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你最重要的人◎
令梨的牙好痛。
幻觉的疼痛, 但马上就会变成真实的疼痛。
她的头脑比深陷幻境无法自拔的薄念慈清醒太多,令梨非常清楚的知道:周围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唤忆构建的虚拟。
唯独她和薄念慈是真的。
人是真的, 身体是真的。
薄七乍一看仅有筑基期的修为,但令梨以她的智慧打赌, 他的身体一定是大乘期修士淬炼过的身躯。
令梨一口咬下去, 牙都给她咬碎。
“不, 这不是牙的问题。”令梨想, “是他大有问题。”
少年主动挽起袖子, 劲瘦的小臂修长莹白,他愉快地看向令梨,彬彬有礼地让她自己挑个位置下口。
见鬼的愉快, 他那发自内心的喜悦是真实存在的吗?
仿佛令梨咬他的肉、吮他的血是他欣然向往的快乐。
“比起别人,你一定更喜欢我的味道。”
令梨轻微地咽了口唾沫。
等离开幻境,她一定要严谨地告诉薄念慈:兔子精是吃素的, 你该有点基础常识。
来路不明的坏女人说什么你信什么, 迟早被令梨卖了还帮她数钱。
令梨浅浅幻想了一下薄念慈认认真真把自己卖掉、任劳任怨替她数钱的美好场景, 此梦若成,她死也无憾了。
做坏女人真开心啊, 如果坏女人没有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就更好了。
往好的一面看, 令梨成功引开了薄七的注意力,杀兔凶手们至少能活过今晚。
坏消息是, 令梨进退两难。
薄七的性格底色中有一抹阴翳的疯狂, 他尚未长成薄念慈一般喜怒无常的模样, 情绪变化有逻辑可循。
正因如此, 他偶尔显露出的偏执和怪异, 尤为骇人。
用令梨的方式来理解就是:大的那个一直很阴晴不定, 所以他做什么令梨都不奇怪;小的那个平时看着正正常常,突然一下让人毛骨悚然,令梨猝不及防。
很难评价谁更难搞,但被为难的永远是令梨。
黑发少女的犹豫只在一瞬之间,她挽起脸颊边垂落的长发,俯身轻轻张口。
薄七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动作,她先是试探性地用牙齿磨了磨他胳膊上的软肉,濡湿的冰凉感缓缓蔓延,她不小心舔了一口,又慌慌张张地用力。
薄七刻意收敛了覆在皮肤上的灵气,不设防地让她下口咬。
牙齿破开皮肉,沁出饱满的血珠,脑袋埋低的女孩子吮了一口鲜血,抬起头来。
她殷红的唇边沾着血,被少女小幅度地舔.舐干净,浓郁的铁锈味弥漫在空气中,引人燥热。
女孩子很轻地推开薄七的手,掩住嘴摇了摇头。
“不吃了吗?”薄七既感到满足,又略有遗憾,“是不喜欢?”
不喜欢他的味道,想试试别的人吗?
那可不行。
令梨咽下满嘴铁锈味,刚觉得这关应该过了,迎面对上少年微微眯起的红眸。
令梨:您又为了什么不满意???
她连鲜血都勉强咽了,他还想怎样,非要她咬一口肉下来吗?
人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啊,令梨痛心疾首,被人东一口西一口啃来啃去,他当他是西瓜吗?
“没有不喜欢。”令梨不舒服地舔了舔唇瓣,铁锈味久久不散,“我是兔子胃,只能吃一小口。”
给她接受这个设定,就像你之前接受了那么多离谱的设定一样!
薄七的胳膊还在流血,他不在意地抹掉血痕,红眸有意无意扫过令梨亮晶晶的口唇。
令梨不算很讨厌铁锈味,她是能抱着剑睡觉的女人,睡着睡着啃两口剑鞘是她的日常,全当补铁。
薄七收敛了覆在皮肤上的灵气,等于薄念慈散去了护体的修为,令梨金丹期的牙口勉强能下嘴。
第145节
她咽下的不止是血,还有血液中精纯的灵气。
薄七所言非虚,放眼整个寨子,再不会有比他味道更好的人类。
倘若令梨是个妖怪,她会很乐意吃掉他,仔仔细细,敲骨吮髓地吃得干干净净。
“那就好,我明天还喂你。”薄七捧住令梨的脸,拇指用力揩过她的唇瓣。
“吃干净了吗?”少年捻了捻湿漉漉的指尖,着迷地盯着令梨殷红的唇,“好红,我以为血还沾在上面。”
“浪费食物不好。”薄七用哄孩子的温和语气说,“至少吃到嘴里的不许吐出来。你今天做得很好,没有让我教。”
令梨脑海中隐隐的猜测成真:假如她没把唇边的鲜血抿得干干净净,薄七擦拭她唇瓣的手指沾到血,他怕不是会强行撬开令梨的牙关,盯着她舔干净。
山寨贫困潦倒,少年人爱惜食物的本能刻在骨子里很正常——一点也不正常!谁会欣然把自己当作另一人的食物,还不许她挑剔和厌食啊!
