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那样好听,语气里有种淡淡的笑意,那种笑意竟端的让人生出一种不着边际不可思议的甜蜜。』
小年夜的时候终于放了假,公司里的一群人都理了东西欢腾不已地下班。
陈天南同往年一样地等在王子扬公司楼下同她告别,先表达恋恋之情,然后问起他多年来的心思可否得到回应,接着预祝新年快乐,最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但今时他激动于往年,忍不住问:“子扬你那天说的话可当真,可是真愿与我试一试。”
王子扬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我只是在尝试接受你,至于试一试什么的,还要留到往后再说。”
陈天南低头憨憨地笑了一声,像是有些不好意思:“我明天就回南江了,等假期过了再回来。”
王子扬抬头看他,察觉出他眼中一点亮闪闪的希冀,又思及他这么多年待在自己身侧,将她方方面面都照料得那般妥帖,她忽然就有些难过:愧疚耽搁他那么长那么美的青春,也唯恐给不了他肯定的答案徒惹他心伤。她于伤感之中沉默。
陈天南还在念念叨叨说一日三餐记得要及时吃,咖啡少喝一点,过节的时候要注意饮食,新年快乐,来年的人生一定更美好……
王子扬很耐心地听他说完,最后笑着提醒他:“喏,除了祝你新年快乐以外,还要提醒你,你爸妈要是让你去相亲什么的你可别死犟着不去惹他们生气。”她像是有些叹气,“上次我们可是说好了的。”
陈天南默然。
王子扬还谆谆教导:“你可得记住了啊,百善孝为先。”
陈天南无奈:“是,明白。”随后从车里拿了包装好的盒子来,“喏,新年礼物。”
王子扬狐疑地接过:“今年怎么送得这么早,给你的礼物我都还没有准备好。”往年都是过了年正月再见的时候才送的礼物,多是些精巧的小玩意儿,似乎朋友圈里都有这样的习惯,在一年开始的时候交换礼物以证明彼此友谊尚存,情意不忘。
“不急,你等过了年再送也是一样的,我也就是刚好看见就随手买了下来。”陈天南说着便笑,拉了车门作势要坐进去,“你回去再拆吧。我也不送你了,今天还得回南江呢,你也早点回家。”
“哎。路上小心。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陈天南关上车门调转方向,临走之前还摇下车窗对王子扬挥手,得到回应之后才恋恋离去。
王子扬坐公交回郊区镇上的时候已经万家灯火,小镇的宽阔水泥路两旁有规律地种着小小的香樟树,即便是冬日它的树叶也依旧有种活力而清爽的绿意。路边偶尔有几辆大众和现代停靠着,想来是外出的孩子们终于在父母一年的期盼中归来了,也有人家依旧维持了千百年的习俗在门前挂了周正红灯笼,那点喜气洋洋的红色倒映在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河水中就连夜色都显得活泼了起来。家家户户都热闹异常,随处可从路边人家大开着的门里瞧见一大家子脸上飞扬的神采,笑声爽朗,觥筹交错,连空气里都似乎**漾着菜肴的香味和团聚的蜜意。
王子扬脸上带笑,归心似箭,背着提包就一路小跑。
还没进家门就闻见各式的佳肴味混杂在一起,有种醉人的香味。她笑眯眯地站在门前大喊一声:“我回来啦!”
家里的人纷纷迎出来,王妈妈穿着围裙举着铲子笑:“回来啦。”
王爸爸在里间摆餐具:“快去洗手,马上吃饭,就等你了。”
姑妈也亲切地上前来:“扬扬今天累了吧?”
“还好还好。”她边说话边将手里的东西放在门口的柜子上,小表弟一下就跳上来,“王子扬,带什么好吃的回来了?”
王子扬朝他挥手:“去去去,哪有吃的。什么小孩,一点礼貌也没有。”
小表弟眯着眼笑,瞧着柜子上包装好的大盒子,“哟,不是吃的啊。那王子扬,这是男生送你的新年礼物么?”这表弟整整小她十一岁,按理说应该和王子扬隔了好几个代沟才是,可偏生他一点当弟弟的自觉都没有,总以为王子扬和他一般大小,完全没有一点未成年人的自知之明。自打他会说话开始,就没一次让王子扬省过心。久而久之,这样的相处方式竟也成了习惯。
此刻王子扬听他居然有胆这样讲,不由就瞪他:“年纪不大,事倒不少。去去,一边玩去!”
