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点好听的◎

白雾散尽, 雾中隐隐绰绰的红影渐渐清晰可见。

高挑俊美的红衣男人掀开眼皮,他敛目看向干净修长的双手,耳畔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黑发少女急匆匆跑过来, 又在离他半米的位置刹住脚,探头探脑地打量薄念慈。

“尊者?”令梨唤了一声, 目光移向周围, “这儿是仙府核心?幻境破了?”

说是疑问句, 但令梨心里有判断, 小薄念慈再如何妖孽也是少年心性, 没有眼前男人从容不迫身居高位的气势。

她果然猜得不错,唤忆截取的回忆核心正是薄家灭门,打完和薄易兮的一战, 幻境便碎了。

这一战难打得很,刀光剑影鲜血乱飞,打到最后令梨满眼都是赤红色, 连幻境什么时候破碎都有些记不清, 傻傻持剑砍了空气好几下。

热血沸腾, 又惨又爽。

魔尊不愧是魔尊,年少经历曲折又热血, 妥妥的大男主逆袭流剧本, 比令梨看的话本精彩多了,真是多姿多彩的人生。

能参与到久远过往的历史中, 令梨还挺新奇, 她和年少的薄念慈相处多日, 多多少少有把对方当成朋友。

第169节

如今离开幻境, 身影单薄的少年变为挺拔俊美的男人, 朋友变绑匪, 令梨的心情有一丝丝复杂,又觉得理所当然。

本该如此,要不是幻境压制了薄念慈的力量,大乘期尊者动动手指薄家直接灰飞烟灭,哪有令梨的事。

她一向想得开,态度转化得很自然,也不像幻境中那样和薄念慈并肩而行,规规矩矩和他保持了半米的社交距离。

“你叫我什么?”薄念慈声音微凉。

令梨茫然道:“尊者?”

有什么问题吗?她的语气不够恭敬谦卑又低调吗?

薄念慈怎么回事,她刚刚帮他摆脱幻境就挑她刺?卸磨杀驴的速度也太快了点。

女孩子的疑问明明白白摆在脸上,不自觉鼓起的脸颊上带了点不开心的色彩。

看见令梨,幻境中的记忆在薄念慈脑海中清晰地轮过一遍:

黑发少女靠在椅子上点着烛灯翻阅医书,她似是看到有趣的内容,抿直的唇角弯出笑弧,头也不抬地招手:念慈来看,这个有意思。

在薄府喊一声姓薄的,回头率百分之百。令梨新认识了好多薄家人,一天到晚念“薄”字念得嘴皮子发干,她叫薄念慈时越叫越省略,偶尔漏出两句“慈慈”,又欲盖弥彰地捂住嘴。

“你们薄家这一辈都叫‘薄念某’,唤你慈慈怎么了,多有分辨率。”女孩子狡辩地说,很快改口,“好好,我不偷懒,连名带姓的叫总行了吧,我很尊重你的。”

一口一个慈慈,语气调侃得很,瞧不出哪里尊重人。

半夜三更,令梨看医书看得困了,薄念慈让她去**睡。她一边小鸡啄米一边使劲摇头,看得出脑子一团浆糊,学医学傻了,连“我们念慈真是绝世美人”的话都敢当着他的面说。

或许是真的放松,年少的薄念慈在令梨眼中毫无威胁,她不带芥蒂地和他相处,朋友间的玩笑话便说得出口。

令梨心里骂薄念慈卸磨杀驴,殊不知薄念慈也在心里想这姑娘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一般人离开幻境,幻境中的记忆总会多多少少影响他们的认知,分不出幻境和真实的大有人在。

令梨倒好,说翻篇就翻篇,一分钟前两人还后背相靠踩在尸山血海之上,彼此是唯一的支撑和信赖,一分钟后令梨离他足有半米之遥,嘴上恭恭敬敬喊着“尊者”。

这幻境还不如不破,糟心得很。

“你之前不是这样叫的。”薄念慈几步跨过令梨刻意拉开的距离,落下的影子沉沉笼罩了她。

向来讥讽冷嘲的美人语气意外平和,独独不容置喙的态度与先前并无不同:“幻境里不是做得很好吗?你知道我喜欢听什么。”

令梨的念头不经大脑:“慈慈?”

