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话叫做事在人为,有些事也往往需要真的沉下心认真去做才能明白过来。

俞子业这段时间跟随在楚航身边,最开始甚至存了使绊子的想法,到后面是真的沉下心来去虚心学习,也就很多时候能代入真正做事之人的角度去思考。

有时候一个意外的契机促成一次微小的转变,随后可能渐渐改变人生,而俞子业就有这种趋势。

所以当朝廷的圣旨到登州的时候,是俞子业一方面明白皇帝的心思,一方面也能明白楚相的无奈,同时也更有一种莫名的窝火感。

似乎也是因为这一道圣旨,整个登州衙门内上至官员下至差吏,心中都蒙上了一层阴霾,做事的动力都减了。

而且两道多州的抗旱渠已经贯通了不少关键线路,可是终究是天公不作美,水不够,有渠又有何用呢?官署之中,楚航独自坐在桌案后,桌案上放着的则是那一道圣旨,他在这里一待就是一天一夜。

那一间屋子里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压力,让整个登州衙门的官员和差吏都不太敢靠近。

那名前来宣旨的太监没有得到楚航的亲口回复,也不敢随便离去,但是他几次想要去找楚航,却竟然不敢靠近那一处官署。

或许皇帝的本意是想要让楚航承认自己也是会失败的,但没想到楚航根本不回答。

到了初四傍晚,那名太监终于忍不住了,专门到了另一间官署之中,找到了俞子业。

太监到的时候,俞子业正在研究桌案上摆着的不少文件和图册,听到动静看向门口,才发现是宣旨太监来了。

“是常公公来了,下官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不管心中如何想的,但俞子业还是站起身来笑脸相迎,太监入内也是带着笑容,毕竟俞大人也是皇上的亲信。

“俞大人客气了。”

“公公请!”

俞子业请太监一起坐到了一边的椅子上,更是一边亲自为他倒茶,一边低声询问。

“不知公公来此所为何事?”

“唉!”

太监叹了口气。

“还不是因为楚相,皇上要老奴听到楚相亲口说事,可是楚相不回应,老奴又不好直接过去追问,伤脑筋啊”

俞子业明白了,这是来求助他了,他倒完茶才笑着开口。

“公公勿要急躁,待俞某去问问楚相便是,哦,请用茶!”

太监脸上露出喜色。

“如此就拜托俞大人了!”

“公公放心,俞某这就去楚相那边探探口风,一定让他亲口给你一个答复。”

俞子业说完就直接走出了屋子,后面的常公公愣了一下,也不必这么急吧,聊一会啊屋子外,俞子业离开的时候,迎面和前来送饭的差吏碰上了。

“哎哎哎,大人,您的晚饭啊!”

差吏赶忙喊住俞子业,后者指了指离开的屋子。

“送去那边,常公公在呢,就送给常公公用吧!”

说完,俞子业就自顾离去了,差吏看他去得急,只好将饭菜端到了官署里面,看到那个传旨太监在里面喝茶,官差心中不太想接近,但脸上还是挤出笑容。

“常公公,俞大人让我给您送晚膳来了!”

太监又愣了一下,这俞大人的安排这么快啊?才出门晚饭就到了?

“呵呵呵呵,不了不了,杂家已经定了上灯楼的酒席,一会等俞大人回来了就同他一起过去呢!这些饭菜就端走吧!”

太监扫了一眼差吏托盘上的饭菜,一碗白米饭,一小碗青菜和一小碗腊肉,外加一小碟萝卜干,看都不想多看几眼。

“哦”

差吏应了一声,只得端着托盘离开,到了门口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笑眯眯的老太监,心中暗骂一句阉人。

另一边,俞子业走到了楚航所在的官署院落,临近门的时候又撞见了送饭的人,不过不是差吏,而是楚航的老家仆,对方也端着饭菜出来了。

看到这一幕,俞子业赶忙快步上前。

“怎么,楚相不用膳?”

