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乱成了一锅粥◎

门外惨叫连连, 令梨有点可惜,她站在院墙下叹了口气。

“这具身体实在太孱弱了,有没有好好锻炼过?”令梨怒其不争, 扼腕叹息。

要不是她和执念原身半点儿交情都没有,令梨早就挥笔写下一篇严格的早锻炼时间表, 势必要将成王府柔柔弱弱的嫡小姐训练成槐城最靓仔的霸王花, 比武招亲能把上门夫郎锤成饼干渣的奇女子。

托这具身体的福, 令梨只能折下树枝制成火把砸到墙外, 但凡身体素质稍好一丢丢, 她能用的手段数不胜数。

“比如万箭穿心、重锤出击、落井下石……”令梨碎碎念,“学了好久的机关术,还以为能有机会实践一下长老的教学成果, 真是可惜。”

“你说是不是,小荷?”令梨自说自话怪无聊的,拉着呆滞守夜的侍女小荷闲聊。

墙外的惨叫一声比一声凄厉, 一声比一声怨毒, 令梨不太喜欢庶姐的背景音, 好在她一向宽容又随和,想着不能厚此薄彼, 干脆抬高了音调, 让院墙外的庶姐也参与她和小荷其乐融融的午夜闲话。

“……经典机关术中常以数量取胜,最典型的案例是飞针, 实操中可以用削尖的竹子代替节约经费。刹那间万箭齐发, 以极高的密度和极快的速度制敌, 灰尘落下后只剩下被扎成马蜂窝的敌人, 或者说, 只剩一滩被剁碎无数次的肉酱。”

令梨顿了顿, 好心道:“姐姐莫怕,我今晚用的是火攻,你最多化为一块长条形的烧焦黑炭。”

门外人:谢谢,并没有被安慰到。

庶姐的惨叫声在火中逐渐扭曲,又一次变化成熟悉的少年音,苦苦哀求,忍耐痛苦,委屈得让人听着心都要化了。

伽野惯会撒娇,黏黏糊糊说话时声音格外讨喜,再添上一丝泣音,可谓无往而不利。

门外人操控声音的能力炉火纯青,你明知道她是个假货,可惟妙惟肖的声线蒙蔽了人的理智,让人禁不住迟疑:会不会……是我弄错了?

万一杀死了重要的人……万一他真的回头来找我了……倘若真是这样,我岂不是活活烧死了他?

人一旦开始怀疑自己的认知,理智的思维便摇摇欲坠,如被抽走地基的积木塔,哗啦啦碎了一地。

‘开门看一眼吧。’

若有似无的蛊惑声夹杂着火舌燃烧的滋滋声。

‘只是看一眼,确定不是他就把门关上,不要紧的。’

‘推开一条门缝,很细很细的一丝,把眼睛凑过去,凑过去。’

蛊惑的声音藏在粘稠的黑暗中,小荷手中的灯笼明暗不定,院子里的槐树投影在灯笼纸上,犹如瘦长的鬼影。

门外人听见细碎的脚步声,仿佛有个人走到门口,耳朵紧紧贴着偏门,努力聆听门外的声音。

它的嘴角裂开巨大的弧度,声音愈发痛楚:“好疼……我好疼……救救我……救救我……”

“真的吗?”门内的嫡小姐柔柔地问,“火烧得你很痛吗?”

“看来是很痛的。”令梨怜惜道,“痛到神志不清,都来找加害者求救了。”

“是你让我来找你的……”少年的声音压抑着疼痛,“我没有食言,我听话地来了,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令梨背靠在门板上,目光望向院中浓郁的黑暗。

她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嘘,你听。”

遥远的,远离南楼小院的方向,交错复杂的脚步声**开了夜色,来回跑动的人呼喊着:

“——走水了!成王府走水了!”

燃烧的火云烧穿了粘稠的黑暗,令梨踮脚眺望,事不关己地对门外说:“哇,走水的地方好像是姐姐的北楼小院呢。”

她用了疑惑的语气,却没人听得出真心。

门外的苦求声戛然而止,浓郁的怨毒之气扑面而来,被紧闭的偏门挡住。

“棋差一招的滋味如何?”令梨问,“很有趣吧。”

今晚的戏写作桃僵李代,读作调虎离山。

“我曾经听说过一个故事。”令梨道,“说是一个人到别人家做客,和主人相谈甚欢。客人入夜前告辞,并对主人说:夜间是鬼怪出没的时候,无论是谁敲门,你都不要理会。”

“主人答应了,客人离开。天色渐渐黑了,主人正欲入睡,忽然听见门被敲了两下,门外的人说:是我,白天来做客的人,我落下了东西在你的屋子里,可以进来拿吗?”

“主人听见客人的声音,隔着窗纸看见客人的身形,于是他悄悄推开一条门缝,果然看见了白天的客人。”

“主人放下心来,打开房门:请进来吧,不知你落下了什么在我的屋子里?”

“‘客人’微微一笑,踏入门内,房间紧贴着它的后脚闭拢。”

“一夜过去,提醒主人夜晚不要开门的客人又一次拜访主人,‘主人’推开房门,对着客人微微一笑:进来吧,你落下了东西在我的屋里。”

令梨徐徐讲述:“姐姐执意要我推开门缝看你一眼,同样行为放在我身上,我肯定是想趁机戳瞎那人一只眼睛。但姐姐是个良善人,你真的只是想让我‘看’一眼——不是看你,是看一个被火烧得痛苦不已的‘他’。”

当你的耳朵听到熟悉的声音,当你的眼睛看见熟悉的模样,你又能拿什么证明他不是他?拿什么分辨真实与虚假?

