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龙寺整个前院此刻是一片混乱,除了皇帝,除了王公贵族和诸多官员在逃以外,就连画龙寺的绝大多数僧人也在往外逃。但也并非没有人嵬然不动,比如几乎距离关新瑞近在咫尺的画龙寺方丈定真禅师,以及几步之外的钟行温。
直到厉鬼将关新瑞掐住,冲天怨气也在此刻释放一句“还我命来”不知道让多少在场之人腿软,回头望去,那边的厉鬼青面獠牙七窍流血,那种恐怖噩梦中都难以想象。
不少人甚至裤裆发热而不自知,毕竟这里的一些人其实也欠着一些命,也心虚不已。
不过此刻偿债之人则是关新瑞,这个本来可能新晋为宠臣的官员。
薛道人剑指一周,那一条符咒构成的火龙环绕在中心几人周围,随后又在外围散去。
原本皇帝也该在的位置,只剩下了关新瑞和厉鬼。
钟行温依旧站在几步之外,一侧则是从头至尾没有动过的定真禅师,另一边则是刚刚散去火龙的一名道人。
薛道人站在那里,火龙开道的气势让他不似凡人,此刻手诀未散,只是看向周围,尤其看向皇帝所在。
火龙虽已经散去,但却依旧带起一股灼热的风,吹得逃到外围之人衣衫抖动官帽不稳“道,道长.嗬,道长救.”
关新瑞刚刚根本没看清是薛道人为章氏开路,见到道人出现还想求救,但后者却根本不理会他,只是转向外围,开口之刻声如洪钟。
“贫道并非匪类,更非要行刺圣上,贫道修行多年为的是降妖除魔,妖魔不只在于荒野在于精怪,也在于人心,今日不过是为鬼为人主持公道,还望圣上,望诸位大人海涵——”
大蟾王也装模作样逃窜到了寺院靠内的位置,此刻亦如周围人那样带着惊色看向那边,他是惊奇,而旁人除此之外更多的是恐惧。
关新瑞被厉鬼掐着,此刻身上竟然溢出一些黑气,他虽然痛苦,一时之间却死不了。
长长的指甲已经嵌入脖子的肉中,强烈的痛苦和恐惧让关新瑞浑身颤抖不止。
柴望的身躯显出了章氏的轮廓,看着满面惊恐小便失禁的关新瑞,章氏此刻恐怖的脸上露出几分讥讽。
“不认得我了么?我的夫君”
“嗬嗬呃饶.饶我大师”
定真禅师其实距离最近,更是能听到关新瑞的求饶,但此刻这位老方丈缓缓闭目。
“我佛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然人间亦有至理名言,罪恶之徒死有余辜,死不足惜!我佛慈悲!”
老和尚闭目开始念经。
亦如之前小和尚听到的那样,念的乃是超度之经!而薛道人看向关新瑞方向。
“章氏,你可将前因后果说于众人听,让大家知晓此人之罪,此人之恶,让人知晓,让佛知晓,让鬼神知晓!”
厉鬼虽然怨气冲天异常恐怖,但或许是因为即将报仇,也或许是因为老和尚的经文让她心中保留一丝平静,在强烈到极点的怨恨中维持更多清醒。
此刻厉鬼再开口却是幽幽的女声,不再如最初那般刺耳。
“妾身本家姓章,单名一个嫚字,家住大河口丁凤郡清塘县,与这负心狗贼乃是原配夫妻,被他花言巧语诓骗,多年以来任劳任怨,本以为是恩爱夫妻,却不想换来个杀妻求荣.”
这往事过往,这孽债累累,说出来不指望外头逃窜这些人主持公道,只是道明真相。
更让关新瑞这小人不只丧命于此,也不会让身败名裂,如此也才能让海玉县的刘氏解脱。
一边早已怒不可遏的钟行温更是在此后补充。
“这狗官事情败露,竟然还勾结江湖败类,欲要中途截杀于我,也是多亏老天保佑我才保住一命!”
一声声指控和怒斥振聋发聩,画龙寺许多僧人此刻不由口念经文连连佛号,达官贵人们惊恐不改,也不乏怒不可遏之徒,当然更多的是心虚发慌之辈。
关新瑞此刻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挣扎之中双目流泪,沙哑嘶吼出声。
“陛下.嗬,救我”
声音不大,但那份绝望和恐惧却传递到了周围,也因为这呼救,厉鬼也看向了皇帝,骇得皇帝和附近侍卫连连后退。
“护驾,护驾!厉鬼要害朕,放箭,放箭”
侍卫和禁军当然也有恐惧,但长久以来的思维就是皇帝的命令高于一切,此刻听命也有许多禁军立刻照办。
而恐惧感宣泄的方向自然是最可怕的厉鬼。
“嘣~”“嘣~”“嘣~”“嘣~”.一支支利箭刹那间射向前方,薛道人瞳孔收缩,一瞬间做出反应,直接抓住愣神的钟行温躲开。
“噗”“噗”“噗”“噗”.一支支利箭直接将厉鬼贯穿,更有箭矢射中挣扎中的关新瑞。
但对比恐惧和脖子上的痛苦,利箭着身的关新瑞只觉得好似被人用力点了几下,反而没有太强烈的痛楚。
对于射来的箭矢,章氏不闪不避,她此刻鬼相虽然恐怖至极,但也没有扑向皇帝,仿佛对刚刚的箭矢攻击浑不在意,只是缓缓转头看向关新瑞。
“呃嗬.嗬.”
