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有几个好师兄?◎
天光破晓, 令梨强大的生物钟准时上线。
她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凝望窗前洋洋洒洒飘落的枫叶。
九重宫养花种树的园丁未免太过负责,生怕主人说出“今年的枫叶不够红”之类的台词, 赏他一丈红。
令梨选了棵她最喜欢的枫树,开始她的每日练剑。
剑修小梨一向心无旁骛, 因而没注意到清晨来红枫打扫的侍卫眼中的震惊。
侍卫甲:折寿了, 有生之年竟能看到红枫殿的主人早起, 今天的太阳是从西边升起的吗?
侍卫乙:完了哇, 男主人和女主人的生活习惯相差太大, 魔后殿下会嫌弃我们尊者像猪一样懒吗?这门亲事能不能成?
侍卫甲乙忧心忡忡,抱着扫帚围观令梨练剑。
他们本来只想等令梨练完再打扫院落,然而侍卫甲乙太小看令梨卷王的自我修养了。
一个优秀的卷王不仅要偷偷发力卷死众生, 还要带动大家一起卷,越来越卷,卷得昏天黑地日月黄昏。
窗外的声音渐渐噪杂, 薄念慈按着额头眯眼起身, 他不耐烦地撩起帘子, 想看看是哪个不怕死的东西在他寝殿外闹腾。
定睛一看,魔尊陷入沉默。
九重宫最尊贵的红枫殿内, 某令姓卷王于树下舞剑, 一干魔修跟在她身后或打拳或耍棍或推太极,一群人晨练练得热火朝天, 宛如新生的太阳充满对未来的希望。
薄念慈回忆了一下窗外以往的景色:在他起床之前, 整座宫殿中连一根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不许响起, 侍卫贴着墙根宛如隐蔽的阴影, 红枫殿外唯枫叶永恒飘落。
“到哪儿都适应得这么好。”薄念慈摇着头笑, 被吵醒的起床气渐渐散了。
剑光斩碎枫叶, 令梨呼气收剑,拭去额上细汗。
“您辛苦了。”旁边有人小跑着送来净手的绢巾,魔修们以一种诡异的热情把令梨围起来,七嘴八舌地说话。
令梨茫然地被服侍着擦汗净手,手里揣着一杯云雾袅袅的仙茶,香气悠悠的女修为她打扇摇风,拿着本子和笔的食修宛如记圣旨一样询问她吃食的喜好和忌口。
小梨是个连断头饭都吃得很随意的人。她老老实实地说,她最喜欢喝凌云剑宗食堂出品的豆浆,早餐喜欢山下凡俗小贩卖的白糖烧饼,不喜欢任何口味的辟谷丹。
令梨每说一句,食修眼中多一份痛彻心扉的怜惜,替令梨打扇的女修满脸义愤填膺的怒火。
不急不徐的脚步声自令梨身后响起,围绕在她身边的魔修不约而同行礼告退,人群刹那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只余枫叶飘飘。
令梨抿了口仙茶,奇怪地回头看向薄念慈:“今儿起这么早?”
你从前硬拉着她睡回笼觉的时候不是这样的,说,是不是故意整蛊她?
“院子里吵得很。”薄念慈瞥了眼院门外鬼鬼祟祟的人影,任魔修们说话再小声,落入他耳中清晰如雷鸣。
食修:魔后殿下从前过的是什么苦日子啊,豆浆、烧饼、辟谷丹……凌云剑宗就给殿下吃这些?
女修:是啊!瞧殿下小小的个子,一看就是营养不良的错!什么正道第一宗,竟克扣弟子伙食,难怪我们尊者忍无可忍发布了通缉令。
即使是自己的手下,薄念慈也不能不道一声逻辑清奇。
好一套颠倒黑白的说辞,听着薄念慈像什么好人似的。
“昨晚睡得还好?”他问。
令梨点点头:“屋子很大,床也舒服,只是清冷了些,没什么人气。”
像第一次住人的寝殿。
“你住久了就有了。”薄念慈轻描淡写把这句话带过去,不等令梨细想,他又道:“早餐想在九重宫用,还是出去吃?”
