全贯通之后,会有何等修为,又有怎样一番气象?罗霄宗真传弟子中,大多是专修符法阵中一门,悟性绝佳者,参悟另外两门玄妙。但若论真正透彻符法阵三门者,纵观古今,恐也难有一手之数。

而由九宫太素图化生而出的宫九素,对罗霄宗道法传承可谓是无师自通、过眼则明,若还有谁能悟透符法阵三门传承,非宫九素莫属。

比起普通方真修士,宫九素掌控混元金身,依靠九宫太素图,拥有绝伦无双的推演之功。以神御剑开阖感应,罡风层云看似不动,却与周围山峰呼应脉动,凝聚莫大无形威势。

伴随剑光过处,符咒隐于虚空不现,天地灵气随之勾招联结,渐成法阵。

当年罗霄宗女祖静虚在这片深山幽谷布下的巨大法阵,也许隐约预料到癸阴泉最终镇守不住的结果,与其等到未来阴泉爆发、酿成滔天巨祸,不如早作准备,引导阴泉之气凝汇为灵枢。

但癸阴泉秘境与其他秘境不同,因为没有明显的天地灵枢,自然也找不到秘境门户所在。其实这是被深山幽谷的巨大法阵所蒙蔽,尤其是涵括这么大范围的法阵,又运转千年之久,难窥痕迹,所以后来的修士与蛊师并未能察觉此地玄妙。

也许阴泉消失之初,残余阴气还未散尽,癸阴泉原址还能找到一丝线索,可以凭此展开秘境门户。待得岁月流逝,人间阳和生气冲散残余阴气,久而久之便再无人能重开癸阴泉秘境了。

宫九素甚至猜测,让癸阴泉化为秘境,隐于世外不再为人所察,才是女祖静虚真正用意。因为只要癸阴泉在世一日,便会有妖邪觊觎窥视。静族的镇守固然必要,可是当再难守护之时,癸阴泉宁可消失,也不能落入妖魔邪祟手中。

既然如此,宫九素真的要让癸阴泉秘境重现世间吗?这么做岂不是辜负了女祖静虚的用意?但宫九素的疑虑一闪而逝,为了郭岱能取得癸阴萍蔬,她还是决意要打开秘境门户,让癸阴泉重现人间。大不了事后将其再度封印隐藏便是。

想要让灵枢汇聚、秘境门户显现,宫九素要做的并不是解破山谷大阵,实际上以宫九素的能耐,如今还无法摧破这么广大的法阵。法阵历经千年运转,与自然天地相合,不仅没有衰弱之象,反倒比千年之前更为稳固难破。

如果非要破阵不可,说不定要将周围一片深山幽谷彻底从大地上抹去,而这么做无疑会让灵枢崩散、阴泉爆发,是全无意义的破坏举动。

宫九素所做,是阵中布阵,有如持钥解锁、纤毫入微,让自己的力量渗透进山谷大阵之中,以绝伦无比的推演之功,缓缓推动整个沉寂已久的大阵,让秘境门户显现世间。

这种做法,消耗法力固然甚大,但真正考验的是推演之功。就外人看来,宫九素只是定坐在原地一动不动,比起当初在蚕浦寨,引天剑降世斩灭百丈骷髅的境况大有不如。

其实在方真高人看来,施法凝功所展现出的,没必要是何等震撼耳目的威势与破坏。这只是境界粗浅、修行不足之辈的狭隘知见,认为法术威能越强越好,光影声色变化越耀眼夺目越好。

殊不知这展现而出的种种威能,本质上皆是天地间气机流变而成。拔山摧岳的巨大威能,固然是震撼观者,但往往也是有大量无用的耗散。

真正的仙家妙法,就应该像是女祖静虚布下的法阵,以山为经、以水作纬,道法自然、妙究人天。纵使高深如女祖静虚,也是要历千年春秋方能成法。

更准确而言,道门方真修行,讲究“道、法、术”三重境界,做到女祖静虚这种程度,才算得上是“持法近道”。而绝大多数、如沥锋会修士等人,充其量只是“末流术用”,闻法尚且遥不可及,更别说求道登真。