薄念慈:“……”

红衣男人挑了下眉,慢悠悠地说:“也可。”

令梨:我不行我不可你当我没说。

“容我有一次重来的机会。”令梨清了清嗓子,不太适应地说:“念慈?”

“嗯。”薄念慈满意地应了一声,“阿梨。”

少年与男人的音色奇异地重合在一起,令梨没由来地想:他们真的是一个人啊。

踏着满门的鲜血走出来,一直登到顶点的人。

令梨叫念慈叫的确实别扭,她很少直呼别人的名字,叫宿回云是师兄,叫伽野是少主或者猫猫,叫令桃是兄长大人。

直呼令梨名字的人也少,一般只有兄长大人叫她小梨,宗门都是叫师妹,唯独伽野自来熟,一口一个阿梨叫得很欢。

现在唤她阿梨的人又多了一个,但左右不是什么要紧事,称呼而已,怎样都行。

“毕竟称呼也不是专属专用的东西。”令梨心很大地想,“少主和尊者品味还蛮一致的,这就是大人物的品味吗?”

他们一定很有共同语言,说不定还一见如故拜把子,变成好兄弟呢。

男人间的友谊,令梨参悟了。

她不再纠结改口的事情,新晋医修小梨激动地搓搓手:“我再给你把一次脉好不好?”

现在的令梨已经不是当初的令梨了!她是成功完成了大型高难度手术的天才医修小梨!

虽然她学的是妇产科。

但把脉的技术一定是共通的,令梨深沉地想,她如今连喜脉都会诊断了,好厉害的呢。

薄念慈没说什么,挽起袖子露出小臂,递到令梨面前。

令梨把手搭上去,熟门熟路地诊脉。

“你身上的毒,是留在薄家时中的吧?”令梨小声问,“从那时起一直遗留到了现在?”

“山寨里也流行以毒控制下属的手段。”薄念慈淡淡道,“五花八门的毒中了一堆,渐渐习惯了,若不是突破渡劫期有碍,我也不至于非要仙府不可。”

令梨看薄念慈的眼神愈发敬佩。

太强了,好可怕的妖孽,硬是顶着根基磨损和身负剧毒两个debuff修炼到了大乘期,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有些变态最喜欢看天才夭折,令梨恰恰相反,她喜欢看见有天资的人和努力的人走到他们应得的位置上。

修仙的本质是不屈服。

“我们已经到仙府的核心了,快去找你要的解药。”令梨催促道,“我感受到了剑道传承的气息,你要的东西应该在毒道传承里。”

飞升前辈设计种种关卡,最终是为了给出传承,一路上的剑门是令梨出力,毒门的薄念慈出力,奖励的分配刚刚好。

仙府核心房间里,两个淡色的光团静静悬浮,令梨招了招手,其中一只光团极其主动地扑向了她。

令梨掏出她装过无数了不起东西的乾坤袋,小心地收纳好光团。

这可是飞升前辈一生的绝学,绝非轻易可以消化,令梨隐约感觉得到,待她闭关冲击元婴之时吸纳光团最好,剑道传承正是她的结婴契机。

“说来也巧。”令梨忍不住道,“我两次为了躲避魔域通缉令而离宗游历,第一次寻到了结丹契机,第二次寻到了结婴契机——若是没有通缉令这事,我还不知何时才下山呢。”

薄念慈本是她最大的危机,如今再看竟也是令梨最大的机缘。

着实世事无常。

薄念慈闭眼吸收毒道传承,从中寻觅他需要的信息,闻言睁眼笑了笑:“听起来,我们缘分不浅。”

令梨舌尖顶着孽缘两个字,机智地没有说出口。

她双手揣在袖子里,换了副好声好气的商量口吻:“念慈,你看,我俩也算共过患难的人,勉强可以算是塑料朋友吧?”