令梨有理由怀疑,杀兔凶手们其实不是因为肚子饿才对兔兔痛下杀手,而是可怜兔兔被这人折磨得太过凄惨,一不做二不休,体贴帮兔兔解脱。
“薄念慈不适合养宠物,真的。”令梨发自内心地觉得,也就她心宽命大,在他手上侥幸存活。
“我们回家吧。”薄七心情很好地牵住令梨的手,他走了两步,回头看向坟包,询问道:“要不要把你的尸体挖出来?土里很闷。”
“不必了,让它入土为安就好。”令梨心想您真是个聊天鬼才,她活生生站在这里,他张嘴一句“你的尸体”。
少年薄念慈在奇怪的地方很善解人意,他体贴地不再谈论坟包与尸体的话题,边带着令梨往家里走,边时不时看她一眼。
令梨高度警惕,脑海中过了一遍薄七可能问的问题,誓要拿稳兔子还魂剧本。
他想说什么?问她为什么走路走得如此熟练,不像以往一蹦一跳?
令梨不知道,她的警惕在薄七眼中宛如兔子高高竖起的耳朵,丁点儿风吹草动,软白的耳朵一阵颤抖,嗖得一头扎进草窝。
“我该怎么称呼你?”薄七问道,“像以前一样叫你十九吗?但今天有新生儿出生,占了这个名字。”
不愧是出生起名废山寨的少年,给宠物起名毫无新意,一点儿不可爱。
令梨冥思苦想该如何不着痕迹地解释她远超薄家人理解范围的好听名字——兄长大人亲自赠姓取名的名字,令梨不许任何人说半个不字。
她忙着思考,没有第一时间回应薄七,少年皱了下眉,很自然地换位思考了。
她喜欢“十九”这个名字,听到有人抢了她的名字不高兴,不肯理他了?
薄家寨编号更替只有两个原则:先来先得,人死作废。
薄七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办法,他轻轻拍了拍令梨的手背,用安抚的语气说:“是我不好,竟然让人抢了你的名字。别生气,我很快替你拿回来。”
名字还有拿回来的说法?令梨好奇地看向他,只见薄七一副不在意的模样:“把薄十九杀了就行,等天黑一点我就去。”
他瞧见令梨不自觉睁大的眼睛,以为她不满他拖拖拉拉,补充道:“薄十九刚出生,身边肯定有人守着……我明白了,我现在去杀,你别急。”
令梨:我不急!
令梨疯狂摇头,差点没把脑袋摇掉。
低估了,她低估了薄念慈的昏君潜质,这叫什么?兔兔一怒,伏尸百万?
令梨的责任突然大了起来。
薄念慈原本只是个暴君,一路踩着敌人的尸体向上走,不屑于滥杀无辜。
可如今,他身边出现了一位妖妃。
都不需要令梨吹枕头风,薄念慈将他扭曲的善解人意发挥得淋漓尽致。令梨稍不注意,他满脑子恐怖的念头噌噌噌往外冒,毫无底线。
令梨是个正直的剑修,她掏空脑袋也想不明白,“妖妃”的头衔是怎么和她扯上关系的。
她的名声,她的清白……算了,反正是在幻境里,没有外人知道。
“我不喜欢你叫我十九。”令梨拿出妖妃的气势,随口寻了个理由,“这个名字不知道被多少人用过,一点也不特殊。”
她拉过少年的手,指尖划着他的掌心一笔一划地写:“我喜欢这个字。”
薄七掌心痒痒的,他蜷着手指努力不挣脱,认真看令梨写字。
“梨?”他重复道,“阿梨?”