小表弟黏牢她:“王子扬,不要这样嘛,给我看看是什么东西嘛。”
王子扬黑线,拎起礼盒就往房间跑。
楼下小表弟还在喊:“哎哟,都吃饭了你还上楼干什么!”
进了房间关上门,满怀好奇心地打开那个包装精美的礼盒,还在疑惑陈天南今年的新年礼物怎么送得那样早,人却已经已经呆住了:礼物很普通,只是一件新款冬装而已,但却是厚礼——汉唐韵的冬装,没有两万块钱怎么下得来?
她第一想法就是要将衣服还给陈天南,两万块钱,对于他们俩其中任何一个来说都不是一笔小数目。
正急着要把衣服包起来就听楼下姑妈喊:“扬扬快下来吃饭啦。”小表弟还在一边帮着扯嗓子,“王子扬快下来,就等你了!我说叫你吃饭了不要上去吧,你还不信,快点快点……”他也不知是在楼梯间跑步还是跺脚,声音直直地传到这里来,怎么看也不像一个即将十七岁的人。
她只好将衣服放在一边下楼去,在楼梯间碰到小表弟,他还肆无忌惮地对自己做了个大大的鬼脸,真真叫人哭笑不得。
一大家子人其乐融融地围着大圆桌吃饭,讲许多琐碎的小事,王妈妈随口说起王子扬南江的表妹前阵子带了男朋友回家,一群亲朋好友就顺着话题抓住王子扬问她何时可以带了男朋友来给大家“鉴赏”。王子扬只好干笑:“尚在物色,尚在物色。”
大伯母说:“我表哥儿子的同事倒不错,上次我外甥结婚我可瞧得真真的,哟,小伙子样貌品行都好,我当时就留了个心打听来着,说是还没女朋友呢,收入也不低,又是西桐人,以后亲家往来也方便……”
小叔连连点头:“这样好啊,妻舅的女儿就嫁了个梅溪人,条件是好,但到底也远了点。现在小孩两岁了,还不是她妈从西桐过去替她带孩子,家里的事情哪里还顾得到,我妻舅现在都在厂里吃饭了,一个人谁有那么多心思买汰烧呀。”
大伯母应和:“是呀是呀,都是西桐人,多方便。说是住在东镇,开车过去顶多也就大半个小时。”
周围附和声一片,还隐约听见他们说过了年就挑个日子去瞧瞧。
王子扬黑线成一片,正想着怎么拒绝呢,坐在她旁边的小表弟却是开口了:“你们别替她担心,刚我还看见她带着男生送的礼物回来的呢。”
大伯母先尴尬起来:“哎哟,你瞧这事弄得。扬扬你有男朋友你就先说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弄得我们白忙碌一场。”
王子扬大窘,正想着这时候真是沉默也不是,撇清也不是,周围已经七嘴八舌地问开:哪里人?什么工作?样貌如何?结识多久了?什么时候带回来?
至此不得不澄清:“你们听胡小歌瞎话连天,就一个朋友送的新年礼物。”
大伯母甚喜:“这样啊……那过了年去瞧瞧刚说的那小伙子?”
王子扬干笑。
小表弟一副“被我说中了吧”的表情,得意道:“喏,你们看,叫她去相亲么她还不去,还说礼物是普通朋友送的,普通朋友送的你那么扭扭捏捏干什么!还偷偷摸摸藏到楼上去不给我看,哼!”
