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初霁,天空一碧如洗,雨后清新的空气混着泥土的清香,令人心旷神怡。
银杏树枝条上的水珠滴落,啪嗒啪嗒,打的树叶轻颤。
脚下的石板路被雨水浸泡了一整夜,踩上去软绵绵的,四周溢出一圈黄泥。
玄清山并不算高,亭子临山而建,站在里面半面山一览无余。
山下的小河蜿蜒曲折,闪着粼粼波光,河里的游鱼顽皮地跃出水面,翻个身又跳回水中,激起点点浪花。
逢月笑得眉眼弯弯,苏景玉负手上前与她肩并肩站着,“想吃它了?”
逢月的确吃不惯玄清观里的饭菜,嘴里淡的没有一点味道,被他这样一问还真有些眼馋,看着他质疑道:“说的好像你能抓到似的!”
苏景玉勾唇,“这附近有很多条近路,用不了半个时辰就能下山,不过山路陡峭,又刚下了雨,怕你不敢走罢了。”
逢月禁不住这一激,“谁说我不敢走了?”
苏景玉哼笑,一副走着瞧的表情,引着她朝山路而去。
出了亭子向北有一条下山的铁索路,说是路,其实是在山体的岩石上敲凿出来的一排石阶,坡度不算太陡,又有铁索作为抓手,只是许久没有人走,岩石的缝隙里长满了一人多高的杂草,再加上大雨刚过,踩上去有些打滑。
苏景玉轻握着铁索,气定神闲地踩倒石阶上的杂草,露水沾湿了一身素白的衣袍,回头见逢月一脸战战兢兢的模样,两只手死死的抓着锈迹斑斑的铁索,嘲笑道:“放松些,再用力铁索都快被你拽烂了!”
逢月不管他怎么说,就是不肯服软,紧跟在他身后,目光紧盯着脚下不敢放松。
前方有一处岩石上的石阶稀疏,间隔足足有一丈远,苏景玉跨步跃下,正准备回头接着逢月,陡然间目光一凛。
不远处的山路上,一个黑衣人头戴斗笠,黑巾遮面,左手挥刀出鞘,极快地斩落沿途挡路的杂草,脚下如履平地,一看便知武功不弱。
“左手刀?!”
苏景玉微寒的视线从那人身上掠过,顷刻间施展轻功,踏着草尖追了过去。
黑衣人瞬间察觉,左手猛然向后一挥,手掌宽的齐头短刀在空中急速盘旋着飞来,重影宛若一道白色的圆盘。
苏景玉忙挺身躲闪,脚尖踢在刀柄上当的一声响,短刀又朝黑衣人手中飞去。
逢月抬眼不见了苏景玉的踪影,视线又被杂草所阻,不安地踮着脚张望,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好在双手紧紧攥着铁索,没有摔下山去。
只是下面的石阶还差一大步够不到,滑溜溜的石壁根本踩不稳,杂草又不禁踩,身体晃晃悠悠地**在石壁上,吓得她颤声尖叫:“苏景玉!”
苏景玉听见呼喊声脚下顿住,顾不得继续追那黑衣人,转身腾空一跃落在逢月身边,搂着她的腰将她抱到下一层的石阶上。
逢月吓得腿抖,瘫软地靠在他肩上,细嫩的掌心沾满了红褐色的铁锈,指跟处磨出两颗水泡来,好在没有伤到腰。
苏景玉垂下眼睫掩饰心底的内疚,故意嘲讽道:“你说你,体力这么差,胆子又小,就只有嘴上功夫!”
“你管我!”逢月气的不顾掌心火烧火燎的疼,攥紧了铁索,颤巍巍地从草根下捡起一块小石子朝他身上打去。
苏景玉出奇地没有躲闪,雪白的袍子胸口处被石子砸出一小块泥印子,转过身半蹲着,“上来吧。”
逢月的确吓坏了,看着山下越发稀疏的石阶撇了撇嘴,顾不得被嘲笑,乖乖地趴在他背上。
苏景玉回头望了眼,黑衣人早已经不见了踪影,看方向,应当是去玄清观了,他为何会去那呢?