宫九素也不是看不起沥锋会修士,毕竟强求他们个个都要有见素抱朴、清静修道的心思,才是荒谬妄想。只是一味流于术用,那么万一与道法境界高深之辈为敌,同样的法术,对方可能轻而易举能击败他们。

郭岱不愿意与黎巾往来,这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事,而是会将沥锋会一同拖进与罗霄宗对立的情势中。让宫九素忧心的在于,郭岱本该明白这其中道理,却还是顺从沥锋会众人意愿,将黎巾等一干罗霄宗弟子赶走。

收拢人心的方式有很多,郭岱选择了一条放纵之路,而不是善加引导教化。而宫九素隐约能够遇见到,如果未来不加以遏制,有可能是催使人心狂丧颠乱的结果。

按照方真修行的说法,这才是真正的执迷不悟,宫九素看得出郭岱是明白自己做法可能造成的后果,可他自己似乎有意无意就在推动事态的发展。

更糟糕的是,宫九素已经渐渐不能看透郭岱的心思了。以前郭岱修为低浅,两人同处一身,郭岱意念在紫府脑识中聚散变化,宫九素总归是能明白。

而如今的郭岱,元神修为已达外感化景的地步,心念凝神不发,宫九素所见只是残缺的浮光掠影,已经要到观其行听其言的地步。不再是过往那般,对郭岱此人通明无碍的程度了。

若郭岱有幸求证真形境界,他与宫九素就只能有一人掌握混元金身,到时候宫九素就无法像先前那样,强行夺占金身。郭岱甚至可以境宫九素逼出混元金身,只存一缕游**灵体的宫九素,根本无法在长存。

这也是为何宫九素愿意为郭岱找到癸阴萍蔬,协助他重塑肉身,宫九素不愿意见到两人为了混元金身而起争执。

剑光先盛后隐,渐渐融汇成阵势,无声无息运转,宫九素行功足有四个时辰,才将将感应到秘境门户所在。

癸阴泉秘境门户并不是在一个具体方位,而是必须要像宫九素这般施法,让大阵发动、移转灵枢,同时还要施法聚引。只要是在这片深山幽谷之中、大阵囊括范围之内,秘境门户就可以在任意位置打开。

而在施法之时,宫九素也有所感念,因为她忽然悟到,先天化元阵要如何变化调整,才能做到郭岱想要的那样,让灵根修士随意交换彼此法术。

先天化元阵本身不能孤立而存,维持法阵本身就十分不易,如同罗霄宗弟子要一整天保持着含藏手凝功蓄势的状态,对神气法力与修为要求太大。

既然人做不到,交给秘境来做不就好了?秘境本身就是自天地灵枢间孕育而出,有如灵根修士,内外气机接合无碍、流转不息。而且秘境所运转气机的深广,远非方真修士所能比拟。

如果以一处秘境为基础,布下加以改良的先天化元阵,那么足可以承受众多灵根修士凝聚的法术。至于取用阵中法术,也只要有几个人调动法阵,如同从柜架抽屉中拿取事物一般轻易。

功行圆满之际,宫九素身前尘土飞扬、卷动成漩,尘泥构合凝成一扇门洞。洞中一片幽光徘徊流转,正是癸阴泉秘境门户。

“呼——”宫九素长出一口气,这还是她头一回感受到疲倦,连抬起一根手指头都嫌费力,于是将混元金身还给郭岱,说道:“秘境门户我帮你打开了,我实在太累了,你进去的时候要小心一些,我能感应到浓郁阴气。”

郭岱问道:“我进去没问题吧?”

