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主动,主动得让她害怕◎
宿回云黑眸沉如乌云积雨, 跨越等级的修为压在令梨身上,她动弹不得。
手腕一定被捏青了,钝而漫长的痛楚, 腕骨仿佛脆弱得将要折断,挣扎不开。
“师兄。”令梨小声说, “疼。”
闻言, 宿回云手下力道微松, 却没放开钳住令梨的手。
她的脉搏与青年的掌纹贴拢, 交界处的皮肤像融化般不分彼此。
“师兄这是何意?”令梨不敢再尝试抽手, 怕她可怜的手腕真被折断,“我两袖清风钱包空空,有什么值得元婴老祖觊觎的地方?”
令梨全身上下最值钱的, 可能是人头。
毕竟是魔尊亲自开口要的人头。
“师兄大可安心,我可以打包票,魔域通缉令上之人是我这件事起码还要两三天才会暴露, 天蝎老人不会是为了赏金而来。”
令梨一个小小的外门弟子, 没钱没势没家产, 日行一善与人方便,除了经常社死和非常冤种外, 平平无奇。
宿回云没有理会令梨的狡辩, 他边寻了个方向带着小师妹离开,边平淡问道:“刻舟塔, 你闯到了第几层?”
令梨:比你快一刻钟到顶层。
借刻舟塔光幕遮掩, 以“隔壁老王道友”之名对宿师兄不敬一事历历在目, 令梨哪敢说实话。
她瞟了眼手机群聊, 轩晓正在边发牢骚骂瓜瓜大魔王是个变态, 边分享他闯过前四层的经验。
轩师兄只闯到了第四层?好菜。
令梨发现自己错怪了赖兰黛, 轩晓也不过到了第四层,赖师姐死在第二层明明已经很努力了,不该对她要求太高。
二和四之间,令梨决定取个平均数。
“惭愧,我只到了第三层。”令梨低下头,用深刻反省的语气说,“我一定努力研读轩师兄的攻略,早日到达第四层,不拖宗门进度。”
“说谎。”
宿回云冷淡道:“轩晓死在第五层不奇怪,他只有那个水平。你拿他做参考,是瞧不起自己,还是瞧不起流云?”
令梨一下抬头,她隐约察觉到什么,瞳孔越睁越大。
借剑予她,是个试探?
宿回云看着她的眼睛:“轩晓试不了我的剑。”
令梨口干舌燥,她舔了舔唇瓣:“也许,只是我与流云更合得来?缘分么,很难说得清。”
“是吗?”出乎令梨的意料,宿回云竟像是认下了她找的借口,点了点头。
“两个时辰之后,我再问你一次。”
刻舟塔每两个时辰播报一次剑牌位置,属于令梨的那枚剑牌正藏在她的乾坤袋里!
“不可能啊,不会啊。”令梨在识海拼命呼唤令瓜,“瓜瓜大魔王和我令梨有什么关系?一个是葫芦科瓜属,一个是蔷薇科梨属,根本不是一个物种!”
可恨,宗门为什么不将生物百科列入门下弟子必读的十本科普读物内?剑修除了剑诀之外应该多学点生物常识。
“是天蝎老人的错,一定是他的错。”令梨恶狠狠地说,“他来之前师兄还叫我隔壁老王道友,露馅肯定是他暗中干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勾当。”
还有轩师兄,他也有错,但凡他不那么菜,令梨何至于被抓住尾巴?
令梨很焦躁,焦躁得想在原地转圈圈。
但宿回云拽着她的手,她转不了圈。
“我承认,我对师兄说了谎。”令梨咬一咬牙,“这话我只对师兄说,可不能被轩师兄知道,我怕他打击报复——在被刻舟塔强行遣出前,我正欲前往第七层。”
“我不是故意欺瞒师兄,木秀于林必被摧之,我久在外门,当知晓中庸的处世之道。”
令梨竭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特别诚挚真实:“轩师兄乃是金丹真人,若知道一个小小的筑基修士竟闯得比他更远,难免心生芥蒂。在寻到结丹机缘前,我欲瞒下此事,还请师兄帮我。”
对不起了轩师兄,把你说成了一个小气鬼,但你在群里骂了瓜瓜大魔王那么多句脏话,小梨诽谤你两句不过分吧?
