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寄人篱下

翔之只来得及说一声:“请帮忙照看一下小竹。”就跑出了小巷。

在他身后,小竹喊道:“哥哥,带我去,带我去。”

翔之在小巷口转过头,对小竹道:“哥哥很快回来。你先在王婶家玩一会儿。”说完,就冲出小巷,消失在小竹的视线里。

王婶也对着小竹道:“刚才可吓人哩。小竹,你哭了没有呀?”

翔之很快就找到了医馆外临时搭建的医棚,此时,医棚内到处都是人,不断传出伤者的呻吟声和病人家属的安慰声。

翔之正寻找着自己母亲的身影,却忽然听见一声哀嚎。转头一看,却是一个伤重不治的人停止了呼吸,他的家人悲痛欲绝,连连呼唤,好像只要多叫几声,他就会醒来。

翔之没有再看他们,走进了医馆。

医馆里和外面的医棚一样,地上躺满了人。有一个看起来四十来岁的男子正蹲在地上,帮一个右腿烧伤的人换药。正是医馆唯一的大夫。

翔之正不知道该如何问话才好,便站在一旁不动。大夫瞥见翔之,说:“是翔之啊,我正找你呢。你娘好不容易睡着,就在那间屋子里。”说着,指了指隔壁的房间。

翔之“哦”了一声,走进那间屋子。

这间屋子很小,光线不佳,有些阴暗,翔之只能透过门外射进来的光线,看到屋内有人躺着,有人跪坐着,有人半蹲着。这间屋子里还堆满了各种药材,看起来原来应该是药材库房。但翔之没有关注这些,他的目光从走进这间屋子后就一直停留地上躺着的那人身上。

她几乎全身被布条缠住,身旁还摆放着两盆血水和一堆染了鲜血的布条。就连脸上也包了一层又一层,只有眼睛、鼻子和嘴巴露出黑洞洞的孔。在身上没有被布条包裹住的缝隙间,翔之能够看到一些焦黑的皮肤。而她身上的那条裙子上,翔之依稀记得,自己的娘亲在今天早上还穿的这件衣服。这是翔之的爹给娘亲买的,上面印染了些好看的图案。小竹初次看见时,还嚷嚷着要爹爹给自己也买一身。

母亲的胸口偶尔起伏一下,呼吸不均匀。乍一看,还以为一动不动。

翔之只觉得自己的脑海轰地一下,空白一片。

过了一会儿,翔之才缓过来。他迈过躺在门口处的几个人,在自己娘亲身边跪坐。

躺在翔之母亲旁的是一名年纪看起来并不大的妇人,只是她的双腿已经不复存在。从她的鼻子和嘴巴里,不时就会喷出些碎血块。一个老妪边擦眼泪,边用手巾帮她揩拭。

翔之试着想喊一声“娘”,但想起刚才大夫说她刚睡下,张开的嘴又闭上了。

无言地陪着自己的母亲坐了两个时辰,等到大夫来进行检查的时候,他说:“你先回去准备后事吧,撑不过今晚了。”

翔之来到王婶家。

“找到你娘了吗?”王婶看见翔之,放下手中的活计问道。

“嗯。”

“你今天就住在我们家好了,你家的房子不能住了。等你王叔回来,叫他进你们家把那些能用的东西都找出来。”

“哦。”

“你娘的情况怎么样?”

翔之摇摇头,道:“小竹呢?”

王婶叹了口气:“小竹在屋子里,有四丫陪着。”

翔之走进那间屋子,看见小竹正看着四丫玩一个用竹子雕刻的小猫,羡慕的表情一览无遗。

“小竹。”

“哥哥!”看见自己的哥哥来了,小竹站起来,张开胳膊冲过来。

翔之抱起小竹,小竹问道:“娘呢?她什么时候回来?”

“娘······身体不舒服,过几天就会回来了。”

“那娘现在在哪儿?”

“在医馆里。”

“那小竹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娘?”