王子扬黑线,只好安慰自己说未成年人是有胡搅蛮缠的权力的。
众人一听,也觉得胡小歌的话有些道理,又见王子扬也不再反驳,便觉当真是有这回事的,也就心知肚明了几分,不约而同地缄了口。
菜吃得七七八八的时候小表弟站起来:“我吃完了,你们慢吃。”又对王子扬扬眉,“王子扬,我去你房间用会儿电脑。”遂很不把自己当外人地上了楼。
王子扬也就随他去,但稍后想起陈天南送她的冬装还摊开放在**来着。思及胡小歌那人说话没个遮拦,又多少有些担心那要还给人家的两万块钱的衣服可别叫胡小歌那人沾了什么糖屑饼干屑,于是即刻起了身上楼。
推开门之后的大舒一口气,眼见衣服还好好地放在**,胡小歌正在专心致志地打游戏,她正要进去将衣服收起来,胡小歌忽然一下窜到她眼前,一脸奸笑道:“王子扬啊王子扬,我没说错吧,这衣服就是男朋友送的,普通朋友能送你两万一千八百九十六块的汉唐韵啊,别扯了你,快点从实招来,不然我现在就下去告诉三姑六婆二姨四嫂,你就等着他们威逼利用吧你!”
王子扬瞪他:“去去去!玩你的游戏去,这衣服我还得还给人家呢。”
“啊,我知道了!”小表弟一脸的了然,“这人是想追你吧,你对人家没意思?所以要把衣服还给人家?”
王子扬叉腰站在他面前:“胡小歌你哪里学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好好把你的数学学好那才是正经事,我的事呀,你就少操心吧!”
“那可不行,事关未来姐夫,我怎么说也得把把关哪!”小表弟说着一下就跳过去抱住那件冬装,一脸奸笑地从冬装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在王子扬面前晃了晃,“你要不说,这衣服和卡片你也都别想要了啊,我马上就拿下去给大家看。”
王子扬方才匆忙下楼并未发现衣服口袋里还有卡片,此刻见胡小歌攥着卡片一脸奸笑心里不免就有些七上八下,谁知道陈天南在上面写了些什么,若给人家瞧见实在不是件好事。于是就敛了神色对着小表弟伸出手来:“给我!”
奈何十余年来王子扬在这表弟面前从未立过什么威信,此时就算板了脸也并没有什么效果,小表弟还是站在她对面一脸笑嘻嘻:“要么你讲讲礼物主人,要么自己过来抢。”说着还很嚣张地挥着卡片在王子扬面前晃了晃,王子扬正要伸出手去抢,他“哎哟”一声将卡片收回来,连同着冬装紧紧抱在胸前,很得意地大笑。
十五六岁的男孩子已经比王子扬高出一些来了,此刻还在如此得意的大笑之中踮着脚,这简直是对王子扬身高的蔑视了,王子扬气得怒发冲冠,一把就上去拽住那卡片,然后就听“咝”一声,卡片碎成两半,同时碎成两半的还有同卡片紧挨着的冬衣标签。
两个人都愣住了。
小表弟咧了咧嘴,慢镜头地指了指标签:“这样的话,衣服好像还不了了哎……”
王子扬怒目。
小表弟立即放下衣服与碎成两半的卡片,碎碎念:“卡片我没看,标签不是我撕的;卡片我没看,标签不是我撕的……”然后捂脸小心翼翼地出了王子扬的房间,临走之前还礼貌万分地替王子扬把门带上了。
王子扬只得捏着被撕坏的卡片和标签愣愣地站在原地,半天才想起应该看看卡片上写了什么,结果翻开只有四个字:新年快乐。附带一个笑脸。
王子扬原本因为撕坏了两万块衣服的标签而心情糟透,但此刻瞧着那罪魁祸首的四个字却是啼笑皆非了。其实她心里确有些觊觎这衣服,加之此刻这衣服再也还不掉,她不由生出一点“要么干脆不还了”的想法,但即刻又觉得此等想法实在太不是她的作风。犹疑了再三打电话给陈天南,他接得有些晚,王子扬听见那头人声鼎沸,于是问:“在吃饭?”
