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花哪有家花香◎
眼看领队的内门弟子突然半跪在地,吐血不止,令梨脑袋上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碰瓷?”
令梨一脸莫名:“我可没想害你性命,莫把猝死的罪名推到我身上。”
她只是想找不缺零用钱的内门弟子报销一下道袍的干洗费而已,无冤无仇的,有什么必要杀人。
“至于么?”令梨在心里小声嘀咕,“我不过是想要干洗费,又不是让她退学分给我。道袍在河水里泡了一天,不洗怎么穿?”
令梨才不需要学分,她四个月前就修满了这学期的指标,学分白给她都不要。
只是恰巧,令梨在任务堂看到告示说城中水鬼害人,她没想那么多,直接拎着剑跟上了下山的队伍。
水鬼狡诈,若是前来的修士抱着摸鱼的心态去捉,怕是真只能在河中摸到鱼,连水鬼的头发丝都捞不着。
果不其然,一群摸鱼人白在河中耗了那么久,令梨懒得多费口舌,干脆埋头做事,吭哧吭哧把活儿干完。
也挺好,带队的人不是她,任务报告不归令梨写,她可庆幸了。
任务堂强制要求手写报告就离谱,写那么长一段废话文学只为了白给她都不要的学分?令梨才不干,谁爱干谁干。
干完活儿的令梨无事一身轻,借口修剑避开社会人的团建活动,开开心心跑去买只烧饼打牙祭。
食堂豆浆配烧饼滋味绝佳,可惜从前在食堂卖烧饼的爷爷只是个练气期修士,寿元将近,选择离开凌云剑宗回归凡俗含饴弄孙。令梨喜欢他做的烧饼,爷爷说孙子继承了他的手艺,想吃的时候到山下来买就是。
捉干净了水鬼,又美美吃了烧饼,令梨自觉今天下山旅途十分圆满,要是内门弟子帮忙报销道袍干洗费就更圆满了。
“看来是要不到了。”令梨可惜地看着趴在地上吐血不已的赖兰黛,将手里的票据揉作一团。
她来缥缈楼只为报销,可看现在的突发状况,似乎再留下来反而要折进去一笔碰瓷费。
“天地良心,我什么都没干,只和她过了两招而已。”令梨看向房中异样美丽的月色。
同为剑修,她隐约能猜到赖兰黛突然吐血是因为本命剑出了问题,但那个问题和她有什么关系,令梨就猜不到了。
地板上,赖兰黛死死握住月歌剑,剑柄震得她指缝裂口,心中的恐慌几乎要淹没了她。
一招,只一招,月歌竟全然折服于那个人!
她以心头血化作的标记正被月歌剑疯狂抗拒着,名剑有灵,想甩掉她去找真正的主人!
心脏剧痛,喉间充血,来自本命剑的反噬是那样突然,华美傲气的月歌不肯再为她所用,它对另一个人低下了头颅。
师尊说过的话化作轰雷在赖兰黛脑海中不断回响:剑者,傲也。剑不服你,不肯取悦主人。
若是服了呢?是否便像今日这般,引动滔天月色,只为换来新主小声诧异。
“你不能、不能拿我的剑……”赖兰黛挣扎着说,“我乃凌云剑宗内门弟子!这是吾师浣剑真人给我的剑!”
令梨:我知道你是内门弟子,你喊那么大声做什么啦?
搞得她像个不法分子。
“虽然我确实天天蹭宗主峰的WiFi上网,但也不能因此说我是个强盗吧?好无礼。”
令梨蹲下身,好奇地伸出手,指腹划过月歌剑的剑身。
随着她指尖的掠过,月光更盛,月歌剑迫不及待的情绪几乎掩饰不住。
赖兰黛又恨又怕,正在这时,她耳畔隐约听见了沉沉一声冷哼。
像小孩子发脾气时的冷哼,又坠着化不开的血色,铁锈味潮湿逼人。
仿佛走过一家光线昏暗的打铁铺,于角落里看到一只锈迹斑斑的劣剑,你嘲笑它由凡铁制成,愚钝不堪。当你指腹不经意抹过它的剑刃,刹那间,整只手齐腕断开,溅了满身的血。
赖兰黛后知后觉,那人手中原是有一柄剑的。
大概是柄很不如月歌的剑,乌漆嘛黑,阴冷低沉,见主人抚摸别的漂亮剑,便不忿地哼了一声。
个性鲜活至此,怕是生了剑灵。
一位能让本命剑诞生剑灵的剑修!这是宿师兄都达不到的境界!
难怪月歌想跟着对方走,想以漫天月色侍奉新的主人。
赖兰黛心生惧意,还有浓浓的不解: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得罪过这样一个人?
对方是为了抢月歌而来,还是意图挑衅凌云剑宗的尊严?
令梨:我只是想来报销一张票据。
月歌剑触感微凉,像只深海中追着月亮倒影的小海豚,湿润的喙期待地亲吻令梨的手指。
可爱是很可爱,放在平时令梨也很乐意再撸一撸它,可惜家里那位似是打翻了醋坛子。
第5节
“生气了?”令梨收回手,像摸小孩子脑袋一样摸摸手中剑的剑柄。
蔓延的月光触到破烂长剑的剑尖,被血色哗得震成碎片,撒了满地。
如梦似幻的月色逐渐染上浓厚的铁锈色,银白的月歌剑光茫闪烁不定,被同类的不友好骇住了心神,不敢妄动。
它乃银雪矿打造的宝剑,向来只有别的剑在它手中吃瘪的道理,从没想过自己竟被一把凡铁打造的劣剑震到不得动弹。
明明只是来报销干洗费却不知道为何陷入修罗场的令梨琢磨了一下:她还年轻,不是很想现在就体验多子家庭的艰难端水生活。
“我修炼的也不是二刀流。”令梨用安抚地语气对她的本命剑说,“乖啦,野花哪有家花香,我最爱你了。”
剑尖震了一下,男童清脆的声音在令梨识海中响起:“说的好听,你还不是看人家长得好看!”
