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扬勃然大怒,没待他说完就站起来抄起桌上的软面抄劈头盖脸地砸过去。』

这意思她直到西桐电视台广告代理竞标尘埃落定之后才反应过来。

那天她同景颢去招投标中心,景颢有点紧张,但脸上笑容还是很多的。投标前一日他和王子扬就最后标底一直商议到近六点,然后才拍了板密封了标书自己带回去的。且公司公关一向做得不错,他有些担心,但到底觉得是十拿九稳的。

然而结果偏偏出乎意料,开标的时候竟是“佳诚”中了标,偏偏报价还和“齐艺”如此接近。

回去的路上景颢一直眉头紧蹙,冷笑说何绍诚真是好手段,才短短一个月竟已争过他们“齐艺”,拿下这样一笔大生意。

他面色很难看,嘴角下沉,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沉默。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凸起,等红灯的时候更是一脸难耐的烦躁,前方大约有司机擦碰了车,正僵在原地冷脸相面地站着等交警过来。

路口就那么堵住了。

景颢的脸上更阴沉一些,喇叭拍得震天响,按下车窗探出头:“他妈的先靠边行不行!”

那两人仿佛充耳不闻,依旧一脸“看谁犟得过谁”的架势。

景颢“靠”了一声,重重地按下车窗,强行变道。

王子扬甚少见他暴怒成这样子,加之自己心里也有些不甘的难过,赶了好几日的招标文件平白就做了废,她自然也高兴不起来。所以也就没有安慰景颢,由得他生气发怒去。谁还没个不高兴的时候,旁人去劝阻也多半没有什么用,自己想通才是正经的。

回公司的时候一群人见了这架势自然也就没敢上来问什么,邢青青嗑瓜子的声音也在景颢那张黑脸的压迫下更小声一些。

临下班的时候景颢将广告部所有人都叫进去开了个会,会上嘱咐小吴说西桐电视台的那个广告策划案不用再写下去了,这两年都用不到了。他语调颇有些无奈的感叹。

李总监李平望很愤愤:“景总,我觉得这次招标的事情断不会就这么简单。”

景颢看他:“依你觉得,怎么个不简单法?”他语气间并没有那种非知不可的迫切感,像只是应付般地随口问问。

“我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怎么可能“佳诚”的报价就和我们那么接近,我觉得公司有……需要防备的人,或者说,潜伏,无间道。”

王子扬蓦然抬起头来看他,目光森然。这意思谁不清楚,知道投标底价的不过就是景颢与王子扬两个人而已。他这样讲,怀疑的自然是王子扬。

景颢面无表情地瞧了他一眼:“李总监,没有根据的话还是少说一点。”

“我自然不说没把握的话。”李平望冷笑着自会议记录本里拿出个草灰色的信封来递给景颢,“这是我昨天在‘遇见’的咖啡店里拍到的王经理和‘佳诚’总经理的照片。”

王子扬冷然瞧他,没有说话。景颢粗略地将照片拿出来扫了一遍递给王子扬。

王子扬瞧了一眼最上面的那张照片,冷笑:“李总监,先不说你为什么会那么巧地和我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只消说这照片的大前天的,那个时候标书的底价根本还没有出来,你诬蔑人也烦请做好了详细的调查和周密的计划再来,否则很容易被人拆穿。”

“王经理,我也先不说你到底是因为什么理由才去见了‘佳诚’的总经理,我只知道昨天我和小吴下班一起经过‘遇见’的时候你和‘佳诚’的总经理在里面。自然,照片上没有日期,你说大前天也好,甚至大前年也可以,但真相是什么不是你一个人说我了算。”他转头看向小吴,态度很强硬,“小吴,你说我们昨天是不是在‘遇见’门口见到了王经理?”

小吴怯怯地点了点头:“我是说王经理没道理要和‘佳诚’的总经理来算计公司,我还和总监说说不定他们只是聊私事。但是总监说现在是非常时期,景总正在抓投标的事情抓得很严,怕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也没个证据什么的,也就拍了照片。”他像是很难过地看着王子扬,“王经理你怎么能这样呢,公司和景总都没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啊!”

景颢没有出声,面无表情。

王子扬气得脸都白了:“小吴你说话要讲良心!我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了你要这样血口喷人!”

