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天上明月般◎

第212节

师兄……师兄这是怎么了?

令梨的手腕被攥得生疼, 但她很怕刺**绪不稳的宿回云,只稍微蜷了蜷指尖。

冤,令梨好冤。

没有心的怪物?她怎么可能这样想师兄!

令梨指天发誓, 人美心善四个字她只用来形容过宿回云,连兄长大人都得不到如此光明正义的评价, 真的是独一份。

她心中的宿回云上奉冷血渣男师尊, 中对黑心黑肝宗主, 下护离谱搞事师妹, 有情有义, 义薄云天,肝胆相照,一个人撑起凌云剑宗良知一片天, 是人世间尚有真情存在的有力证明。

令梨敬佩不已,又觉得宿回云实乃无妄之灾:明明是第一次拜师的师尊,明明是第一个想好好照顾的师妹, 明明是双倍的快乐, 为什么他们两个凑到一起只剩下悲剧了呢?

沈无这个渣男从来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他眼里只有他自己,心疼师兄的事还得靠令梨来做!

她冥思苦想, 在西漠筹划了百年之久, 终于想到了万全之策。

只要和师兄演一场反目成仇的戏就好,令梨胸有成竹掏出她精心策划的剧本。

她认真浏览了修真界有史以来叛宗者的人物传记, 他们许多曾是宗门风云人物, 曾是呼风唤雨被长老们捧在手心的天之骄子。

这样的人物叛宗往往大张旗鼓, 昭告天下, 不仅言语间与宗门恩断义绝, 还会从倒霉同门中挑出一个典型, 当场杀之,以证明自己叛宗的厉害。

被挑出的典型有以下几种:如师如父的师尊——令梨没有,她心中的爹是个死鬼;心生爱慕的师兄弟姐妹——令梨是反杀妻证道协会终生制会员;有所龌龊的同门——和气生财,打工人小梨从不和活人急眼;以及,宗门偶像。

令梨醍醐灌顶,大彻大悟。

她为合理叛宗找理由是无法忍受黑心资本家宗主的压榨,无法忍受化神道君的尊严被践踏,遂怒而出走,辞宗不干了。

按以上逻辑,令梨深深记恨宗主,临走前打伤宗门活招牌,迫使今年凌云剑宗招生数量大减,岂不是完全合理?!

当然,令梨不能真的打伤宿回云。

一来她如今修为高出宿回云一个大境界,很怕一不小心力气没控制住,真把师兄打出个好歹。

二来令梨要顾忌舆论,她不想自己前一秒打伤宿回云,后一秒被看见大师兄破相而红了眼的同门撕成面饼渣渣。

“所以我才想用流云在胳膊上划一道。”令梨为自己伸冤,“白衣染血,鲜红刺目,一刀两断,从此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师兄走师兄的阳关道,令梨走令梨的独木桥,他再也不必替胡来的小师妹收拾烂摊子,只需好好做他的首席弟子,与从前一样。

“我只是希望师兄不被我牵连。”令梨轻轻地说,“像从前一样不好吗?做人人敬仰的天之骄子,年轻一代的剑道魁首,有最高的地位、最好的师尊和许多崇拜师兄尊敬师兄的师弟师妹。”

“若因我之过,让师兄失去这一切,我实在愧疚不已。”

宿回云和伽野、薄念慈不一样,他的身上纠缠了太多人的因果,太多无法舍弃的责任。

伽野能偷溜出族群和令梨在西漠住上一百年,薄念慈随心所欲至极无人胆敢置喙,宿回云呢?

他有太多事情要做。

首席弟子不仅是地位的象征,也是责任的证明。

他可以在带队时把其他人丢给轩晓,和令梨单独行动,哪怕轩晓的抱怨堆积成山,宿回云都可以当作耳旁之风。

但他终究不能彻底抛下凌云剑宗一群嗷嗷待哺的师弟师妹,责任如蛛网细细密密穿插其身。无论宿回云去往何处,凌云剑宗都是他必须回来的归处。

“师兄。”令梨握住宿回云攥紧她手腕的手,轻柔但坚定地慢慢扯开。

“我不能顶着凌云剑宗弟子的名号报复宗门支柱无心剑尊,这是令梨和沈无的私人恩怨,与其他的一切都无关,都不必牵连。”

令梨浅浅呼气,望进青年深潭般黑沉的眼眸:“把话再说得直白一些吧——谁都知道,师兄不可能和我一起走。”

“你会为我叛宗吗?”令梨逼问道,“会为我给沈无下毒、暗算他、背刺他、伤害他吗?”

“沈无是你的师尊,你会为了他杀死我这个叛宗者吗?”令梨又问,“你会不遗余力地追杀我、防备我、害死我吗?”