苏景玉不禁叹气,算了,自己的武功远在他之下,连顺子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即便追上去也讨不到好,若他真是当年带着两颗平杀落艳进京的左手刀,今日打草惊蛇说不定是好事。
凡事不可操之过急,水到自然渠成,先下山去填饱肚子再说。
他随即施展轻功,背着逢月一跃三五丈,吓得她花容失色,双手紧紧地抱着他。
山下的小河虽不宽,水却颇深,水里大大小小的鱼游来游去。逢月手掌火辣辣的疼,在河水中随便洗了两下,坐在河边的石头上看着苏景玉忙活。
苏景玉从靴筒中抽出把一扎多长的匕首,刀柄用牛角制成,一看便不是中原之物,乃是当年在南疆买来防身用的。
从山边砍下一段竹节,削尖了攥在手中当做竹叉,脱去鞋袜,拎起袍子下摆,轻手轻脚地淌进河里。
河水渐渐没膝,他锐利的目光紧盯着脚边的鱼,猛地挥动竹叉向水里刺去,再抬手时,哗啦啦一声水响,竹叉上牢牢地扎着一条一尺多长的大鲤鱼,鳞光闪闪,还在拼命地甩尾挣扎。
逢月原本以为苏景玉不过是吹牛,他一个侯门公子,必是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适才见他展露不俗的轻功,才发觉自己或许小瞧了他,依然惊讶于他捕鱼的速度,起身小跑过去,由衷夸赞:“想不到你还有这两下子!”
苏景玉两步跃上河岸,苦笑道:“若是连条鱼都抓不到,当年早都被那不靠谱的老道士给饿死了。”
逢月敛了笑意,“老道士?十年前带你离京那个?”
竹叉上扎着的鲤鱼还在扑腾,苏景玉拨出匕首挑断了它的脊骨才终于不动了,俯身穿好鞋袜,没有回答,但也没有否认。
逢月听子溪说过,十年前苏景玉已然濒死,幸而被一位道长救了性命,她猜测这位道长一定是位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可苏景玉竟然会说他不靠谱,疑惑地追问:“那位道长不管你吗?”
苏景玉微怔,眸底的伤感转瞬即逝,拎着竹叉大步走到石头边坐下。
“管,但他不许我多吃别的东西,只让我喝他的血,饿得我头昏眼花。他的血比药还苦,多的时候一天要喝七八次,难喝死了!”
他从鲤鱼身上拔下竹叉扔去一旁,熟练地用匕首剥去鱼鳞,掏出内脏。
喝血?逢月眉心一皱,碎步追了过去。
回想苏景玉刚刚那个不太自然的笑容,没有再问,她知道,他离京这十年虽然保住了性命,也一定受了很多苦。
逢月看着地上的竹叉,故意岔开话题,“你既然有匕首,为何不直接用匕首去扎鱼,还费劲巴力地削这个东西?”
“扎鱼?”苏景玉笑着重复这个奇怪的说法,起身往河边挪了两步,把鱼放进水里洗去血迹,潋滟的水光映在他如画的眉眼间。
“小时候我曾经试过,匕首表面太过光滑,好不容易刺中的鱼又挣脱了,还是竹叉好用些。”说完将匕首塞回靴筒,拎着洗好的鲤鱼和竹叉,引着逢月向北走。
北面不远处有个不大不小的山洞,苏景玉小时候来拜祭母亲时曾经来过,十多年了,依然没有多大变化。
地上散落着不少干草和大片的灰烬,想来是过路的人收集来取暖用的。
他生起火堆,用树丫做了个支架,把洗好的鱼从中间剖开,又拦腰切了一刀,将竹叉劈成竹签,把鱼串好了放在火上烤,缕缕白烟升腾,片刻功夫香味便在山洞中弥散开来,令人食指大动。
逢月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越心急越觉得鱼熟的慢,于是捡起地上掉落的一片鱼鳞放在手中把玩,不禁回想起梦中那块鱼形玉佩,细腻,温润,就如同它的主人一般。
她心下一软,指尖在鱼鳞上的戳弄渐渐变成轻柔的摩挲。
“苏景玉,你说一年之后,我们以什么理由和离好呢?”
