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风生水起 第二章 秘密
正午时分，赛瑟尔郊外一座偏僻的木屋。
厚重的窗帘严实地遮蔽所有的光犀屋内漆黑一片。
狄歌静静地躺在黑暗中，仿佛又回到了死寂、阴暗的墓里，周身冰冷彻骨。只是这冰冷并非来自于外界，而是产生于他的身体。
体温丧失造成的寒意一阵阵向周身侵袭，过不了多久，他的肢体就会逐渐麻痹。
作为一个特殊的半吸血鬼，他的“噬眠症”已经出现。
半吸血鬼是人类和吸血鬼结合所生的混血儿，他们兼具人类和吸血鬼的双重血统，多数能在太阳下自由行动，如人类般生活，吃人类的食物。同时，他们的体能、力量和各项感官能力又远胜于人类，有的甚至接近或达到吸血鬼的水准。但是，为了维持生命和行动力，他们必须时常吸取人类或其它生物的鲜血，这也是许多半吸血鬼像吸血鬼一样遭到人类恐惧和憎恶的原因。
然而，狄歌是一个具有超常特质的混血儿。
他可以从人类食物或动物鲜血中获取基本的能量补给，只需1-2个月摄取一次充足的人类新鲜血液，即可保证充沛活力。如未能满足这一需求，通常是在某个生理曲线跌至最低的正午时分，他的嗜血本性将会不可抑制地爆发。若在一定时限内仍无法摄入足够的人类血液，身体就会出现强烈的噬眠症状，并最终陷入数小时的假死状态。这种超常的生理现象，是为了积聚足够的能量以满足身体下一阶段的需求。在假死状态下，他将完全丧失行动能力，这也正是他唯一和致命的弱点。
自狄歌苏醒的两个月来，这是他首次发作的噬眠症。以往经历所留下的惨痛记忆令他拒绝掠夺人类的血液，而是自愿接受沉眠的到来。
在超强意志力的作用下，狄歌侧卧于地铺上，静候肢体的完全麻痹。
然而，一种血液特有的香味开始挑逗撩拨他的神经。
有访客来了，而且是一个充满青春活力的人类。
伴随着声，一个悦耳的声音响起：
“打搅了，有人在吗？”
狄歌保持静默，希望对方识趣地离开。
一阵踌躇之后，门把手轻轻转动了起来，房门被打开了。
一头金色的卷发探了进来，来访者向内张望着。这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她的目光逐渐适应了黑暗，掠过门旁衣架上挂着的黑色长外套和斗篷，落在了地面的身影之上。
“您果然在啊！”她的欣喜之情溢于言表，“米利亚夫人说的没错！”
少女一下迈进了房内，双手交握于胸前，神态激动而急切。
“勇士大人，请您原谅我的冒昧，因为，我实在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来请求您的帮助！”
即使相隔甚远，狄歌依然清晰地看见她雪白的脖颈上微微跳动的血管，其中汩汩流动的香醇**正流泻出魅惑的乐曲。对血的极度渴求如火焰般滋长，他的双眼徐徐染上了赤红。
“出去！”狄歌嘶吼着，压下了喉中的。
少女吓了一跳。紧随而至诡异涌动的空气令她浑身，但同时，她也听出了男子声音中的痛苦。
压制住本能的恐惧，她轻声问道：
“您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有得到回答。她小心翼翼地走近几步想看清他的状况，一阵青春血液的芬芳将狄歌吞噬。
但是，强韧的意志力占了上风，狄歌全身僵硬，抵御着体内不断喷发的嗜血冲动。
终于，久违的麻痹感慢慢束缚了他的。
少女蹲了下来，的手伸到了他的额上。
“啊，您的皮肤怎么这么冷！是生病了吗？我去叫大夫来！”
“不，不要找任何人……”
发出低语的同时，他阖上了眼睛。
“昏过去了吗？”少女等待了一会不见动静，遂轻轻摇晃他毫无知觉的冰冷躯体，继而扑在他的胸口——依稀可以听见微弱的心跳，她松了口气。