薄念慈眯了下眼,示意她继续说。

“我想说,关于魔域通缉令。”令梨尽可能委婉道,“劳民伤财总是不好的。小小一张通缉令,九重宫财务总管眼睛都哭瞎了,多不好。”

女孩子话里话外都在问:能把我的名字从通缉令上撤下来不?求你了。

薄念慈不置可否,似乎并不心动。

混球!恶棍!求她一起入幻境中口口声声说替她承担一切痛苦和伤害,结果连通缉令都不肯替她撤!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令梨牢牢记住了老祖宗的教训。

不撤就不撤吧,令梨抬头打量这座防御极好的仙府,此处虽不像九重宫穷极奢华,也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很适合闭关突破。

“你的钱,你随意。”令梨边寻觅闭关的好去处边随意道,“看在我确实帮了你忙的份上,放我一次如何?”

“我等会儿送你出仙府,我回来闭关。待我出关后,若我们再度相遇,生死由天,绝无二话。”令梨认真道。

修真界最忌讳亏欠因果,她提的要求简单的不能再简单,薄念慈应该不会拒绝吧?

黑发少女认真又固执地看过来。

薄念慈感到荒谬。

他与她缔结了承担伤害的契约,愿意让她见证他年少时最隐秘的往事,在幻境中他们甚至有过一场暴虐而热烈的亲吻。

而令梨竟依然认为薄念慈待她一如初见。她试探性地询问通缉令的事情,没得到答案也不坚持,一副早知如此不抱希望的模样,顺势要他一个两不相干的承诺。

‘我送你离开仙府,我们两清。尔后我留在仙府闭关结婴,你回九重宫解毒疗伤,若我们再度相遇,依然为敌。’

冷静,漠然,自有逻辑。

她漆黑如墨的瞳孔中已经带上了些许疏离和警惕,因他们身份的差异、修为的差距和旧日的恩怨升起的警惕。

薄念慈揉了揉太阳穴,久违地感受到了无力,近乎烦躁。

就像年少的他直白地表达情意,却被爱慕着的人以“你日后一定会后悔”、“现在的你怎么想都无所谓,清醒的你自会理解黑历史三个字的含义”、“我拒绝你是为了你好,你清醒后会感谢我的”为理由拒绝。

令梨有一套她自己的逻辑,无论旁人废多少口舌,只要她的逻辑是通顺的,就休想扭转她的认知。

好比她认为小薄念慈是一时被猪油蒙了心,大薄念慈想杀她之心不减,他们合作的蜜月期已经结束了,她要快快想办法保命。

那颗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小脑瓜里,指不定正头脑风暴想些能气死薄念慈的东西。

一颗真心喂进了狗肚子。

说不通的事情,直接做就好。

毒道传承被男人彻底吸纳,光团化为虚无,男人大手无情地拎住令梨衣领,轻车熟路地把她夹在臂弯下。

“你要干嘛?”令梨蹬腿挣扎,“这么快就想杀人灭口吗?起码给我一点抢救的机会吧!”

“杀你?我怎么舍得。”薄念慈挑起令梨的下颌,语气亲昵而温和,偏偏让她不寒而栗,“我只是想邀请贵客来我九重宫赏枫,今年的枫叶格外红,你会喜欢。”

令梨:枫叶格外红所以不用赏我一丈红了吗?那我确实喜欢。

“赏枫就不必了。”令梨委婉但坚定地拒绝道,“我急着闭关突破,事业为重,你理解一下。”

“魔域最好的灵脉埋在九重宫地下。”薄念慈摩挲令梨的脸颊,淡淡道,“闭关需要的一切灵材,我都为你准备。”

令梨挣扎的幅度略有减小。

结婴消耗的灵石可是很大的一笔,能省则省,令梨不能说她不心动。

“既为贵客,哪有挂上通缉令的道理。”薄念慈不急不忙地添上一把柴火,“我以魔尊的名义担保,我在位一天,魔域你横行无忌。”

“如此,可否感受到我的诚意?”

作者有话说:

薄念慈:这你还不上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