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阳大运河一处支流,渔桑村外的天空落下一片云雾。在中室织布的卓晴御使一根绕着红丝柄的狭长金梭,在屋中织着一匹色泽如霞的丝绸。
几只身体晶莹且泛着七彩流光的蚕围绕在织布机周围,口中吐着丝,也伴随着织布女子的动作不断变缓位置.待那云雾落下的时刻,几条蚕忽然一下子全都窜回到了竹编中。
卓晴动作一顿,那金梭飞回手中缩为一根细簪,被她插到头发上,然后起身走到屋外,正见到杜小琳和师唯以及另外四个太阴宫女仙落下,她便也带着笑容迎了出去。
寒暄和来意的话语并不清晰,几条蚕又偷偷从竹编处冒了出来,却见到卓晴又走了回来,而客人并没有一起进来。
这次卓晴没有回织布间,而是到了另一间屋子,她在这里站了好一会,屋中的架子上有许多好看的衣裳,有的是早些年做的,有的是近些年做的。
有时想为自己做,更多时候则是为别人,也会幻想一下别人穿上的样子,这种时候,卓晴偶尔也会想,若是没有灵霞羽衣其实也挺好的“卓姨~~~”
杜小琳的声音传来,卓晴收回思绪回了一声。
“马上来了!”
深吸一口气,卓晴走到一个柜子边,将柜子打开,取走里面那一身特殊的衣裳,然后出屋关门。
另一个屋子中竹编内的蚕都冒着头看着外头,又是一小会之后,屋院中已经没有了动静,主人和来的客人一起驾驭着云雾离去了,彩蚕便全都跑了出来,去往后面的桑林里了.太阴宫一众来此,一是因为确实想要卓晴一起去,毕竟那里也难得能见到易先生他们,二也是考虑到了大蟾王的说辞。
若大蟾王真是北海龙君的岳父,其女儿如此在意幂篱仙子,那么确实也该重视一下,让那位“幂篱仙子的姐妹”去说明一下也好,免得以为是太阴宫藐视别人。
当然易先生在的话,他说也一样,不过除非他变化为幂篱来说,否则也不如太阴宫和卓晴说明来得有说服力。——茗州墨府,胡须花白的石生站在院中侧廊处,他昨天就已经收到了杜小琳施法传讯,也知道她今日会来,既然如此,石生倒也不施法了,就等她们来了当面说便是了。
不过这会石生思考的并不是小琳的事情,而是想着如何哄好父亲,好方便这次出门呢!师父以回梦之法呼唤,石生自然是要去的,记得当年自己和师弟受过一次呼唤,过去还是除不化骨呢。
当然这一次天机清晰,掐指一算便知并无凶险,再加上太阴山飞剑传讯,也让原本并不太清楚是什么事的石生明白是北海龙君的婚事。
正在这时,石生心头微微一动,当即快步走向墨府前院大门所在。
石生到的时候,墨家门前的两个听到敲门声出来的门房家丁正愣愣看着门外,仿佛短暂失去了语言功能,甚至忘了问门前之人来此所为何事,直到石生走了出来。
“你们进去吧,这里有我。”
“呃是老爷!”
两個门房家丁又看了几眼,然后才走入门内,而石生则独自走到了外头的来客身边。
来的只有卓晴和杜小琳,师唯等人则没有过来打扰的意思。
“小琳,卓姨!”
石生的声音不大,但也足够两人听到,卓晴点头回以微笑,而杜小琳刚想问,石生已经先一步说出她想要的回答。
“师父是说让我过去,想必也叫了师弟,应该就是北海龙君的婚事,和乐山大蟾王我也知道,人还不错,应该是真的。”
杜小琳点点头笑道。
“那你还不和我们一起走么,墨老爷?”
最后一个称呼略带着点俏皮,引得卓晴都笑了,在石生面前的杜小琳倒是不太像是人前冰冷的太阴仙子。
或许也是在调侃石生此刻沧桑的样子,和记忆中那个精力充沛的他形成的鲜明反差。
石生也笑了笑,正要说话,却又有下人匆匆跑到了门口,石生便看向脚步声来的方向,那人看到外头的客人微微一愣,但还是快步上前。
“老爷,老太爷又在闹了,吵着要见孩子呢,二爷又不在,您快过去吧.”
“好!”
