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出身价过亿的气度◎

嘈杂的脚步声彻夜不歇, 明晃晃的火把透过薄薄的窗纸照在屋内,亮如白昼。

家中最先被吵醒的是浅眠的妻子,眼带皱纹的妇人疲倦又疑惑地起身, 探头探脑看向火红一片的窗外。

“这是怎么了?”她哑着嗓子推嚷还在睡的货郎,“外头出了什么事?”

货郎沉浸在混沌的梦中, 梦中他每日挑着担子走入一座城门, 黄昏时间又挑着担子离城回家, 他推开家里矮矮的小木门, 满身炊烟气的妻子和蹦蹦跳跳的孩子迎上来……

家里的院子种了水灵灵的小白菜, 干柴一捆捆堆放在一起,门口挂着一串串晒干的红辣椒,呼吸间满是清新的土腥味。

货郎一边做梦一边迷迷糊糊地想:我的家不是在槐城吗?很小的屋子, 他和妻子睡在炕上,一双儿女在床边打地铺。

清晨他们一家四口挑着担子出门做生意,城门落锁时回家休息, 日复一日, 永远如此。

好像有哪里不对, 又好像一切正常。

货郎被妻子推醒,迷迷糊糊看向窗外, 大吃一惊。

“走水了!”男人连忙推着妻子下床, 又高声叫醒趴在地铺上熟睡的儿女,“城里走水了!”

货郎在槐城生活了很多年, 他的日子一成不变犹如死水, 从来没有遇见过走水的意外。

朦胧的回忆自货郎脑海闪过, 他多出了一些记忆, 一些不发生在槐城的记忆。

“快, 快把值钱的东西收在身上!”货郎催促家人, “火烧起来土地公都拦不住!只要点燃了一家,邻居左右谁都逃不过火神娘娘的催命符!朝没有火光的方向跑,一直跑到烧不着的地方去!”

他和妻子一人带着一个孩子,货郎原本以为家中有许多行李要收拾,却发现要带走的仅有一只扁担和两个货箱。

‘我的家真的在槐城吗?’微小的困惑在货郎心中生根发芽。

……

金府,金小桂焦急地摇着扇子。

他顶着硕大的黑眼圈,又困又不敢睡,时不时高声问府中的下人:“隔壁成王府火势停歇了吗?”

“不知道啊公子。”管家擦着热汗道,“听说嫡小姐的北楼小院被烧成了一座黑炭,但嫡小姐瞧着一副高兴极了的模样,命成王府的家丁倾巢出动,捉拿纵火犯人。”

“成王府嫡小姐?”金小桂皱眉,“那位漂亮极了的千金不是住在南楼小院吗?我送了她一货箱的胭脂水粉,特意让带刀侍卫送去的,是南楼小院没错。”

金小桂很信任伽野,虽然这人既不肯为他描述嫡小姐涂抹胭脂的美丽容颜,又深夜和坏女人厮混带着殷红的胭脂印回府,但只要那双野性的金眸盯着金小桂看两秒,发自内心的恐惧就会让他异常从心,伽野说什么他都点头称是。

“如今住在北楼小院的那位才是成王府嫡女。”管家一拍大腿,“公子还不知道吧?今夜成王府家的女儿和人私奔了!”

“公子猜私奔的对象是谁?巧了,正是咱们金府的带刀侍卫!”

金小桂嘴巴大张,懵了。

懵圈的同时,他恍然大悟。

怪不得那家伙不肯和我分享嫡小姐的美貌!竟是一个人吃了独食,好狡猾的心肠!

金小桂:“那、那成王府口中的纵火犯人是?”

“就是这对私奔的狗男女!”管家斩钉截铁,“大半夜的,成王府所有家丁都举着火把出门了——成王也是个不清醒的东西,昨晚王府走水,今晚却自己点了火,不怕哪个糊涂蛋把槐城点着了吗?”

管家对成王大不敬的称呼显露他内心的不平静,成王府声势浩大,举起的火把连成漫天星火,不知多少庶民深夜惊醒瞧见火光,被走水的危机吓得举家逃亡。

金小桂坐在府邸中摇摆不定,隔着一层层院墙他也能看见橘红色的火光,烧着了半边天。

万一真的走水,他呆在金府岂不是自己把自己架在了火炉上?