李平望不屑地撇头:“王经理,既然敢做就不要怕说。如今照片都放在眼皮底下了你还要说什么,‘佳诚’的报价又和我们那么接近,知道底价的也只有你和景总,不是你透露的还能是谁,景总自己?别开玩笑了!你既然做了那还怕承认么?‘佳诚’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

王子扬哪里受过此等严重的污蔑,不由勃然大怒,没待他说完就站起来抄起桌上的软面抄劈头盖脸地砸过去,桌上放在一起的几个玻璃杯噼里啪啦响成一片,歪七倒八地溢了一桌的茶水,王子扬怒气半分也未消,食指堪堪戳到他脸上,大喝:“你他妈别满嘴喷粪!”

李平望也站起来,慢动作地轻拍了一下身上滴到的水:“王经理,你恼羞成怒了吧。”

景颢终于在这个时候站起来,低头慢腾腾地做了个“停”的动作:“我来总结一下。李总监和小吴都说昨天下班看到王经理和‘佳诚’的老总见了面,还拍了照片作辅证;王经理呢,说这照片的几天前拍的,否认在底价出来之后见过‘佳诚’方面的人。那么,我来问一下……”他四周扫了一眼,“邢青青,你觉得王经理会是这样的人么?”

邢青青很为难地看了王子扬一眼:“我觉得王经理不是这样的人,她一直以来都是尽心尽力地为公司。可是……李总监有照片,所以,我们这些没有亲眼看见的人也不好说……”

“小徐?”

“我也挺相信王经理的……不过,像邢青青说的一样,结论不好随便下……”即便相信,也要为可能到来的结果替自己铺好后路。

“小陈?”

“以我和李总监这么多年的交情,我觉得他不会是一个随便污蔑别人的人。”

“对,我也相信你总监的为人。”

“我相信李总监不会无中生有。”

“我也是……”

几个做设计的,做美工的,都是李平望的手下,不论是因为平心而论还是因为不敢得罪顶头上司,总之都表现出一副十足相信李平望的姿态来——替上司说好话也总是可以理解的。

唯独胡佳影,义正言辞,义愤填膺:“大家都知道我和王经理是旧识,我认识她这么多年别的方面不敢说,唯独人品我是敢打包票的,王经理绝对不是那种没有原则和立场的人,说她和‘佳诚’勾结,我不信,也坚决认为不是!”

王子扬在一瞬间有一丝感动,那种被天下人污蔑可偏偏还有人肯无条件相信你的感觉实在是雪中送炭般的好,只可惜稍后她就回过神来,第一反应便是这件事情和胡佳影脱不了干系:何绍诚因了胡佳影的事情来找她,两人在咖啡店的镜头又偏偏被人拍下,以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捅到景颢那边去,这其中必有一个人是串联起两件事情的元凶,除了胡佳影,她不觉得会是别的人。但此刻她这样讲,听上去又如此诚恳,王子扬半点严重的话也说不出来,况且,她自己也没有充分的证据来证明她的推测。

景颢缓缓地扫视了周围一圈,以波澜不惊的声音道:“王经理,我很相信你,并且一贯都很相信你——但是众口铄金,我希望你能先回家休息一段时间,等我把事情查清楚,一定第一时间亲自来接你……”

王子扬这时候已微微冷静了一些下来,冷笑道:“不必了景颢。我还记得你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呢,所以。”她转身一脚踢开身后的椅子,“我去打辞职报告给你。”

“王经理我不是这个意思……”

王子扬没有回头,只听外面一片敲键盘的噼啪声,少顷,她拿了信封复又进门来,将信封轻轻放在景颢面前,拳头紧紧压在上面,环视了四周一遍,目光终于停在李平望身上,冷声道:“我不是理亏才走。我只是不想让景总难做。但至于事实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我一点也不担心,总有水落石出的那天。李总监,我在希望你下次不要再出卖公司之前,我还希望你不要跳槽,尤其不要跳到‘佳诚’去,否则,今日的事件的真相就大白于天下了。而我王子扬,站得直行得正,否则……”她将桌上的一叠资料当着李平望的脸就砸下去,笑道,“我不会有再砸你一次的动力和勇气。”

言罢豪气甩门而去。

但是她回去打电话给乔念念的时候,看着面前那个装满了办公桌多年零碎的纸箱,就再也没有当时的豪气干云了。

“我现在已经后悔了。”她轻轻捶头,一脸懊恼。

“后悔什么。你当时多有气势!”乔念念似打了鸡血一般激动,“最后那一砸,真是太有女王范了!对他那种含血喷人的不要脸人物,就应该这样。我要是你,直接一脚踹过去!”