关新瑞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眼睛凸出且充血,在恐惧之中被鬼爪抓着拖近章氏的面庞。
“娘,娘子.一日夫妻百日恩饶,饶过相公,是我.”
“你我已无夫妻情分,你曾说可让我看你心肝见真情,饮你热血暖身心,恩恩怨怨今日将了,我倒是想看看呢”话音落下,在所有人惊恐的眼神之中,厉鬼捏住关新瑞的脖子,恐怖獠牙咬在其脖颈。
“呲啦——”
鲜血喷涌而出,被厉鬼饮下,另一只鬼爪直接“咯啦”一声穿入关新瑞胸膛,将一颗尚在跳动的心脏抓了出来这一刻,厉鬼仰天呼啸,发泄怨恨与不甘。
“啊——”
尖锐刺耳之声让无数人面露痛苦。
但到最后,声音渐渐减弱,已经化为寻常女子哭泣之声。
关新瑞倒下去了,胸口一個窟窿,身上仍在溢血,身体微微抽搐却已经没了生机。
而站在那边的厉鬼,此刻已经成了一个面带泪水的妇人。
薛道人和钟行温为了避开利箭倒在一边,妇人面向两人,跪地磕头。
“薛道长,钟大哥,大恩大德,小女子只有来世再报了!”
一阵阵经文的声音此刻在章氏的耳边从轻微到响亮,从模糊到明显,也消解着她身上残存的戾气与怨恨。
从头至尾,定真禅师都站在那边念经,身躯一动不动。
而此刻的画龙寺山门之处,已经出现鬼神身影,两名日游神携一队阴差而来。
只不过常人视线看不到鬼神,包括薛道人和钟行温在内,包括老皇帝和王公贵族文武百官在内,只看到那鬼物面貌变化。
在章氏面向老和尚也磕了个头之后,身躯如雾消解。
随着债主和还债之鬼离开,鬼面消解,柴望原本的躯体也重新显现软倒在地。
这一刻,真正的柴望也从一个暗无天日的梦中醒来,只是迎接他的却是强烈的痛楚和临死前的恐惧和不甘。
“呃嗬.”
柴望侧躺在地上颤抖着,身上插着利箭,侧头看向自己已经失去知觉的手,有一颗心脏握在其中,在瞥见关新瑞的尸身之后,似乎也明白了什么。
但下一刻,柴望身子一抖已经气绝身亡。
一条勾魂索从柴望尸身中抽离,其鬼魂霎时间也被抓到远处的阴差手中,阴风过后,地上只余下两具尸体。
而周围许多人都没有从惊骇之中回过神来,就连薛道人和钟行温也是如此。
良久之后,薛道人和钟行温撑着身体起身,周围立刻有许多长枪刀剑架了过来。
道人虽然还有些气力,却知道难以突出重围,钟行温也自知不可能敌的过禁军和大内侍卫。
不过周围的禁军面对钟行温还好,面对薛道人起身,则纷纷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就连稍远处守卫皇帝的大内侍卫都紧张不已。
薛道人哑然失笑,不由摇头,面向一边的定真禅师以佛礼敬之。
“定真大师,今日让你画龙寺沾染血腥,贫道他日再向你赔罪!”
“我佛慈悲,道长不必介怀!”
薛道人又面向皇帝方向拱手行了一礼。
“陛下,贫道冒犯圣驾自知有罪,愿意束手,不过与这位钟捕头无关,他是恪守秉公执法之责,未曾逾越半步,还望陛下恕他无罪!”
钟行温也是笑了,他也已经看得够清楚了,走到薛道人身边。
“道长你看妖魔看人间看得这么清楚,伱以为他们会放过我么?钟行温领罪便是——”
前一句对薛道人说话只是平常之音,后一句则是钟行温朗声高呼。
似乎也终于刺激到了一些人,此前让钟行温慎言的太监尖声喊着。
“还不快拿下——”
霎时间,刀剑架来,一道一捕纷纷被擒。
这时候,皇帝身边许多人都开始关怀。
“陛下,陛下您受惊了!”“陛下您没事吧?”
“陛下.”
皇帝推开身边的儿子和太监,看着押解道人和捕头离开的方向,想要出声却皱眉犹豫,抓住身边一名太监的手低声吩咐起来。
“快,快去告知相关人等,好生招待,休要伤道长性命”
在众人肉眼之外的是,随着关新瑞与章氏因果得报,虽是厉鬼弑人,却是正气胜过邪气,以此牵连诸多气数。
画龙寺中,尤其是那盒子之中龙鳞原本那种下沉感明显的气息也开始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