令梨一直以为魔域像凌云剑宗一样鼓励修士辟谷,但不愧是以自由闻名的魔域,口腹之欲人人享受。
“出去吃吧。”令梨期待地说,“我只来过一次九重城,脚都不曾沾地。”
薄念慈听在耳中以为令梨是说她御剑飞行的路过九重城,没有落脚。
实则令梨是真脚不曾沾地,她一路是被师兄抱着走的。
九重城多用红黑两色装横,大气庄雅。城门滚动的大屏幕上更新了新的通缉令,令梨驻足看了一会儿,一想到她的名字和照片当了那么长时间的顶流,她就有种搬家去地府生活的欲望。
这阳间一天都留不得了。
好在薄念慈在她身边,令梨大为庆幸。
人家可是魔域的主宰,不比前通缉犯小梨更引人注目?令梨身上目光的压力被薄念慈分担了一大半,她只恨不能躲在他袖子后面。
对魔修一无所知的令梨并不知道,薄念慈走在九重城中其实不会引来太多人瞩目。
一来是魔尊出现在魔域中心城太过正常,不值得稀奇,二来是魔修们又敬又怕,不敢打扰。
但今天可不一样。
身价过亿的前通缉犯?不不不,魔后殿下怎能如此妄自菲薄,大家只是想多认识认识未来的女主人罢了。
复杂又炙热的目光让渴望低调的令梨无从适应,她看了眼背后的长剑,思索御剑飞行一路逃回宗门的概率有多大。
“好了。”薄念慈淡淡道,他随意瞥了周围一眼,噪杂的声音瞬间静音,魔修们恭恭敬敬行礼,纷纷离开。
令梨呼吸到了新鲜空气,不由得感叹:“念慈在魔域犹如我师兄在宗门,周围总是围得人山人海。”
想来伽野在妖族也是同等待遇,令梨很不高兴地想,一个两个,都妨碍她闷声发大财的处事准则。
“改天介绍我师兄给你认识吧。”令梨兴奋道,“到时候你们走在前头吸引别人的注意力,我就能无事一身轻地混在人堆里了。”
她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没看见薄念慈抿直的唇角和偏冷的气场。
令梨口中的师兄是专指,不带姓氏,指的是凌云剑宗首席弟子宿回云。
当日令梨为救妙青仙子给宗门传信,收信者正是宿回云。
薄念慈那时与她水火不容,担心这条消息是自己最后遗言的令梨打字可认真了,来回检查了好几次有无错别字才把消息发出。
薄念慈冷眼旁观她编造谎言,却也看得出字里行间宿回云对师妹的关系,几乎超出了他身为首席弟子该有的关心范畴。
几道念头在薄念慈脑中闪过,他特意将令梨安置在红枫殿侧殿,自有私心。
一来他不想令梨离他太远,二来唯有侧殿的布置规格勉强与贵客相配,三来,红枫殿乃魔尊寝殿,空余多年无人入住的侧殿是为了留给谁,魔域人尽皆知。
但令梨是不知道的。
天下之大何处不可为家,薄念慈让她睡侧殿和让她住桥洞,在令梨心里没有差别。
她最多觉得魔域待客之道不错,薄念慈很大方,再多就没有了。
不怪修真界杀妻正道话本里的反派男主角几乎被剑修包揽,这群人是真的没有心。
没有心的剑修里,令梨一定是格外没心肝的那个。
黑发少女快快乐乐走在九重城的街道上,过路摆摊的婆婆笑眯眯送了她一根冰糖葫芦,女孩子侧着脸颊咬下一口,腮帮鼓鼓。
“议论归议论。”薄念慈平淡地说,“别传到她耳朵里。”
墙根下的影子扭曲一瞬,像什么人半跪行礼。
令梨右手拿着糖葫芦,左手拎着大包小包的小吃。九重城的居民对她友善热情地过了头,令梨瞅了眼旁边的薄念慈,怀疑是他故意安排的待客项目。
传闻席卷魔域,久住魔域的魔修收到了九重宫传来的暗令:住在红枫殿侧殿那位是魔尊亲自安排,个中深意自己八卦可以,说出来传进贵客耳中不可以。
魔修们秒懂:尊者还没追到人家,尊者不行!