令梨应了一声,松开手。
薄七盯着掌心,仿佛能看见令梨以指作笔留下的字迹,他若有所思地念了两遍,记住了这个字。
阿梨,是比十九好听。
独一无二的,特殊的名字。
“寨子里的人都一样。”薄七突然说,“我的名字也是从哪个死人身上继承的,人人都能用。”
“你很会取名字。”他用奇异的目光看着令梨,问她,“你可以给我取一个吗?”
“要和人不一样的。”薄七说,“最好是谁都不许用的名字。”
谁都不许用?令梨想起来了,自薄念慈登上魔尊宝座之后,修真界不约而同避开了他的名讳。
与凡间帝王以皇权和法条命令人们避讳不同,修士只有敬畏某位存在的实力、崇拜或者畏惧他,才会自发这样做。
从薄七到薄念慈,天翻地覆的变化。
“我没有资格为你取名。”令梨摇头拒绝,她怕薄念慈离开幻境后新仇旧恨一起报,“只有师长、亲族、你重要的人和你自己,可以为你取名字。”
“师长、亲族?你是指住在上层区的大人们?”薄七自言自语,“是了,他们的名字不是数字。”
果然,令梨想,山寨中等级分明,薄七如今处在最底层,离他登顶王座还有很长的距离。
小可怜,想要个名字都得先杀个血流成河再说。
令梨有点儿心软,想把他的名字告诉薄七,但她一想到大薄念慈冷笑着问:“什么时候我的名字成你取的了?能耐啊,真不怕死。”她又觉得该管住嘴。
“你之后会有名字的。”糊弄学大师小梨试图揭过这一页,“我们先回家吧,那什么薄十九也别管了。”
“之后?”薄七抓着令梨的手不许她走,“‘只有师长、亲族、你重要的人和你自己,可以为你取名字。’这是你亲口说的话。”
“我没有师长,也不要亲族。”薄七以一种专注到恐怖的眼神看着令梨,“可重要的人,我明明有。”
“你不承认你是我重要的人。”他步步紧逼,“你把自己排除在外了?为什么,因为我对你不重要吗?”
“我对你不重要吗?”他一遍又一遍地问,“明明是我养了你,明明我只有你——你真的是我养的十九吗?”
令梨警铃大作。
同样的选择又一次摆在令梨面前,真话还是假话,谎言还是真实?
“兔子还魂明明是他先提出来的设定,我只是照着演了一段,这件事我不负全责!”令梨念头飞转。
薄念慈阴晴不定的性格真的有够讨厌,他自说自话给人强加设定可以,令梨拿着剧本演怎么就不可以?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坏家伙!
要不承认吧,令梨抿抿嘴唇,没什么不能承认的,实话实说:她是无意间闯入山寨的外乡人,将计就计利用了失去爱宠的薄七。
至于她进入山寨有没有邪恶的阴谋、少年薄七是不是阻止她的勇者,随他去想,令梨不在乎。
薄七因误以为令梨是他养的兔子而对她好感满分,解除误会后好感很可能清零或者负数——令梨会怕吗?笑话,现实中她和薄念慈的关系从来不能用“好”字形容。
负数就负数,薄七喜欢她还是讨厌她,都不关令梨的事。
眼神闪烁间,令梨后退一步,想拉开和薄七的距离。
她的动作胜过任何回答,令梨相信薄七已经得到了答案。
他会怎么做呢?试图杀死她,还是叫来寨子里的人,把她轰出去?
“嘘。”
冰凉的食指贴在令梨唇边,少年不退反进,在令梨耳边轻轻吐气。
“你知道吗?”他自顾自地问,“我为什么养十九?”
“因为它从林子跑进山寨,无处可去,只能被我捡回家。”
“阿梨。”他说,“是我捡到的你。”
“所以,你当然是我养的小兔子。”薄七摩挲令梨的脸颊,他的手冷得像蛇,声音却染着笑意,“我吓到你了吗?对不起。”
“你不愿做我重要的人,让我有点伤心。”少年用解释的语气说,他的手再度抓住令梨的手腕,力道重得印出淤青。
“名字的事我不问了。”薄七笑道,“现在你是寨子里名字最好听的人。如果你喜欢这个称号,我就一直不问。”
“好了。”他不容反驳地说,“和我回家吧。”
作者有话说:
小梨:梅开二度的绑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