“小心就是,若不能深入,尽快退出就好……”说完这话,宫九素再无声息,这样元神退守的情况,郭岱还是头一回见识。

拍了拍身上草根泥土,郭岱站起身来。宫九素以混元金身施法,也是要消耗金身气机。好在混元金身灵根五气俱足,只要调息一番就可以恢复。

一般灵根修士也不可能像郭岱这般,因为施展大法力,除了消耗自身气机,元神也会感到衰竭。由于耗费神气过剧而一头栽倒昏厥的修士,沥锋会这段日子不是没见过。这种事情是十分凶险的,稍有不慎就从此无法苏醒了。

而混元金身因为有郭岱与宫九素两人元神,宫九素耗神退守,还有郭岱可以维持金身活动。但这种好处,也只能维持到郭岱炼就罗霄真形图,除非郭岱乐意修为境界从此停滞不前。

“怎么样?让你们久等了。”郭岱装模作样地伸展手脚筋骨地说道。

众人等待半天,外面天色早已日落,秘境门户打开之后,连忙围聚上来,都露出震惊神色。

其他人还只是惊叹,因为他们都是第一次看见秘境门户显现。但白素芝可不是头回见识,青衡道当年也掌握了几处秘境,虽然没有直接派弟子进驻其中,可青衡道却利用秘境附近灵气充沛的特性,开辟药田灵圃。甚至将灵药种苗送入秘境中试验,栽培秘境灵药。

令白素芝震惊在于,先前显现秘境门户之人,绝对不是郭岱。在场修为最高之人便是白素芝,她这半天一直在感应深山幽谷上空的法阵变化,那无声无息的大法力,连白素芝都自感不如。

静安仪眼神变幻,看着秘境门户幽光流转,说道:“你们现在就要进去吗?”

其余众人都望向郭岱,反正这秘境门户都是“他”弄出来的,旁人也无暇置喙。

“进!干嘛不进?”郭岱想了想,说道:“但也别全进,勾肠客、洛八,你们留在外面吧。”

“正好,我可不打算进。”勾肠客有些害怕地说道。

洛八点头称是,白素芝则问道:“我要跟着进去吗?”

郭岱言道:“万一出现什么意外,有你在旁协助,也容易脱身而出。静安仪道友,你要进去一探吗?”

“这是当然!”静安仪十分激动地说道:“没想到癸阴泉能够再度出现,我要代静族进入其中,毕竟内中情况如何,也要回报巴央爷他们。”

“那你们可要护好形神了,阴气不仅能伤经络腑脏,还能凝冻元神。防备松懈,魂魄就会被阴泉气息卷走。”郭岱这点还是明白的。

来到秘境门户前,郭岱并没有急着进入其中,而是取出短剑,割破指尖,逼出一点精血,与法力一并凝炼在剑锋,然后将短剑插在秘境门户外不远。

混元金身已经不太算是血肉之躯了,血液更像是某种凝稠无色的浆液,如同凝炼到极致的灵气,带着金身气机。

“你在做什么?”静安仪问道。

“遁法,我自创的‘刀剑相听闻’。万一有什么凶险,我可以试着遁出秘境。”郭岱说道。

“刀剑相听闻”名字挺有意境,实际上是郭岱在《万化归元书》中参悟五行遁法后,融合自身修为与所学,创出的独门遁法。

既名“刀剑相听闻”,这门遁法就只能以郭岱这对刀剑施展,能够让郭岱在刀剑之间来回遁行。只不过郭岱向来同持刀剑,极少有施展这种遁法的机会。而且与敌手近身搏杀之际,郭岱的身法可能比遁法还快。

白素芝问道:“那这遁法能带着我们离开吗?”

郭岱神情有些奇怪,支吾言道:“这……应该可以吧?”

“算了,我还是自己来。”白素芝取出一片叶子递给静安仪,言道:“这是辟阴散炼成的符咒,你随身佩戴,能够隔绝阴气侵体,不至于将法力全耗在自保上。”

“多谢!”静安仪感激道。

“还有这样的符咒?能不能给我一张?”郭岱问道。

白素芝白了郭岱一眼,没好气地将辟阴符咒递给他。郭岱来回翻看,明白这定是青衡道将炼丹之法运用在符咒炼制上。这种符咒本身不能直接引动施展出法术,而是像驱除蛇虫鼠蚁的药散,长久有效。

将一切都准备妥善,郭岱抬脚迈步,闭气凝神,踏入癸阴泉秘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