令梨:“人家是长得好看嘛,我也不能空口说瞎话。”
男童火气一下就上来了:“我为什么不好看,你心里难道不清楚?”
令梨心虚地掐没了声音。
是的,她当然知道自己本命剑为什么不好看。
因为这把剑是她亲手炼的。
用在路边打铁铺买的凡铁和打铁匠拿普通煤炭生的火,新人打铁实习工小梨磕磕绊绊炼出的第一把剑。
她那时刚刚引气入体,炼出的剑甚至不能用“劣剑”来形容。
后来陆陆续续又重新锻造修理了几次,勉勉强强从一把“什么玩意”变成了一把破破烂烂的长剑。
……好像也没什么进步。
但剑成型的那天令梨很高兴,迫不及待想劈个什么东西,正好路边有个瓜农扛着扁担路过,令梨兴冲冲地盲选了一个西瓜。
一剑劈下去,西瓜皮开肉绽,瓜农直呼:这是我见过最漂亮的西瓜!你是不是上辈子有恩于它,所以它今生来报恩?
令梨啃完了西瓜,又甜水分又足,为了纪念这有意义的一刻,为了不忘记这颗报恩西瓜,令梨决定给本命剑取名叫——令瓜。
大名令瓜,小名瓜瓜,多好养活的名字,令梨很满意。
令瓜:“我对名字是没什么意见,但别怪我没提醒你,等日后你和人登台比剑,人家说‘我剑名为寒霜,取自一剑霜寒十四洲,你呢?’”
令瓜:“你说我的剑叫瓜瓜,因为我喜欢拿它切西瓜。”
令瓜:“不丢人么?”
令梨茫然回答:“不丢人啊,我那么喜欢你,为什么会觉得丢人?”
令瓜:“……对本命剑甜言蜜语可没什么好处。算了,你是主人你说了算,爱叫瓜瓜就叫吧。”
一块凡铁生不出灵智,令梨把剑炼成本命剑后日日以心血浇灌,闲来无事和令瓜单线聊天,在日复一日的剑意洗礼之下,丑陋的劣剑回应了主人的呼唤。
令瓜生出灵智后忍不住问过令梨,当初怎么就不找好一点的材料炼剑。
令梨实话实说:“因为没钱。”
令瓜:“你是剑修!能不能别在剑上将就!”
“我没有。”令梨不高兴地说,“我很努力地打铁才把你造了出来,怎么能说我将就?”
“凡铁怎么了,凡铁也是我辛辛苦苦拉风箱一锤一锤打出来的。”令梨弹了下剑尖,“不许说自己坏话。”
“要是哪天我断了……”令瓜顿了顿,“你下次记得攒钱买块好料,要庚金,听到没有?”
“听不见,我聋了。”令梨把瓜瓜丢进剑鞘,“哪那么容易断,也不看是谁在使。”
令瓜想骂她一句自大,又莫名说不出口,嘟嘟囔囔了半天,又强调了一句:“要庚金!”
它总是自卑于自己是块凡铁,不比剑修趋之若鹜的庚金,直到令梨握着它碎了一柄庚金的剑,才再没有起这个话头。
赖兰黛若是知道令瓜的灵智已与人间小童无甚区别,必然会拎着剑柄大喊要什么庚金啊你懂不懂生出剑灵的本命剑有多珍贵,你那奇葩中的奇葩主人都有你了干嘛要勾引我的月歌!
令梨也不是故意勾引月歌的,还惹得瓜瓜阴阳怪气大肆嘲讽她铸剑的手艺,她何其无辜。
令梨感觉自己不能再继续呆下去了,再和月歌亲热一会儿她就要失去瓜瓜的爱了。
“这位吐血不止的道友。”令梨用雌雄莫辨的声音假装陌生人,她捏了捏手中揉成一团的票据,“我这里有一张需要报销的票据,你看能不能——”
赖兰黛二话不说,从袖里掏出自己的乾坤袋往后一甩,一把抱住月歌剑闭上眼:“拿走!我没看到你的长相,也不认得你的声音,快走!”
一直到身后再无动静,赖兰黛才悄悄睁眼,确定不速之客已然离开。
她看了看怀里不再躁动,显得尤为冰冷的月歌剑,心脏一抽一抽的疼。
“只能再去求师尊一次,助我炼化月歌。”赖兰黛恨得牙痒,她甚至忍不住想是不是自己抢了外门弟子的学分,所以才得了报应遭此横祸?
“反正有那个叫令梨的家伙给我垫底,我不是最惨的。”赖兰黛心中宽慰,“我失去的只是灵石,她失去的可是学分。”
缥缈楼下,背着长剑的道袍少女开开心心抛了抛手中的乾坤袋:“有钱了,瓜瓜,我们去买大西瓜!”
作者有话说:
小梨:多么美好的一天!
我们小梨是天赋异禀的剑道奇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