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质没有人权的吗?◎
令梨从前一直觉得, 世界上没有比桥洞更难眠的地方。
她连露天桥洞都可以安然入眠,还有什么地方是她不敢睡的呢?
有。
比如,此时此刻。
后脑勺隐隐作痛, 眼前冒出的金星如炸到最后没了燃料的烟花渐渐平歇,令梨仰面躺在床铺靠墙的位置, 无声地眨了两下眼睛。
一下, 两下, 纱红色床幔明晃晃映在瞳孔中, 不承认自己是令梨的幻觉。
那就不是幻觉了, 令梨默然地想。
头顶的床幔不是幻觉,后脑的疼痛不是幻觉,躺在身侧的男人和压在腰上的手, 同样不是幻觉。
她很轻很轻地吐出一口气,放软僵硬的身体,腰肢下陷进过于软和的床铺, 悄悄挪移。
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一步, 薄念慈的行为为什么如此没有逻辑, 她为什么突然受制在床——这么多问题的答案,令梨一个都无从得知。
她只是想来问问薄念慈养在院子里的锦鲤能不能捉来吃, 鱼儿可肥可胖了, 再养就营养过剩了,不如奉献自己的躯体给饥饿的小梨。
绑匪负责解决人质的伙食问题, 天经地义。令梨都不指望他亲自下厨, 她自己来就行, 上哪儿找她这么贴心的人质?
可恨薄念慈并不领情, 他无视了令梨迫切的吃饭需求, 伸手把她拽到**, 强令她陪着睡觉。
令梨多自律一人,很看不上薄念慈赖床的毛病。他要睡就睡,也没人吵他,作甚拉她下水?
“修真界人质人权保护协会能管这事吗?”令梨暗想,“我可不可以投诉?”
很遗憾,不行。魔域是公认的自治区,薄念慈的名字是魔域唯一遵守的律令。
床躺得很舒服,比令梨将就一晚的贵妃榻舒适太多。晨光中的回笼觉被誉为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刻,令梨平躺在床品味了很久,没品出幸福在哪儿。
冰冷的轻缓的呼吸贴着令梨耳根,一下又一下拂过,压在她腰间的那只手并未用力,存在感却不容忽视。
她悄摸摸地挪动身体向旁边退移,先是脚尖贴到墙面,再一点点把身体挪过去。
快了!要成功了!哪怕贴着透心凉的墙面贴成壁虎的形状也没关系,只要能远离薄念慈……
“我的话,你当成耳旁风?”
沙哑的声音含着浓浓的倦意,压在令梨腰间的手轻点两下她的大腿:“两条腿,你喜欢被打断哪一只?要是选不出来,两只都打断也行。”
令梨挪动的动作一僵,她很冷静地说:“选得出来,你让我想想。”
薄念慈半梦半醒间意外的宽容,令梨顺着他的提问回答,他也顺着她的回答嗯了两声:“不急,等我睡醒再打。”
“或者你可以再动一下。”他含糊地说,“那就不必选了。”
如果令梨是选择恐惧症患者,她心许会升起一丝感激。
可惜她不是,她只觉得离谱。
令梨费了半天力气挪出去的距离被男人轻易揽回,贴在耳根后的呼吸向下移了些许距离,蹭过她的颈窝。
脖颈的皮肤最薄,血脉流淌的温度却最高,沁入血肉的梨花淡香清晰可闻,薄念慈喉咙里咕噜一声满意,不动了。
令梨身上最敏感的地方是脊椎,耳根和脖颈其次,她护脊椎护得严实,后两者多数时候疏于防备。
第123节
伽野化身黑猫的时候喜欢咬令梨的耳垂和锁骨,爱蜷着尾巴缩在她颈窝呼呼大睡,她都不怎么在意。
但薄念慈怎么能和猫猫比?
“他是不是想咬断我的脖子,吸我的血,啖食我的血肉?”令梨满脑子阴谋论,“我听说魔修的食谱肆无忌惮,饿狠了连自己都吃,难道我不仅是他的人质,还被当成了他的储备粮?”
那他凭什么不许令梨吃他的锦鲤!储备粮饿瘦了,他吃什么?