王子扬叹:“可是我总觉得我当时的姿态未免太泼妇了一点。所有人都以为我冷静理智,可是你瞧,离职这天,功亏一篑。真是枉费我多年经营的大好形象。”

“你都不在‘齐艺’做了,还那样在乎他们的眼光做什么。姿态再优雅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做给人家看的。有时候自己过瘾比什么都来得痛快。”

王子扬笑:“是是,痛快是痛快,可是痛也是真的。先不讲被人污蔑这等气煞人的事情,光没有工作就叫人足够头痛。这样下去我岂非很快就坐吃山空?本来这钱我还留着做嫁妆的呢,就算嫁不出去,也好当养老金一样存着。现在呢……”

乔念念“噗嗤”一声笑出来:“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凭你的资历和名气还怕找不到好工作,怕是其他公司都抢着要也未可知。”

王子扬叹:“念念你想得太简单了,李平望既要诬陷我,又怎么会留着标书的事情不去大做文章呢。这会儿怕是整个西桐广告界的人都知道我王子扬是勾结了‘佳诚’陷‘齐艺’于不义。这样的名号一出,除了知道真相的‘佳诚’谁还敢用我?可是不说佳诚现在什么反应也没有,就算有意愿用我,我也的定然不能去的。一去,所有人便说,你瞧你瞧,王子扬果然与‘佳诚’有一腿。这名声便一辈子都洗不干净了。”

乔念念皱眉:“这样严重?”

“可不是。西桐的山山水水都安静平和,可这里的人未必就如同这山水一样。人人心中都住着一个四眼八耳的恶魔,哪怕只是一丁点利益,也足够勾心斗角。我原本以为那只是小说电视里的情节,现在才知,艺术果然来源于生活。”王子扬感慨。

乔念念劝她:“那你先回小镇上跟伯父伯母住一阵子,忙了这些年,哪里有这样长这样好的假期。”

王子扬一听,连连摇头:“不不,我妈若是知道我失业了,一定急得团团转。但再团团转又有什么用,至多让人替我找了工作去小公司当秘书。我前一天还是经理,思想上此刻未必就不是了,倒没有颐指气使过,但自己渐渐定了位,再不能过被别人指手画脚的日子了。倒不如我自己好好休息一阵子,到时候再自己找份什么工作——工作总是有的,只是不能再做广告了。可惜我苦心学习这么多年,到头来还要在别的行业从头开始。”

乔念念沉默一下,继而径自笑出来,扯着嗓子大吼:“心若在,梦就在,天地之间还有真爱。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王子扬没忍住,笑出来:“也是。怕什么!我好歹还光辉了这么些年呢。说不定下回去做别的,也是席卷整个西桐的豪迈呢。”

“就是就是!”乔念念应和,“到时候可别忘了提拔我一把。”

王子扬得瑟:“这是自然的。”

“哎,对!说起来,你们老板后来有没有再联系你?”

“有是有。他打了电话来说叫我不要那样意气用事,先回公司去,等事情查清了再如何如何。”

“他是舍不得你这大帮手呢,未必是怕你受委屈。若要真是相信你,哪需要查清如何如何的。”乔念念冷哼,“说白了你替他卖命这许久,他未必也就十足放心相信你。”

王子扬苦笑一下:“资本家无论如何都是资本家,我还能指望他真像知己一样待我?不过是我在他那工作的时候他看得起我敢把事情交给我做就是给我的面子了,我没那么不知份量地指望人家如何如何。所以他能打这电话过来,也算没有因为标书的事情闹到恩断义绝了。他未必真有多信我,也未必有多不信我,但能做出宽宏大量的姿态来也算是一个不错的老板了。”

乔念念叹了口气替她不平:“早知今日当时就不该那样拼命,你累死累活别人也未必就肯打从心眼里信你。算了,不说这个了……你自己好好调整吧,休息一阵子,过段时间再去找工作。你能力又强工作也认真,没道理就这么一直宅着找不到工作的。”

王子扬点头:“我知道,你放心吧。我这么彪悍的人,能有什么可以击败我?我是恐龙战队,超级赛亚人,超级女生!”

乔念念嘻嘻笑:“最好最好,就没了工作这点破事能算什么呀,简直就不是个事儿。对超级赛亚人来说就是小事一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