令梨主动向前一步,勾住宿回云衣袖,眼睛亮亮地仰望白衣剑修:“求师兄帮我。”
这回一定能成!谁能抵抗柔弱小师妹可怜兮兮的诚挚哀求呢?她是个孤苦无依被人排挤的可怜人,只想低调做人谦卑行事,撒个小小的善意谎言。
在刻舟塔塔顶嘲讽宗门大师兄、挤兑元婴老祖的“大魔王道友”必然不能是她!
女孩子比宿回云矮了两个头,仰头望人时有些吃力,又因吃力显得格外诚恳,明眸圆睁,像只期待地望着香栗子的大尾巴松鼠。
如果她真的有尾巴,大概会讨好地缠上宿回云小腿,尾巴尖悄悄扫过,酥酥痒痒。
可爱是很可爱,说出的话也好听,可惜没一句是真的。
从第三层跨越到第七层,很敢说,换成别人一定不信,质疑她谎报战绩,她再可怜巴巴地垂头说:好吧,其实我一进第七层就死了,四舍五入不能算说慌,师兄原谅我好不好?
以退为进,小师妹是游击战的一把好手。
宿回云凝视勾住他袖子的女孩的手。
纤细白皙,指尖透着浅浅的粉,晶莹圆润如玉,勾人的力道很轻,像随便怎样都好挣开。
持剑的时候不是这样。
寒光与剑芒被她一指压住,握剑犹如呼吸般自然,流畅漂亮的起手式,那是日复一日风吹雨打绝不停息中练出的本能,指腹曾被割裂千万次,才有如今的从容与不迫。
她练剑的年岁一定极长,从幼年初始,从走不稳时开始握剑,在春日盛绽放的桃花里,夏日灼灼的烈日下,秋日飒飒的枫叶间,冬日皑皑的白雪中,一招一式,不知疲倦。
剑修不是从引气入体开始成为剑修,在拿到剑的那一刻就已经是了。
宿回云忆起刻舟塔昏暗的环境,越往上越无人留下姓名,他斩断如雨的剑光,无数光茫从他体内涌出,凝结成新的守塔者。
攻塔是一个人的旅程,宿回云却隐隐感觉到,有个人一直比他快上两步,在他视野里留下道道残影。
他每一剑都落入那人的影子,循着她的脚步向前,她的前方没有阻碍,一切危机于她剑下化为平**的坦途。
宿回云站在通往第九层的台阶上,刻舟塔没有通报,他却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头名。
层层光幕掩盖了那人的身影,她顶着滑稽可笑的名字,用陌生人的口吻答话,说话很不客气。
刻舟塔对求剑者的隐私保护的确很好,至少宿回云最开始完全没认出给自己取名叫“瓜瓜大魔王”的小师妹。
直到天蝎老人进塔,刻舟塔宣布三个名额已满。
“如果我能闯到第九层,小师妹一定可以。”
认出她,只凭这个简单的想法。
有所怀疑,之后发生的事便很容易预料。
小师妹果不其然主动提出要与他分开,听到宿回云的名字被刻舟塔通报,也只道恭喜师兄,对剑牌和第九层毫不好奇,一心只想跑路。
仔细想想,“瓜瓜大魔王”和小师妹,离谱搭配离谱,天造地设,除了她,谁会给自己取这种名字?
小梨不会猜到,竟是她高雅华丽的取名品味暴露了她。
“师兄帮我好不好?”令梨一脸认真地说,“轩师兄心眼小,我不想和他闹。”
“好。”
宿回云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我帮你。”
令梨松了口气:师兄信了,好耶!
不愧是人美心善的宿师兄,面冷心热,温柔体贴好说话。
之前一定是太担心不靠谱的小梨师妹,气息才会那么危险,现在该无事了吧?