“来人!”金小桂拍板道,“速速护送我出城!不管走不走水,走人总没有错!”

金府的下人们应声准备,金小桂焦急之余不禁想到:自来到槐城起,我走出过城门吗?

他每天带着侍卫在城中找猫逗狗,能玩的都玩了,为什么没生出去其他地方享乐几天的念头?

“嘶……金府怎么只有我一个主家?”金小桂揉着太阳穴,“我记得我有个亲爹啊。”

“爹人去哪儿了?”

……

货郎一家挑着担子跑到街道上,睁大眼睛看着乱成一锅粥的槐城。

无数高举的火把仿佛一道洪流,货郎想起很久之前他见过的赶牛人,举着火把驱赶牛群,混乱的牛群渐渐聚成一条线,闷头向前。

没有人敢逆流而行,洪流到来,唯一的选择是成为洪流中一滴水。

货郎一家挤在人群中,手牵着手生怕一家人走散。

火光在身后驱赶他们,仿佛停下脚步就能嗅到火舌滋滋的焦糊声。

向前,只能向前,必须向前!

前方,一座紧闭的城门屹立在他们面前。

槐城的城门在同类中只算中等高度,仰望时不会升起敬畏感,像一面普普通通的墙壁。

槐城居民熟悉这扇城门,清晨时城门大开,入夜后城门关闭,槐城门禁一点儿也不森严,只要他们想要出城,丁点儿阻碍都不会有。

但是为什么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一个人走出去过?

小小的疑惑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心中升起,他闭口不言,没发现他身边的兄弟眼中也浮现一丝迷茫。

他们每天都会路过城墙,每天看着城门开启关闭,为什么没有人生起走出去的念头?

火光驱赶着他们,一个又一个人自发迈开脚步,起初是快走,逐渐变成小跑,人们的眼睛里映着紧闭的城门,脑海中生起疯狂的念头。

冲出去!

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

栽种在街道两边的槐树被人群引发的飓风吹得左摇右晃,雪白的槐花纷纷落下,在地上被碾成泥土。

几朵掉落枝头的槐花幸运地搭上一阵格外悠远的清风,风扬起吹得很远很远,轻轻落在令梨飞舞的长发上。

她的外裳下摆有撕裂的痕迹,披在身上仿若自由不羁的神女,如一只收敛羽翼的瘦鹤停在城墙上。

遍地火光落在令梨墨色的瞳孔中,似金似赤的流光潋滟生姿,她的肩头忽地一沉。

毛绒绒的脑袋从背后搁在她肩上,黑色短发刺得令梨痒痒的,她略偏过头想躲一躲,撞进伽野灿烂的金瞳中。

“门锁已经砍断了。”少年邀功似地说,“城门一推就开。”

令梨眼眸弯起,轻快地夸赞了伽野两句。

——她当然不可能让槐城居民拿头把门撞开,令梨对他们头铁的程度完全不报希望。

城墙上是最佳观众席,令梨眺望下方,看见了货郎一家四口,看见手中扇子被挤掉的金小桂,看见许许多多南疆寻人启事上的面孔。

槐城不是他们的家,他们已经困在这里太久太久了。

“我记得入城前有个谁拦过我们,自称天香山庄弟子。”令梨看向空无一人的城外,她面前的空间隐隐波动,逐渐扭曲。

执念的结界隔开了内外,但城门口八成有天香山庄的人揣揣不安的等结果。

“试想一下。”令梨沉吟道,“你是天香山庄派来槐城出外勤的倒霉弟子,有一天你碰上两个不听人话非要半夜入城的头铁人,你无奈留下来熬夜加班,苦苦等待两人出来。”

“你在门外等了又等,等得昏天黑地,某一个夜晚你实在熬不住了,躺平在城门口呼呼大睡。”

“突然!紧闭的城门内传来一群鬼叫狼嚎的动静,你揉着眼睛爬起身,趴在城门口欲听其内动静——轰隆!城门被无数人哗然冲开,迎面一个头槌将你撞倒在地,随后无数只脚踩在你的脸上、身上、手脚四肢,你仿佛被羊群踏过的草地,奄奄一息,七窍流血。”

令梨一本正经地问:“提问,这次意外踩踏事件中,我们两个是否要付全责?”