“机关算数选修课的长老诚不欺我。”令梨严肃道,“你的眼睛会欺骗你,你的耳朵会欺骗你,唯有机关算数不会——数学不会就是不会。”

所以令梨不看,也没必要看。

但和庶姐想得不一样,令梨不是笃定伽野不会半夜前来才没有上当。

恰恰相反,她非常清楚地知道——伽野今晚一定会来。

“我亲口要他半夜到成王府来,他怎么可能不来呢?”

令梨抛了抛手里小巧的胭脂盒,盒中胭脂上指腹抹过的痕迹尤为明显,正是白天伽野亲自为令梨涂口脂用的那盒胭脂。

入夜时分,伽野自偏门离开。令梨赶在他离开前拉住伽野,踮脚在他下颌印下柔软的唇印。

突兀的举动中,令梨顺走了少年袖中的胭脂盒。

“舍不得你……胭脂盒放在我这儿,你半夜来拿好吗?”

这句话是说给伽野听的,也是说给躲在暗处的庶姐听的。

夜半时分,偷溜出金府的带刀侍卫果然来到了成王府的院墙外。

庶姐生出一个恶毒的诡计。

她不认为自己会被识破,嫡小姐亲自邀约了夜半的私会,带刀侍卫也明确回应了她的邀请,这怎么可能是个陷阱呢?

庶姐很聪明:倘若今晚带刀侍卫没有来,妹妹那句话便是故意说给偷听之人知晓的,故意放下鱼饵想钓她出来。

但若他来了,今晚便是天赐良机。

庶姐窃窃私笑,她亦步亦趋地跟着伽野,一直跟到伽野走到南楼小院偏门口,才施展了她的本领。

南楼小院和北楼小院的偏门被悄无声息地调换,伽野敲响了北楼小院的门,庶姐取代他叩响了南楼小院的偏门。

北楼小院,伽野:“是我。说好的,我落下了一盒胭脂,拿给我好吗?”

南楼小院,庶姐:“是我。说好的,我落下了一盒胭脂,拿给我好吗?”

一样的措辞,一样的声音,一样的面孔。

令梨没有理由识破她的诡计。

没有理由!

“为什么?!”庶姐想不通,她真的想不通,“明明是一模一样的!倘如我不把两扇门调换,站在门口的人就是他!你点火烧死的人就是他!”

“怎么会有如果?”令梨反问,“你可能不动手吗?”

“我不喜欢假设的命题。”她摆摆手,“剑锋落下便已落下,鲜血溅起便已溅起,死者不会因‘如果’复生,‘如果’一词毫无意义。”

“我们剑修比较极端。”令梨轻快地说,“姐姐多担待点。”

令梨和庶姐之间的交锋可以简单概括成:我预判了你的预判。

相较而言,伽野的任务反而更容易。

第219节

【规则六:南楼小院入夜后不接待外男。】

令梨:“反过来说,北楼小院可以。”

即使庶姐不在北楼小院无法开门,院子里还有小莲,还有许许多多欢迎他的侍从。

门一旦打开,事情的走向就容不得庶姐掌控了。

“为了避免走漏风声,我们事先没有商量过犯罪手法。”令梨晃了晃灯笼,“考虑到原地取材的问题,手段也着实不多。”

言下之意,纵使庶姐人和院子一起被烧的责任百分之九十九在令梨和伽野,但她自己的倒霉也必须认领剩下百分之一的责任。

“我之前听他描述北楼小院的精致圆景,就觉得那是个很适合烧的地方。”

令梨回看空空****只有两棵槐树的南楼小院:“不像我这里,找个易燃物还得亲自爬树。”

走水的叫喊声与燃烧了半边天的火云彻底惊醒了成王府的夜色,整个府邸乱成一锅粥。

令梨悠哉悠哉地靠在偏门上,门外一片死寂。

她低头把玩手中的胭脂盒,葱白的指腹沾到融化的艳色胭脂,甜腻的粘黏感。

令梨侧耳听了听,忽地一下拉开紧闭的偏门。

门外,正欲敲门的短发少年动作一顿,笑起来。

“怎么随便给人开门。”他金眸耀眼,尾音亲昵,“不怕门外有鬼?”

“谁家的鬼纵火后不逃跑,流连在自己的犯罪现场?”令梨瞥了伽野一眼,目光一言难尽地落在他下颌的吻痕上。

“我可是为了正事来的。”伽野眼神无辜,朝令梨俯下身。

“阿梨印的,我不敢自己擦,怕坏了你的计划。”伽野很乖地说,“但我还要回金府办差,被金公子瞧见了该怎么说呢?难办得很,我只好来找阿梨。”

好入戏一人,听着像他什么时候在意过凡人的想法似的。

令梨抬起手,指腹用力抹过伽野下颌的胭脂印。

她玩了好一会儿胭脂,指腹的颜色比伽野皮肤上的更艳,非但没能擦去唇印,反而衬得愈发明显,在夜色中清晰可见。

“这下就好解释了。”令梨垂下手,懒散道,“成王府半夜走水,金府作为邻居定然跟着人仰马翻,休息的侍卫统统被召集起来听命。”

“金公子一点名就知道你不在,擅离职守总需要理由。”

令梨点了点伽野下颌上显眼的红胭脂,轻描淡写道:“等金府问起,这就是你和坏女人鬼混一夜的证据。”

“多么完美的借口。”她一锤定音,“你到公堂上就这样说。”

作者有话说:

小梨:芳心纵火犯失去的只是这个月的月钱而已,王府纵火犯失去的可是下半辈子的生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