令梨试探地抽了抽手,想从宿回云掌心解救被捏疼的手腕。
纹丝不动。
令梨:“……”
她怀疑地又使了一次力,捏在手腕上的力道缓缓收紧,像在警告令梨:不要闹。
“师兄。”令梨欲言又止,暗示地看向宿回云:能把她放开吗?小梨是人,不是兔子,不会撒手没。
“怎么?”宿回云瞥她一眼,“还有想交待的事?”
冷淡的、像在对宗门罪人问话的语气,令梨立刻偃旗息鼓。
她是个罪名罪也数不清的犯人,多次违反未满金丹修士保护法,荣登魔域最高通缉令,夜晚月下私捡大师兄私人物品至今不还,案情罄竹难书。
是令梨想岔了,师兄只是出于首席弟子对宗门的责任,执着于用抓犯人的姿势带着她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令梨连连摇头,“我跟师兄走,师兄去哪儿我去哪儿。”
在两个时辰后的社死时刻到来之前,骗子小梨尚有喘息的时间。
有两个时辰呢!说不定下一秒她就找到了跑路的好时机,人不能放弃希望。
第33节
令梨是很会创造机会的人,她深谙浑水才好摸鱼的道理,想在两个时辰内极限逃生,需要群众的力量。
“师兄,轩师兄在群里问,是否要集宗门力量替师兄谋夺剑牌。”
令梨一只手被宿回云拉着,只能用自由的那只手举着手机给宿回云看:“许多人发来了定位,师兄可要择个去处?”
等第三个人来了,就不要用捉拿犯人的姿势钳制小梨了吧?给孩子留点面子。
“命众弟子与轩晓汇合,不必来寻我们。”宿回云断然拒绝,“即便天蝎老人将修为压制在金丹期,也不是筑基能应付的对手,徒添事端。”
对哇!就是这样啊!所以为什么非要带着令梨,她也是该去逃命的筑基小弟子!
令梨不解中透着委屈地盯着宿回云:师兄,你实话实说,是不是要把小梨当作钓蝎子的鱼饵扔出去?她不会怪你,她只会在地府悄悄诅咒这吃人的修真界。
“我说过了,天蝎老人的目标是你。”宿回云淡淡道,“不管有没有剑牌,他一定会来找你。”
“比起轩晓,跟在我身边更安全。”
令梨恍然:“是极,我若和大部队呆在一块儿,天蝎老人寻来,必危及同门。是我没能理解师兄为宗门着想的大义,如此一来,轩师兄赖师姐他们就安全了。”
在她想来,宿回云肯定把其他弟子、尤其是内门弟子的性命看得更重,他执意留她在身边,想必是为了保全多数人。
小姑娘一脸理解地点头:“师兄放心,若觉得我是个拖累,随便寻个偏僻处将我丢掉就好。别的本事没有,躲人我可是一流。”
‘把我丢掉也没关系,我不怪你。’小师妹眼神澄澈如溪泉。
在知道自己被元婴老祖寻仇后,她几乎不假思索地做出了独自扛下一切的决定,没有半点向宗门、向宿回云求助的意思。
得罪魔尊、被挂上魔域通缉令的时候是否也是如此,不奢求有人帮她。
是习惯了独来独往,还是选择了自暴自弃?
如果是别人,宿回云会认为是以上两种原因中的一种。
但说这话的,是以筑基期修为越过金丹真人和元婴老祖,第一个登上刻舟塔顶层的剑修。
整座塔回**着她的传说,一路以传奇之歌颂咏。
“现只有我们二人。”
宿回云道:“令师妹,我可否听你一句实话?”