“再过几天吧。”

时间过得飞快,翔之和小竹已经在王婶在借住了一个月。

“喂,翔之,我说,你这么老闲着也不是办法。你不是说在芜国有几个亲戚吗?你带着小竹去,他们肯定会收留你们的。”王婶斜眼看着小竹又喝下一碗米粥,说道。

翔之放下碗,摸了摸依旧还很饥饿的肚子,说道:“王婶,我一直在给我爹写信,只要他一回来,我们就可以动身了。”

翔之虽然这么说,实际上内心却苦笑不止。要是知道那几家亲戚的地址,翔之早就带着小竹走了,哪还会留在这里每天受气。

自从小竹的翔之的娘过世后,小竹和翔之便一直寄住在王婶家。刚开始的几天,王婶还十分同情两个小孩子。但时间已久,就对这对吃白食的兄妹生出厌恶,不时奉上几记白眼,时常冷言冷语相向。

想到这里,翔之的心更冷上三分。

王婶看了翔之一眼,接着说道:“现在兵荒马乱的,也不知道你爹能不能收到信。”

小竹抢着说道:“我爹肯定能收到信的。”

王婶还想再说什么,见四丫喝粥弄脏了衣裳,又赶忙拿毛巾帮她擦去。四丫身上的衣服原来是小竹的,被王婶以小竹年纪小容易弄脏还不如给四丫穿的理由拿去了。

王婶把毛巾往桌上一扔,这才道:“这谁说得准呢。大家都知道战争最开始是从你爹所在的军队附近打起来······”

翔之抱起小竹就走,全然不顾王婶被打断说话产生的怒气。

“呦,你们两个在我家白吃白喝,现在还蹬鼻子上脸啦!我当初真是烂好心,居然收留了你们两个白眼狼······”

翔之把门关上,外面王婶的声音也变得微不可闻。

小竹在翔之的怀里说道:“哥哥,我要回家去嘛。我不愿住在王婶家嘛。”

“可我们的家太危险了,可能随时倒塌。”

然而,王婶的家里终究是待不下去了。翔之想起在镇外那个曾经临时避难的山丘,便对小竹说道:“小竹,你还记得我们每次避难时去的那个山丘吗?”

小竹点点头。翔之又说道:“我们搬到那里去好不好?”

翔之想好了,那附近有条小溪,山上又有竹林可以用来搭建房屋。

小竹开心地笑起来,眼睛弯成了两个月牙:“好!只要不在四丫家住,哪里都可以。”

翔之听了小竹的话,也展颜一笑,放下小竹,开始收拾行李。

“小竹,过来把这件衣衫换上,待会要走路,穿薄一点才不会热。”

小竹放下手中的玩具,走到哥哥身边。

翔之解开小竹的外套,却看见小竹的胳膊上有一些浅浅的伤疤。翔之忙检查了一下小竹的身上,竟发现她的身上有数十道大大小小的淤青。

“小竹,疼不疼?你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淤青?快告诉哥哥,是谁欺负你?”翔之脸上,满是对自己平时对小竹照顾不够的愧疚。边问,翔之边从墙角翻出一小瓶从家里带出来的药酒往小竹身上擦。

小竹抓紧衣角,小小的身子因为擦药产生的疼痛而有些发抖,口上却说:“不疼,不疼,小竹不疼的。”

“是谁干的?”翔之皱起了眉头问道。

小竹扭扭捏捏了半天,才吐出一个名字:“四丫······”

此时药也擦好了,刘衡正要站起来去跟王婶说说。可刚站起来,翔之就想起平日正是王婶帮小竹洗的澡啊!

翔之一下子就怒了。之前,王婶就把那些他从家里翻出来的东西占了大头,翔之因为现在竟然还对小竹身上的淤青视而不见。那个四丫,比小竹大两岁,力气比小竹大了不少。而且平时就是个刁蛮的主儿,现在竟然还敢动手打人了。

翔之加快速度收拾好了行李,期间一言不发。小竹也跟在翔之屁股后面瞎忙活。

“打搅了您这么长时间。我们要搬走了。”翔之扛着一个比他还大的包袱,对还在吃饭的王婶道。

“你们要搬到哪里?”王婶有些吃惊。

见小竹想要接话,翔之忙道:“亲戚家。”

王婶脸上堆砌假笑,说道:“是吗?那么就祝你们一路顺风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