不需要宿回云说话,令梨替他给出了回答。

“不会。”白衣少女笑了笑,黑眸明亮如昔,没有丁点儿失望和责备的意思,“师兄哪种都不会做。”

“会那样做的人就不是师兄了。”令梨轻快地说,“不是我认识的宿回云。”

她勾住宿回云的袖子,像以往一样摇了摇。

“我想师兄好好的,像月亮一样两不相帮,孤傲高洁地见证一切。”令梨说,“再没有比师兄更适合的见证人了。说来可笑,我与无心剑尊血出同源,链接我们共同的羁绊竟然是师兄。”

她的声音温柔轻缓,如清风徐徐而过,血海深仇好似化为清风明月,脉脉安宁。

宿回云保守了百年的秘密,从与令梨定下约定的那一日起,煎熬如小虫啃噬他的血肉,他面无波澜。

他养成了夜间在竹林练剑的习惯,总在不经意间仰望空中高悬的明月。

遥远的西漠,是否也有人夜间兴致勃勃地练剑,笑着高举剑尖,直指高不可攀的月亮?

洒脱快意的女孩子,认真地生活,认真地修炼,她心里惦记着失去的脊椎骨,吃饭时啃到鸡骨头都要多嗦两下,很有些执念。

宿回云想,他是有些畏惧的。

畏惧他亲口告知令梨真相的那一刻,笑吟吟的小姑娘失去了表情,她漠然地、冷淡地看着他,眼中浮现一丝极细的恨意。

令梨不是敌我不分的人,她很快能调整好情绪,语气温和地说些“不怪师兄”、“不是师兄的错”、“多谢师兄愿意告知我真相”的话,真心实意地感激他。

宿回云模拟了很多种对白,他不知道令梨最终选择走向哪一条路,她的想法如迷雾般令人捉摸不透,任何人在她面前都太过被动。

人会被出乎意料的事物吸引,越是不受命运和常理束缚的人,越显现光彩夺目的灵魂。

令梨让宿回云不要难过不要愧疚时,久违的怒火几乎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流云在剑鞘中嗡鸣,想替主人剖开这个女人的心,瞧瞧里头是不是空无一物。

怎么敢说出这样残忍的话?仿佛她在宿回云心里没有一点儿分量似的,极轻易地舍弃了自己,且并不为此伤心。

我在她眼里是个没有心的怪物吗?

她当真一点儿察觉不到我对她的心意吗?

疯狂恐怖的念头如乌云遍布,宿回云表现出的却只是手中力道加大,仿佛他依旧冷静,依旧听令梨说她的道理。

他确实在听,小师妹一张嘴总是很能说,没人打断时能叭叭一下午,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

净是些歪理,只顾自己高兴,肆意忽视别人的心意。

干脆换个方式让她闭嘴,低头吻下去的话小姑娘怕是会惊讶得不得了,不自觉地张开口唇,正巧方便被他侵占领地。

“师兄像月亮一样。”令梨说。

她用月亮比喻宿回云,极高洁,极美好的意向。

见证人,见证师尊或她死亡的人,如此残忍的职责在令梨口中如明月皎洁,殷殷托付到宿回云手心。

仿佛人世间的月光是否愿意继续照耀在她身上,只在宿回云一念之间。

他可能拒绝吗?

宿回云被轻易的说服了,又一次,再一次。

他好像从头到尾都未曾赢过令梨,从第一次比较剑术开始直到现在,输得一塌糊涂。

宿回云动了动手指,流云剑浮现在他双掌中,寒光凛凛。

“师兄想亲自来吗?”令梨思忖着,很大方地伸出胳膊,“划一道就好,两道也行。”

反正舆论掌握在她手中,只要拿出丁点儿证据,令梨叛宗又和师兄反目成仇的传闻就会变成既定事实。

她忍耐疼痛的本领很强,也从不在意流血和伤口,就算师兄心生不满多划她两道也没事……

湿润的触感划过肌肤,仿佛过了电般令人战栗。

疼痛迟了一秒才传来,细密的鲜血打湿素白衣袖,狭长的血痕贯穿小臂。

令梨嘴巴微张地瞪着宿回云,手臂僵直。

流云剑上的血珠顺着剑尖垂下的弧度滴落在地,白衣剑修安静垂首,舌尖舔过顺着令梨小臂流淌的鲜血。

他的动作轻柔缓慢,令梨却无端看出了一丝让人恐惧的狠意,仿佛下一秒便要啃食她的血肉,留下永久的疤痕。

血痕被湿润的水痕取代,宿回云平静地放开令梨,任由她不知所措地后退两步。

“如你所愿。”青年淡声道,“我会签署你的追杀令。”

“躲到哪里都好,躲到天涯海角去吧。”宿回云轻声说,“别让我抓到。”

作者有话说:

小梨:师兄公然放水(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