石生应了一声,回头看了看卓晴和杜小琳,也不多说什么,立刻随着下人也快步匆匆走去。
杜小琳和卓晴对视一眼,两人也不客气,同样上前跨入墨府大门,随着石生的脚步跟去,只是在后面略慢一筹。
石生很快就到了后院,那边屋外的躺椅上,一个老态龙钟眼皮稀松的老人不停叫嚷着。
“我的孩子们呢,唉,快,快去叫来,唉,我得带他们去逛花灯会,买彩,还要猜灯谜呢对了对了,还要看放花灯,夫人呢,叫夫人带着孩子过来”
“老爷来了,老爷来了”
有人这么说着,那边的墨老太爷顿时怒了。
“什么老爷来了,我才是老爷”
石生快步上前,让旁人退开,伸手握住了老人的手。
“爹”
老人愣了一下,情绪似乎也平复下来,睁大了眼睛上下打量来人,伸手摸了摸石生花白的胡子。“你”
“爹,我是石生!”
“哦石生啊.喊上妹妹弟弟,还有你娘,咱一会晚上看灯去啊.婉容,婉容.”
石生面露笑容,双手握着父亲点头。
“唉,一会看灯去,您先休息休息,这不天还这么亮呢!”
“哦也是,天还亮着呢.”
石生就像是哄小孩一样,和声细语将父亲哄得睡着,然后又从旁边的家仆那边接过一条毯子盖在老人的身上。
“还是老爷您有办法,我们根本劝不住老太爷.”
下人们这么说着,似乎是没有发现跟随自家老爷脚步而来的,还有后面两个明艳动人的女子。
“好了,你们下去吧!”
石生这么说一句,几个下人便应声退下,经过两个女仙身边也不曾有人发现什么。
“若不是爹爹这一闹,我都快忘了今日是八月初二了.”
在茗州,或者说大庸的很多地方,八月初二历来就有青年男女在家沐浴以及到河上放花灯的习俗。
当年易书元来茗州那会,八月初二时甚至兴起之余清唱过一首《流光飞舞》。
随着多年以来大庸盛世的持续,百姓们的精神追求日益提高,八月初二也已经演变到如今有重大灯会和庙会了。
只是石生虽在红尘中,却觉得好久没参与过这些了。
杜小琳和卓晴走近几步,也到了石生的旁边,后者就这么望着座椅上的老人。
虽然应该是睡去了,但老人嘴里还在嘟囔着一些话,多是和妻子有关,和石生以及其弟弟妹妹有关。
“墨老爷什么时候.”
“前年冬天开始的吧,记事就有些浑噩不清了,去年年初,谭家来人说谭公去了,老爷子沉默了几天,研究龙宫菜的事情也落下了,去年到今年就又严重了一些。”
卓晴微微皱眉。
“你为什么不施法让他”
话虽然没说完,但谁都知道她的意思,若是石生想的话,应该有办法让墨老太爷恢复清醒,至少是相对清醒,毕竟这会看来,老人还没有到气数尽的时候。
石生看着墨老爷没有立刻回答,反而露出一丝笑容。
一边的杜小琳轻轻叹息一声,夙世之法应心,有时候她很明白这种感觉。
“人生如此,顺应自然是其一,而其二么,墨老爷想着妻子还在身边,想着永远都是孩童的三个孩子也在身边,还嚷嚷着带他们一起去看灯呢,睡得也是如此安宁”
卓晴或许道行不高,但也更贴近红尘,听到此言微微一愣,无限感触在心头升起,便也只是静静看着墨老爷了,甚至升起几分羡慕。
良久之后,石生才开口道。
“其实我爹很多事依旧能处理得井井有条,其他时候也能说得通道理,只是一些特殊的日子会比较孩子气!”
“那就带墨老爷子一起去沾沾喜气呗!”
石生略微诧异地看向说话的杜小琳,后者则朝他眨了眨眼睛,卓晴也在一旁笑着说上一句。
“化龙宴都带了,这会这么近,时间也不久,不是更方便么?”
这次至多三天,石生也不犹豫什么,直接命人去外头寻回正在商铺的弟弟墨从宪,随后交代几句就离去了。
至于墨老太爷,则是在自己的房中酣睡,这次至多就睡三天。——灰勉化形的那座小山所在,易书元盘坐在山中等候。
先来的是齐仲斌和颜守云,后者自得知要去见自己的师祖的时候,就一直有些紧张,见到易书元之后也一直有些拘谨,灰勉就最喜欢逗他。
也是当天稍晚,石生和太阴宫一行也从天边踏云而至,当然还有以纸躯牵神之法一起来的墨奕明墨老爷子。
说来也怪,这时候的墨老爷子远比在家中要清醒得多,见到易书元也是惊喜之余不忘寒暄。
亚慈和蟾沁的这场婚礼本就没请多少人,这下子真成了宾客同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