房间内令人窒息的气氛似乎也随着他的沉睡而消散。经常照顾病者的经验，令她面对眼前的局势却并不慌乱。她认为这位大人必是患有某种不可告人的怪疾。
少女拉开了厚重的窗帘，让阳光照亮整个房间，然后四处搜寻着可以让他冰冷的身体温暖起来的东西。她在柜子里找到了一床厚厚的绒毯，绣着异国情调的瑰丽花纹，想必是房东米利亚夫人留给房客的物品。
她抱着它返回，想为他盖上。但她的动作僵在了半空——她看见了沐浴在光亮之中，即使在梦里也无法得见的容颜。
她屏住呼吸，带着恍惚迷醉的神情贴近他的脸颊，凝视着那堪称完美的五官，继而伸出手指轻触那玉石般的肌肤，不敢相信眼前的绝色男子就是大家口中那以可怕力量消灭吸血鬼的暗夜勇士。
他继续沉睡着，冰冷安静如一尊雕像。
少女迷离的目光游移至他黑色衣领下**的强壮胸膛，面颊绯红了起来，忙把手中的绒毯轻轻盖在他的身上。
“阿涅斯神啊，请您庇佑我面前的人吧！”
她跪在地上，虔诚祷告。
三个时辰之后，嗜眠症结束了。
狄歌的身体恢复了自由，却感到胸膛上多了异常的分量。
映入眼帘的是一头璀璨金发，那个陌生的来访者竟然伏在他身上睡着了，还发出香甜的呼吸声。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也是这样美丽的金发，也是这样满怀信赖和依恋。被尘封的记忆所触动，他轻轻抚摸她的秀发。
这个动作唤醒了少女。她抬起了头，朦胧的眼神聚焦在他的脸上，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您没事了吗？太好了！”
随即她像触电般跳起，慌乱地红着脸嗫嚅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失礼了！我……我已经几个晚上没睡好了……”
“不用在意。”狄歌坐起身来，语气平静，“说说你找我帮忙的事吧。”
在那双紫眸的专注注视下，少女只觉得面颊发烫，心跳加速。她勉强地保持正常的语气，开始了讲述。
“我叫伊芙洛-米勒，就住在城西区的圣玛丽爱心院。三天前的晚上，我们发现院长玛丽埃尔昏倒在花园里头，她的脖子上有被咬的痕迹。等她醒来后我们问她，她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咬痕是一个还是两个？”
“两个。”
“她这两天有什么特别的症状，比如怕光，厌食，或者能听见异常的声音？”
伊芙洛努力回忆着：“说不上来呢，她只是精神恍惚需要卧床休息，感觉很虚弱的样子。”
“咬她的只是个低级吸血鬼。没有吸干她的血，应该是喜欢她的味道……最近几天，他肯定会再次出现。”他冷峻地下了结论。
“我们也是怕他会再来。之前是因为爱心院的防护电网年久失修，才会让他有机可趁。但现在电网的修缮需要一周的时间才能完成，在这期间我们没有足够的武器和力量来对抗他，所以才来请求您的帮忙。”少女忧心忡忡地说。
“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您还记得您上周救过一个小男孩吗？”少女的眼中放出了光彩，“他是我们爱心院的伊万！本来玛丽埃尔还说有机会一定要跟您当面道谢的，没曾想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听伊万描述了您的样子，我们这几天都在城中分头寻找，我们很担心您已经离开赛瑟尔城了。万幸的是，早上我遇到了租房子给您的米利亚夫人，她很确定是您，还说您白天一般不出门。虽然她告诉我您严禁打扰，但是，我还是很冒昧地跑来了！”
“你们去请吸血鬼猎人，不是要比大费周章地找我容易得多？”