法律法条是妖修的强项,伽野毫不犹豫地秒答:“不是。”

“被害人是筑基修士。”他轻描淡写道,“区区踩踏事故,死不了。”

令梨和伽野一同探头,越过被无数人冲破的城门,看向城外。

城外数十米天香山庄弟子手忙脚乱,一边在人群的洪流中扎马步,一边高声叫喊:“不要跑!槐城本地人站在左边,外地人站在右边,天香山庄会安排人手送你们回家……”

“金小桂的寻人赏金还挺高的。”令梨很轻地啧了一声,“天香山庄,好会捡漏一宗门。”

“阿梨若是愿意人前显圣,让他们庄主把宗门送给你都不是难事。”伽野笑着替令梨挽了挽碎发。

“我的赏金够金家悬赏一万个金小桂。”令梨双手插在袖子里,深沉道,“城内纵火城外叛宗,我这罪恶的一生。”

还是不要和小宗门争赏金了,拿出客服小梨身价过亿的气度来。

城外灯火缭绕,城内槐树枯萎,降临在令梨身上的执念徘徊在她发间槐花上,被令梨摘下。

“规则七,我要在合适的时候回答你唯一的疑问。”令梨说,“从哪一刻开始,你不再是你,他不再是他——这个答案,真的还需要我重复一遍吗?”

执念默然无声,令梨掌心的槐花仿佛被抽干水分般枯萎,化为指缝间洒落的尘埃。

第222节

刹那间,满城的槐树都如抽干水分般枯败死亡,树梢抖落一粒粒金粉,随风吹到令梨眼前。

令梨咦了一声,双掌摊开。

金粉汇聚在她掌心,犹如一汪盈盈的金水,水面上货郎一家四口的面容、金小桂的面容、无数令梨不认识的面容一一闪过。

“感念功德?”伽野一怔,立刻道,“快,喝下它。”

令梨抬高掌心,金水顺着她的腕口滑下,吞咽入喉。

层层叠叠的声音回**在令梨耳边,有人喊着“回家”、有人喊着“离开”,八十五年重复的岁月在令梨脑海内一帧帧掠过,被困住的执念飞于夜空之上,得到了解脱。

一捧金水的功德是他们对令梨的感谢,谢谢她来到槐城,给予城中人久违的自由。

伽野站在旁边看见令梨一口口啜饮金水,她微微闭合的眼眸弯起好看的弧度。

功德加身,万般邪祟不可侵,这是世间至纯至粹之精华,滋味想来极好。

伽野很为令梨高兴。

功德可遇不可求,对修为更是大有进益,化神远不是她停留的极限,她要用最快的速度向上走。

若能凝聚更多功德,大乘期怕也不远了罢。

伽野自己倒很无所谓,妖修前期优势有多大,后期瓶颈就有多难攻破。

槐城之事他虽出力不少,但归根结底是力气活。要是令梨用的身体不是王府嫡小姐,而是某个身体健康的凡人,她一个人就足以完成一切。

令梨睁开眼,金水倒映在她眸中,色泽有一丝像伽野的金眸。

他不自觉笑起来,搁在令梨肩头的脑袋蹭了蹭她的颈窝,流露出几分撒娇的意思。

令梨捧着手,浅了很多的金水在她掌心**漾,被少女递到伽野唇边。

伽野一愣,抵触地向后仰了仰头。

“我不需要。”他急促地说,“快喝了它,功德凝聚不了多久。”

令梨固执地摇了摇头:“你今晚背着我走了那么久的路,也是你帮我纵火、帮我砍断了城门的锁。功德有我的一份,就有你的一份。”

她寸步不让,伽野僵持了一会儿,低下头颅。

他的舌尖舔过令梨掌心,仿佛凶猛的大猫垂首舔吻他的主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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