魔修们痛心疾首,纷纷一边闭口不言一边莽足劲助攻,令梨满手小吃几乎拿不下,薄念慈替她分担了大半。
“魔域竟然是这般民风淳朴之地吗?”令梨吃得嘴唇亮晶晶,感叹道,“我不该以偏概全,用对小明师兄和你的印象迁怒魔域。”
迁怒这个词用的很妙,薄念慈似笑非笑地睨了逐渐胆大的令梨一眼,指腹贴在她后颈微微用力。
“别别别。”令梨不舒服地挪了挪身体,“你怎么老是掐人脖子。”
“小明师兄又是哪一位?”薄念慈问,“你到底有几个好师兄?”
呸,小明师兄能和宿师兄比吗?登月碰瓷!
令梨啧声道:“小明师兄,明朗真人,不是你的手下?”
第173节
话一出口,令梨咦了一声,忽然想到一个很妙的主意。
弃仙修魔小明师兄和她反目成仇,令梨一路逃亡的路上,他勤勤恳恳兢兢业业扮演拦路虎的角色,可以说令梨对魔域的坏印象百分之五十来自明朗。
受她恩惠的师梓良一度努力冲击魔君的位置,就是想用官职压制小明师兄,风水轮流转,轮到他给人装孙子。
令梨虽不是魔君,但如今魔尊站在她这边!
记仇小梨一下就兴奋了。
“小明师兄和我,是不能呼吸同一片空气的关系。”令梨眼睛亮亮地看向薄念慈,“此人罪行罄竹难书,且听我细细道来……”
女孩子叭叭叭讲了两个时辰,用尽了她丰富的词汇,勾勒出一个十恶不赦的大罪人形象。
她说得口渴,又有点饿,九重宫任职的食修看着薄念慈眼色,殷切地把令梨带进了小厨房随吃随做。
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不多时,一道身影急匆匆赶来,差点被门槛绊倒摔在地上。
“尊者。”明朗低头谦卑道,“属下有事回禀。”
小明师兄多精明一人,令梨的通缉令一被撤他就知道大事不好,再一听说红枫殿侧殿住了人,更是差点心肌梗塞。
他坑害小梨师妹多次,这姑娘不记仇才是见了鬼。
明朗清晰地意识到,他能不能活命,全看他有多少价值。
没有价值的人只配沦为尊者讨心上人欢心的玩物!
“说。”薄念慈神色如常道。
“属下弃仙修魔,幸得尊者收留,不胜感激,自该急尊者之所急,想尊者之所想。”
“据魔域安插在凌云剑宗的暗探所言,凌云剑宗宗主已得知令姑娘在我魔域做客之事。”明朗道,“尊者待客之道绝无问题,只恐怕正道之人心思龌龊,浮想翩翩。”
什么叫职场的艺术,这就是职场的艺术!
明明是自家魔尊暗戳戳安排了让人想歪的住所,硬是被明朗扭曲成凌云剑宗戴有色眼镜看人心思龌龊,甩锅本领一流。
薄念慈不做评价,听他颠倒黑白。
明朗松了口气,继续说:“凌云剑宗宗主知道的事,他门下最得重视的首席弟子必然得知。”
“宿回云其人,在凌云剑宗地位之高甚至超于宗主。好巧不巧,他与令姑娘同为剑修,他们之间有一些……别样的情谊。”
最后一句,明朗说得看似委婉实则直白,只差把宿回云是尊者你情敌几个字写在脸上。
“我所言绝非猜测。”明朗发毒誓,“凌云剑宗内部早有论调,或许尊者以为净是些捕风捉影的八卦谣言,不足为惧,但下属手中却有铁证。”
他深吸一口气,怀抱极大的勇气,点开手机相册。
明朗低头献上照片,脑袋恨不得埋进砖头缝里:“尊者请看。”
相册里是一张日期颇久之前的照片,那时的令梨还是筑基期的外门弟子。
照片里,高大英俊的白衣剑修背对镜头,他怀中抱着的人双手搂住他的脖颈,脑袋埋入他胸口,只露出头顶的发旋。
饶是女孩子的身影被挡得严严实实,事到如今,无人不知她姓甚名谁。
作者有话说:
小明师兄:没想到吧!我有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