“是这样的，可是，为了修缮防护电网我们已经花了很多钱，根本付不起猎人的高昂酬金。最重要的是，我们相信，您一定会接受请求，帮助玛丽埃尔的！”
注视了少女恳切而执着的眼神片刻后，狄歌静静地点了点头。
“好。只是，有件事得先说明。”
“您请说！无论什么都没关系的！”
“我是个半吸血鬼。”
少女的心脏差点跳出了喉咙。奇怪的是，心底率先涌现出的并非惧怕，却是感慨。难怪阿，这世上怎可能会有美得如此过火的男人呢？
“这也没关系吗？”狄歌露出一丝揶揄的微笑，紫色的眼眸中却有隐隐的伤痛。
“啊，是的，我看不出来这会有什么影响呢，因为您是值得信赖的人！”
“……”
他站起身来，拿起了外套。
“走吧，带路。”
“谢谢，谢谢大人！”
“叫我狄歌。”他的声音低沉地响起。
……
位于赛瑟尔城西区的圣玛丽爱心院，收留着60多名孤儿。玛丽埃尔-庇休的父亲——赛瑟尔著名的慈善家格莱恩-庇休创办了这座爱心院，自打父亲去世后，玛丽埃尔便接手了爱心院的事业，尽己所能地让失去亲人的孩子们重拾幸福。
伊芙洛带着狄歌圣玛丽爱心院的后门，沿着铺着碎石的小径穿过飘香的果园和绿意盎然的菜园。
紧挨主楼白色外墙的花园映入狄歌的眼中。面积不大的花园里盛开着朵朵艳丽的郁金香，浓郁的色彩构成了赏心悦目的画面。
“这些是玛丽埃尔最喜欢的花，每一株都是她亲手种下的。”伊芙洛说道，随即指着花园旁小径的转角处，“那天晚上我们发现她时，就躺在那个位置。”
“她是独居吗？”
“是的，这里正对着她的房间。”狄歌跟着伊芙洛来到一扇雕花窗格前。从窗子望进去，一个褐发女子正静静地躺在。几缕卷发垂在她苍白的脸侧，双眼紧闭、秀眉微锁，似乎正在经历不甚愉快的梦境。狄歌注意到她朝着窗子的右侧颈部上两个变形的伤口，那正是“血族之吻”。
床旁一个十八、九岁的黑发少年看见了伊芙洛，悄悄走了出来。
“你回来了！”他迎向她，随后看到了身材颀长、一袭黑衣的神秘男子。“这就是那位大人吧？”
“是的，大人答应了我们的请求，玛丽埃尔有救了！”伊芙洛满怀喜悦地说，然后把少年拉到了狄歌面前。
“狄歌大人，这位是雷诺德-肖特，和我一起在这里长大的伙伴。”
注意到伊芙洛仰望狄歌时那的眼神，一丝丝嫉妒从少年雷诺德心底萌发。
“欢迎您。”雷诺德勉强地说，“现在天色尚早，请先去会客室休息吧。”
狄歌对他语气里的异样仿若未觉，径直走进白色的建筑。
“你怎么对大人这么冷淡？”伊芙洛一把拽住了雷诺德的胳膊，小声地质问。
“你怎么对陌生男人那么热情？从没见过你那样，是迷上他了吧？”他反唇相讥。
少女涨红了脸，半晌才回了一句：“是又如何，这与你无关！”
她追赶男子而去，把雷诺德一个人怨怒交加地扔在了原地。
会客室外，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趴在窗前，伸长了脖子朝内张望着，神色中满是兴奋。
远远地，只看到长椅上那个如同夜色凝聚而成的冷峻身影。
“哇，好酷……”小声的赞叹。
“没看到有武器呢……”
“笨蛋，勇士的武器是随便给人看的吗？肯定收起来了！”
“让一下，让一下！”
伊芙洛领着一个棕发男孩出现在了门口，男孩穿着不太合身的崭新长袍，似乎为了重要的会面才临时换上。少女把手中盛着糕点和一杯新鲜果汁的托盘交给了他，露出一个鼓励的眼神：“进去吧！”
男孩慢慢走进了会客室，托盘的份量让他瘦弱的胳膊有点吃力。他虔诚地望着自己心目中的守护神，小心翼翼地迈动脚步。
在距离狄歌一丈远的地方，男孩被过长的衣服下摆给绊倒了，他惊呼出声。在飞散的点心和果汁杯即将跌落地面的瞬间，狄歌的黑色身影滑至，逐一接住了它们。