令梨微怔:“我并未欺瞒师兄……”
“有不愿外谈之事是人之常情。”宿回云打断了她,“许多事我不欲计较亦不关心,你的选择,我无从干涉。”
“助你结丹一事上,我有私心。为你与元婴为敌,亦是私情。”
他低声道:“我所追所求皆是剑道,旁的事情你可以对我说千万句谎,唯在‘剑’上,我要你的真心。”
令梨睁大眼睛,像第一次见到宿回云似的,认真地看向白衣剑修。
她的目光从宿回云眉心扫向脖颈,沿着颈动脉一路向下,掠过心口、肋骨,漫向膝盖、脚踝。
令梨的目光很轻,淡淡的杀意如云雾缠绕在她的视线上,仿佛推开一扇漆黑的门,触手是微凉的雾,踏入其中,才意识到——这是死亡。
她的剑意化若实质,如死亡在宿回云耳畔窃窃私语,冰凉的发丝亲吻他的脸颊,诱哄他走向虚无之域。
宿回云从未见过,死亡如此清晰的模样。
“师兄要的真心。”
令梨双手背在身后,十指缠在一起勾了勾:“若还满意,就不要再为难我了吧?”
她尾音上扬,像天真的疑问,也像隐藏的警告。
湿雾般的剑意随着令梨话音的落下消散在空中。
双手背在身后的女孩子比平日多了几分娇俏,眉眼间看不出防备的意思。
她用了问句,一副若宿回云冷言冷语就哭丧脸委屈给他看的可怜模样。
以宿回云对令梨奇怪思维的理解,她指的可能是“隔壁老王道友”一事,隐晦地承认了她在刻舟塔装作不认识宿回云的错事,希望他不要明说出来让小梨师妹社死。
假如他非说不可……
宿回云想了想,小师妹应该会把错误全部怪在刻舟塔的马赛克上,再以“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没脸在这世界上继续活着了。再见了师兄我现在就要远航,不用担心我我有自由的小浆”为理由当场跑路,飙剑飙到宿回云根本抓不住。
对小骗子的要求不能太高,说跑她真跑。
“我记得你有个乾坤袋。”宿回云问道,“还有空位吗?”
令梨不明所以地点头:“有的,很多,我的资产差不多只够填个底。”
“好。”他应了一声,把手中剑牌扔给令梨,“你替我存着。”
剑牌入手微凉,令梨却觉得它烫得人疼。
宿师兄买不起乾坤袋的概率基本等于令梨不是冤种的概率——也就是零。
“怎么办瓜瓜!”令梨在心里呼叫她的好大儿,“是我暗示的还不够明白,还是师兄准备秋后算账?他是几个意思啊!”
她又不是直白怼脸对宿回云说:我,瓜瓜大魔王,打劫,剑牌交出来。
宿师兄好主动,主动得让令梨害怕。
“他让你拿你就拿着呗。”令瓜哼了一声,“给不给是他的事,还不还是我们的事,要是能集齐三枚剑牌兑大奖,大不了分他一点点——你九他一,很公平。”
令梨:小明师兄的无耻都传染给瓜瓜了,这真是——干得漂亮!
令梨小心地把剑牌放进乾坤袋,收集进度2/3,想得美一点,她四舍五入已经赢了。
“师兄之前说,会加入刻舟塔这场角逐。”令梨道,“若我想得不错,师兄注定要和天蝎老人打上一场?”
那可是元婴老祖,师兄好勇。
但令梨完全可以理解,有秘境限制,天蝎老人只能用金丹期修为迎战,超过就被强行摁回去,非常没有尊严。
宿回云坦然点头,他和令梨想的一样,难得有个元婴老祖吃饱了撑的自降修为,不打白不打。
剑修可喜欢打架了,同辈相争最好,跨级杀敌也不是不行。
“我愿做诱饵,引敌入瓮。”令梨说,“权当报答师兄对我的信任。”
两枚剑牌在令梨手上,再加上她自己,妥妥的天蝎老人诱捕器。
以令梨的剑道修为和她超神的御剑飞行技巧,在金丹修为的天蝎老人手下走十几个回合问题不大。
充当诱饵不是正面受敌,宿回云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此行自然是为了老夫的终身大事!”】
刻舟塔内,天蝎老人冷笑连连,声音中透着毫不掩饰的热切和贪婪,令人作呕。
“终身大事”四个字被念得格外铿锵有力,回音震震。
令梨眼前投下一片阴影。
她仰头一看,宿回云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闪过一抹阴霾。
“不必。”他断然道,“离他远点。”
作者有话说:
天蝎老人:老夫被嫌弃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