“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令梨痛心疾首,“我错怪宗主了,天下第一黑心资本家竟然另有其人。”
她内心戏一多,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脉搏跳起悦动,一声声震**在薄念慈耳边。
杂音,但不令他生厌。
倒让薄念慈想起他单手扼住令梨脖颈的时候,脉搏拼命抗争的起伏贴在他掌心,生命的鲜活如骄阳耀目。
她越是反抗,生命的不屈越是漂亮,薄念慈相当喜欢看这个。
不过他现在还困着,只想在梨香萦绕的**舒舒服服睡大觉,困在他手臂间的少女学乖了一点,没再动来动去。
她偶尔也算个软乎的抱枕……薄念慈想着,熄了再换个姿势的心思,沉沉睡去。
想换姿势不是令梨颈窝枕得不舒服,薄念慈喜欢她身上沾染的梨花清香,略动了些寻到香气源头的心思。
似是在她背后,脊椎的位置。
幸好薄念慈只是想想,没有付诸行动,不然安稳的回笼觉很可能变成令梨和他拼命的惨战。
这是令梨绝对无法接受的事情:她面朝下趴在枕头上,脖颈被男人强硬扼住不许她翻身。他低头,鼻尖顺着脊椎的方向一路滑下,冰凉的长发散落在令梨后背,热气氤氲,一室旖旎。
如今的姿势她还算能够忍受,虽然令梨非常担心薄念慈睡醒后肚子饿,一口咬掉她半个脖子。
“我在这里拖延的每一分钟,妙青仙子被营救的可能性多出一个百分点。”令梨坚强地想,努力坚持。
算算时间,宗门派来蜈城的长老应该到了,正满城寻找妙青仙子的踪迹,令梨可不能让薄念慈出门碰上他们。
这么一想,薄念慈不擅于早起的毛病反而方便了令梨,他赖床赖得越久,城中的妙青仙子和长老们越安全。
以身饲魔的事情令梨是第一次做,别看她一口答应了薄念慈不公平的游戏条件,其实令梨心里虚得很,纯属走一步看一步。
薄念慈说三日内与她寸步不离,能不能让凌云剑宗一行人避开他要看令梨的本事。
令梨想了好几个办法,脑海中过了一遍蜈城寥寥无几的旅游景点,又挑了几个地下赌场和黑市,凌云剑宗门规规定弟子不许去哪里,她就准备带薄念慈去哪里。
法外狂徒小梨,一直在违纪,从未守门规。
“等他睡醒,吃完饭,我要试一试把他拐进赌场。”令梨暗戳戳地想。
如果薄念慈不擅赌术,是只任赌场老千宰割的大肥羊就好了,让他把自己赔在赌场,令梨打着“我代尊者回魔域请人带钱来替你赎身”的名义逃之夭夭,岂不美哉?
美好的未来令人想入非非,令梨一时间躺着也不难受了,薄念慈睡姿安稳,除了靠得太近的呼吸声,并不闹人。
令梨没有睡过回笼觉,热衷于通宵不睡和晚睡早起的修仙人没有回笼觉的概念。
她不理解回笼觉,但没关系,令梨理解回笼的意思:肉包子放凉了,回笼蒸一蒸再吃,方便快捷不耗时。
至多一个时辰,他该醒了吧?
令梨合上眼,数着心跳的拍子默默计时。
半个时辰过去了,薄念慈睡意沉沉。
一个时辰过去了,薄念慈睡得眉眼舒缓,搭在令梨腰间的手落在被子上,脑袋埋进她发间。
一个半时辰过去了,散落在枕头上的黑发弯弯绕绕,缠得不分彼此。
两个时辰过去了,正午的大太阳照到令梨眼皮上,她腹如钟鸣,咕咕直叫,忍无可忍。
“我要饿死了。”令梨平铺直叙地说,“我数过的,你池子里有二十条锦鲤,我准备一口气吃四分之一,你有异议吗?”
“暂且没有。”薄念慈懒懒地答应道。
男人掀开眼皮,入眼是少女细软白皙的皮肤,泛着浅浅的红晕。
不是害羞,是被薄念慈枕了太久,血脉流通不畅。
正主在身边,梨花的浅香再没有在梦中消散过,清甜的云床摇摇晃晃,陷入梦境的意识几乎舍不得离开温柔乡。
薄念慈不得不承认,这一觉睡得舒服极了。
他的舒服代表令梨的不舒服,干躺着躺了两个时辰的女孩子眼中毫无困意,只有时间被浪费的不愉快和饿得肚子咕咕叫的不开心。
两个时辰,够她练好几套剑法了。
可恨,薄念慈自己躺平,为什么要妨害别人内卷,他是不是嫉妒令梨的勤奋刻苦?
“捉鱼杀鱼烤鱼吃鱼,饭后练剑消化活动。”令梨小声碎碎念,时间安排得明明白白,“白天浪费了两个多时辰,晚上要补回来,今夜要不别睡了,看进度赶不赶得完。”
她嘀嘀咕咕掰着手指数每日练剑的指标,薄念慈听了一耳朵,有些讶异地看了令梨一眼。
她为自己定下的标准不可谓不严格,堪称苛刻,完全是把自己往死里操练的架势,丝毫没有因为困于薄念慈之手、充当他的人质而放低要求。
明明按照薄念慈说的,仙府之行结束就是令梨的死期,她处在生前最后一段时间,脑子里居然还是每日练剑的指标。
难怪她能收服仙府剑魂。
薄念慈有所明悟:冥冥中注定,仙府只会由令梨开启,他们于蜈城相遇看似是令梨的不走运和他的刻意为之,实则是天意。
天意啊……薄念慈把天意两个字含在嘴里咀嚼,暗红色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
男人的气势压低了些许,他偏过头瞥了眼仍躺在枕头上的令梨,低沉道:“还不起来?”