“对不起，对不起，大人！我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男孩惊恐地趴在了地上，小小的身体着，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狄歌扶起了他，单膝着地跪在他面前，用手指托起了那张满是泪痕的小脸。
“你叫伊万，是么？”
男孩点点头，狄歌语气中的温柔让他有勇气注视着眼前绝美的面容，“您不责骂我吗？”
“你不是有意的，而且并没有不好的结果发生，不是吗？”
“是，是的……可是，如果是我的父亲，他肯定会暴跳如雷，然后把我关进阁楼的黑屋子里……那个黑屋子，好冷，什么也看不见，还有各种奇怪的声音，好可怕……好可怕……”记忆将恐惧刻在了他的脸上，小小的身体了起来。
“你父亲经常这么对你吗？”
“是的……自从妈妈不在了之后，他总是喝得醉醺醺的，动不动就骂我，用最难听最恶毒的话……即使是我洒一点菜汤在餐桌上，他也会大发雷霆，把我暴打一顿。他把我关进黑屋子，一关就是一整天，不给水喝，也不给饭吃……”男孩瑟缩着，抑制不住眼中的泪水。在他最崇拜和信赖的大人面前，他有一种想倾吐隐秘的。
“有的时候，我好希望，真的好希望他死掉！”男孩痛苦地咬着嘴唇，声音着，“这样我就再也不用被关进黑屋子里了……”
“……”
狄歌的双手安抚着男孩**的肩头。
“我能理解你的感受。”
静默了一会儿，狄歌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的父亲，也对我做过很多残忍的事。我在与世隔绝的环境中成长，有的只事独、血腥和黑暗。他从不曾说过他是我的父亲，在他眼中，我不过是他精心制造的一件杀戮工具。他总是高高在上，即使我是他最值得炫耀的棋子，他也不舍得给我一个笑容。我曾经非常恨他，因为他让我体会到了失去一切的痛苦。”
绝美的面容沉静而阴郁。
男孩的哭声渐止，抬起头专注地倾听着。
“后来，我有了一段很漫长的幽闭时间，足够平心静气地思考问题，也看清了许多真相。我还有很多的事要做，这些与恨无关，而是基于责任。沉浸在过去的仇恨中，只会使我失去看、听、思考和感受的能力，对将来却没有好处。所以，这样的仇恨必须忘却。如今的我，可以心怀坦**地走下去。或许应该感谢那个赋予我血缘的人，他虽置我于炼狱，但也教会了我一个重要的东西——生存。”
狄歌语气平静地停止了讲述。凝视着男孩泉水般清澈的瞳仁，一丝微笑出现在他优美的嘴角。
“这些话对你来说也许太难懂了。今天告诉了你我的秘密，是希望你不用再花那么长的时间，去经历我曾经的困扰。不管你是否明白我所说的，只要记住，无论你曾经遇到或将会遇到什么，永远不要失去信心和勇气。你看！”狄歌抓起伊万的小手，紧紧地攢成拳头，“这就是你的未来，谁也夺不去。如何选择，完全取决于你。”
伊芙洛会客室的时候，看到了让她惊讶的一幕。
倾泻进窗口的夕阳余晖中，伊万正朝狄歌展露着笑颜，小脸上绽放着她从未见过的灿烂光彩，那是——自信的颜色。
“谢谢您！”面对正在凝视窗外的绝美青年，伊芙洛发自肺腑地说。夕阳渐渐沉入地平犀留下一抹绯红的晚霞。少女的脸色如同霞光一样红艳。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伊万露出那样开心的表情呢。自从他父亲酒精中毒过世之后，他就来到了这里，但一直不爱说话，成天闷闷不乐。我们试了很多方法，都不能让他高兴起来。我很好奇，您跟他说了什么具有这么大的魔力？
“一些真相而已。”狄歌的眼中落满余晖，淡淡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