“嗯。同学聚会。”
“那个……衣服我看到了。”
陈天南语气间分明欣喜:“怎么样,很不错吧。我第一眼瞧见那衣服就觉得你穿一定合适。”
王子扬点头:“是很好看。但天南,太破费了……”
陈天南似乎喝了点酒,说起话来豪气干云:“赚钱做什么,还不是为了花。你花了比我花了更让我觉得值得。”
这话不免暧昧了些,王子扬有些尴尬,静默片刻说:“衣服确实很漂亮,天南你眼光很好——但让你这样破费实在不好意思,等过了年我把钱还你。”
陈天南的声音像是很无奈:“子扬你……哪有送人家礼物还要钱的……”
“陈天南,你电话打完了没!别忘了你还欠着酒没喝呐!”屋里的大嗓门随着话筒传到王子扬耳里来,她笑一下,“天南你快进去吧,我等下次再打给你。”于是挂了电话。
隔一日除夕,一大家子人吃了团圆饭以后各自回家守岁。王子扬一家三口坐在客厅看春晚等着新年钟声敲响。
接近零点的时候三个人的手机频繁地响起,收了许许多多的贺年短信,有乔念念的,陈天南的,同事小朱的,自然也有许博言与胡佳影的。许多短信转发而来,她还搞笑地在某条转发短信中发现上几任转发者的名字,忍着笑一一回覆过去。
奈何这个时间段信息最是拥堵,许多信息愣是发了许久都没有发出去,她正要再次按号码却忽然发现屏幕闪了一下,然后就出现00:00:01的字样,显然是接通了人家打进来的号码。
她不知是谁,只好试探性地“喂”了一声。
那头的声音笑意盈盈:“王同学,给你拜年啦,新年快乐。”
竟是章慎择。
王子扬在讶异之中露出欢欣的笑来:“同乐同乐,章同学。祝你新的一年财源广进,万事如意,桃花朵朵开。”
章慎择笑:“那真是太好了,这些祝福都很合我意。”他的声音那样好听,你仿佛可以看见他此刻含笑的嘴角及弯弯的眉眼。
“是嘛,那就更好了,我的祝福向来很灵。”王子扬也跟着笑,在这个温馨的夜里,心情忽然很好。
电话那端的人也笑,以一种笃定的口气问她:“在看春晚么?”
“嗯。刚刚在数秒。”
“那这么说来,我是今年第一个打电话给你的了?真是荣幸。”
“那这么说来,我是今年第一个接到你电话的了?真是荣幸……”王子扬说着就笑出来,“第一个接到电话的人再次祝你新年快乐。”
彼端的人声音轻轻,带有一贯柔和的舒适:“彼此彼此。”他声音很好听,语气里有种淡淡的笑意,那种笑意竟端的让人生出一种不着边际不可思议的甜蜜。
王子扬忽然不知怎么接下去了,手机有些发烫,靠在耳边似乎连耳朵也跟着热起来。色彩斑斓的电视屏幕在眼前变成一团迷蒙而瞧不真切的彩色。
然后她听见那端的人依旧用他满是笑意的声音说:“我年初七回西桐。”电视机的声音一点也不小,但她偏偏将他的话听得一字不差,连那点笑意都没有逃过她被手机捂热的耳朵。
“嗯。”她以为自己会不知怎样答,可偏偏一个字就已回答得足够清楚。
“那么,到时候见。”
“嗯,再会。”
王子扬挂了电话回过去看电视的时候赫然发现自家爸妈正盯着自己,她不自然地笑了一下:“你们干什么这样看我,我很惊恐啊。”
王妈妈笑成一朵花:“男孩子电话?”
王子扬窘然:“就上次去学画认识的老师。”
王妈妈大惊,立即问:“多大年纪。”她下意识觉得老师都是上了一定年纪的。
王子扬不知自己母亲这么想,只答:“二十八九吧。”
王妈妈暗舒一口气,再问:“做什么的呀?”
王爸爸忍不住插嘴,笑王妈妈:“都说了学画认识的老师了嘛。还能是做什么的。”
王子扬黑线:“正职倒不是教画的老师,是开茶吧的。但是……人家做什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妈,你也想得太长远了吧。”
王妈妈笑得一脸不纯良:“还不知道想得长远的是谁呢,你想得不长远你耳朵红什么红。”
王子扬辩解:“手机年纪大了,太烫了嘛……”
王妈妈也不同她争,只笑眯眯地看她,直瞧得王子扬浑身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