他躺在靠外的一侧,令梨起来了也不能跨过薄念慈下床,她乖乖等着这位祖宗先起身,他竟然还催她?
令梨眼中的情绪很好读懂,薄念慈咽下未尽之语,率先坐起身。
他不起身不要紧,一起身两人同时嘶了一声,目光撞到一起。
“头发缠住了!”令梨被迫抬起上半身免得头发扯得疼,她怨念地瞪了眼薄念慈,“你留这么长的头发做什么?”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损伤。”薄念慈挑眉问道,“这不是你们正道最喜欢的孝道?”
令梨:“修仙之人亲缘断绝,不讲究这个。”伽野亲爹是妖皇,耽误他一头短发吗?
令梨在父母的问题上毫无发言权,她认识的魔修不多,受她帮助弃仙修魔的师梓良卖身葬父但与亲父有着滔天大仇,令梨不相信薄念慈恪守孝道。
“都说了是你们正道喜欢的孝道。”薄念慈被揭穿也不心虚,“本座留长发与你何干,你也是长发。”
两个人半斤八两,头发打结的事故都要负全责,谁也别想甩锅。
不对!令梨理直气壮地挺起胸膛:“彼此皆为长发,本就不该同床而眠,坏规矩的人可不是我。”
强行拉她上床的人明明是薄念慈,他才是负全责的那个人,令梨清清白白!
薄念慈啧了一声:“抱怨真多。我早上本想捏碎你的脖子,临时改了主意留你一命。若是知道你如此不满,就不该改主意。”
令梨早上吵他,他朝她脖颈伸出的手伸到一半,嗅到喜欢的气味,改为拉着人做他的助眠香薰。
令梨琢磨了一下薄念慈话里的意思,隐约猜到自己又在鬼门关走了个来回,恨恨地不吭声了。
“我想起来了。”她不说话,薄念慈继续翻旧账,“说好要打断你一条腿,我从不食言。左腿还是右腿,你来选。”
令梨没有选左也没有选右,她一手搭在剑柄上,一手捏着两人缠绕在一起的头发。
“我也请尊者选。”她直视薄念慈,“我有两个解开发结的方法,尊者选一还是选二?”
令梨从没帮人剪过头发,但以她的剑术,让薄念慈的发型羞于见人一万年不是问题。
两个皆看对方不顺眼的人彼此对视,不情不愿各退一步。
薄念慈抬了抬下颌,令梨松开剑柄,专注地看向打结的两缕发丝。
他们都是黑发,缠绕在一起不分彼此,令梨长发细软,薄念慈发色乌黑,她看了好一会儿,勉强能分辨。
“不是死结,能解。”令梨握住发丝,她的姿势有些别扭,凌乱的碎发扫过令梨眼睫,让她不停眨眼。
薄念慈想了一会儿,可能是觉得理亏,错的确是他更多,没再嘲讽人,任令梨动作。
他靠近了一些,紧绷的发丝软塌下来,方便令梨解结。
紧挨了睡在一起两个时辰有余,令梨的身体习惯了薄念慈的靠近,没有出现应激反应。
她放松肩颈,一心一意想把缠绕在一起的头发解开,放两个人自由。
结发与君共白首,何等美好的意象,出现在他们身上简直折寿。
令梨暂时对道侣、洞房、誓约之类的词汇没有太多幻想,但和薄念慈结发这件事实在超乎她的想象,想想就背脊发寒。
虽然他的的确确是个美人,实力强大,位高权重,嘲讽时的笑意格外勾人,尾音缠绵暧昧,人如红枫惊艳灼目。
“但我不是个沉迷美色的人。”令梨在心里严肃道,“这人性格太差了,又凶又不讲理,还爱吓唬人,我行我素,阴晴不定,完全不知道体贴两个字怎么写。”
令梨解发结解得眼睛疼,安静靠在旁边的男人不声不响地任她干活,没有半点帮忙的意思。
令梨不小心下手重了些,扯到他的头发,他也只睨来一眼,表情没有变化。
又有碎发扫在令梨眼睫毛边,她用力眨了两下眼睛,闭眼的瞬间感到冰冷的指尖划过脸颊。
薄念慈挑起令梨额间碎发,轻柔地挽到她耳后。
“好了。”他低低地说,靠近的脸向后退去,拉开恰当的距离。
眼睛不痒了,令梨又眨了两下,眼睫扑扇。
她没接话,只是又放轻了手里的动作,没再扯疼薄念慈。
作者有话说:
小梨:猫猫解开毛线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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