苏景玉低头翻弄着支架上的两片鱼,无所谓道:“我怎样都行,要不你就说我身患隐疾,一年都无法让你有孕就行了。”
逢月脸上一红,瞪了他一眼,“什么馊主意,亏你想得出来!”
难怪他回京不久就名声这么差,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的?即便他再娶之后这个谣言便会不攻自破,她也做不到这样诋毁他。
苏景玉转动着竹签的手腕突然顿住,抬眸问道:“那你呢?与我和离之后有什么打算?”
归宁那日,他亲眼见识过林府的人对逢月的态度,她一个养女,有定远侯府少夫人的身份撑着,回到林家尚且被那样冷待,若是与他和离,今后在林家的日子还不知道怎么落魄呢。
逢月把鱼鳞放在一旁,捡起地上的干草投进火堆里,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
“我不打算回林家了,我生父生前留给我五百亩良田,一直由我生母的老仆周妈照看着,我打算在田庄里建一栋房子,把巧儿接过去同住,守着那片田地过活。房子的结构我已经想好了,回去就画下来,托人给周妈送去,估计用不了半年就能把房子建好。”
苏景玉极慢地眨眼,勾起唇角哼笑,不悦地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心底莫名窜上一股火来。
呵,原来早都已经盘算好了,亏他还替她瞎操心!这么说林佑夫妻俩对她还算不错,还给她留下几亩破地,没吃他们家绝户!
支架上的鱼半晌没有翻面,火大的地方已经烤焦了,逢月放下干草,拈着竹签转了转,抬头看他,“这鱼是不是能吃了?”
苏景玉面无表情地捡起根竹签,将两片鱼尾串在一起递给逢月,“熟了,吃吧!”
逢月闷声接过,看着他手里的两片鱼胸不满地抿嘴,毕竟吃人家的嘴短,不好多说什么,咬下烤焦的部分吐掉,指尖一点一点挑去细碎的鱼刺,尝了口鱼肉,鲜嫩可口,欣喜地抬眼:“你烤的鱼味道还真不错呢!”
苏景玉得意地轻笑,心底的无名火去了大半,看着低头挑鱼刺的逢月不禁恍神。
这一幕好熟悉,好像什么时候梦到过。
在山洞里,他烤鱼给她吃,还小心地帮她挑鱼刺,她的眼睛好像看不见。
山洞,是上次在梦里,他们一起被追兵围攻,他抱着死去的她痛哭那个山洞吗?
“苏景玉,你怎么了?”逢月还从未见过他呆愣的样子,拽了拽他的衣袖。
苏景玉回过神来,看着她笑道:“没怎么,被你传染了,做怪梦。”
他的笑容像是自嘲,又像是在嘲弄她,逢月回想起昨晚的梦,以及今早醒来时在**抱着他的一幕,脸颊一阵发烫,侧过身去不理他。
陡然间手中的鱼尾被夺了去,她转头,苏景玉把手里的两片鱼胸递到她面前,扬了扬下巴,“吃这个吧。”
逢月没有推辞,伸手接过。
鱼胸肉都是大刺,几乎不用挑,味道也比鱼尾更细嫩鲜美,她舔了舔唇边的肉屑,抬头看着苏景玉专心挑刺的模样,垂下眼睫笑了笑,一股暖意自心底涌起。
作者有话要说:
烤鱼还是多麻少辣的好吃,要清江鱼,黑鱼肉太硬,适合片片,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