老仆脸上带着忧愁,见到俞子业,虽然印象中这是一个佞臣,但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俞大人,我家老爷已经一天多没吃东西了,您去劝劝他,让他多少吃点,他年事已高,身子骨受不住的啊.”

俞子业心头吃了一惊,顾不上敲门,直接推门进入了官署屋子里,而听到门轴“吱呀”声的楚航也正好在此刻抬头看来。

“俞大人来了?”

俞子业一看里面的老辅宰端坐在桌前,神色十分平静,似乎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憔悴。

“楚相,您.要保重身体啊,这饭菜,多少吃两口”

桌案一角,放着饭菜,这会还在冒着热气,很显然刚刚那老仆端走的是替换下之前的。

楚相一向爱惜粮食,在这种灾荒年月更是如此,日常吃饭一粒米都不会剩下,而因为工作需要更不可能不吃饭,今天这样谁能不担忧。

“楚相,圣上他其实.也是关心楚相的.”

楚航只是平静地看着俞子业,良久脸上才露出一丝笑容。

“不错,不错你气数已然有所变化,不错不错.”

俞子业听着微微发懵,楚相这是说的什么?而楚航却也不解释,笑容不改道。

“即便是楚某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若是早些年月,你俞子业在老夫面前,老夫并不会如何看重伱,然如今却也令老夫大为改观”

这话令俞子业又是欣喜又有些心忧,不知道楚相为何突然这么说。

“俞子业!”

楚航忽然这么喊了一声,俞子业被这提升的声量吓了一跳,下意识郑重回应。

“下官在!”

而楚航看着这个曾经他以为的佞臣,如今有转变为贤臣趋势的人,更明白为人臣者既要聪慧实干,也要懂得见风使舵,在皇帝没那么圣明的时代,或许俞子业这样的人会比很多只知道耿直尽忠的臣子重要得多。

这么想着,楚航脸上露出一些宽慰的笑容。

“老夫在这里一天一夜,一直在等你,今夜我们促膝长谈.对了,还没用晚膳吧,这饭菜你快吃了吧,老夫吃不下.”

“楚相,这是”

“吃!”“唉”

楚航虽然和颜悦色,但此刻却有种莫名的威势,让俞子业不敢违抗,哪怕只是让人吃饭这种事。

天色渐晚灯火点燃,这灯光也在官署之中一直延续下去。

另一边俞子业的办公官署之中,传旨太监左等右等却始终等不到俞子业回来,但他又不太敢直接到楚航那边去看,最终只得独自离去。

这一夜,传旨太监在上灯楼的雅间内,在诸多官员作陪之下,吃菜喝酒好不快活,也收了不少好处。

毕竟什么地方都少不了阿谀奉承之辈。

这一夜,楚航和俞子业就在那一间点燃了一盏油灯的官署内,从入夜一直聊到破晓,再到天光渐渐放亮当黎明的晨光从东方照射到大地上,易书元和齐仲斌就站在城外一座大桥上看着东面方向。

官署之中,门外已经不再是漆黑一片,而是有光透进来。

一夜长谈下来,俞子业非但没有任何困倦,反而精神奕奕,而他对面的楚航也是如此。

俞子业想不通一个如此高龄的老人,是如何做到几天没睡还这么有精神的。

不过这时候,楚航却站了起来,伸手抓起桌上的圣旨,随后走到门前将大门打开。

晨光入内,让略微觉得刺眼的俞子业下意识用手遮挡,而楚航也在此刻转头看向他。

“俞子业,若愿意的话,你便是老夫最后一个门生了,好好辅佐圣上,维护我大庸朝纲!”

说完这句话,楚航便迈步走出了屋子。

“楚相.”

俞子业立刻就想要起身跟上去,但跪坐了一夜,才要站起来,就觉得腿部和膝盖一阵酸痛,更有微微的目眩之感。

“楚相,楚相——”

俞子业忍着酸痛扶着桌案起来,摇晃着冲到门前,却哪里还看得到楚航的身影,但他还是直接冲了出去,一路冲到了府衙门外,这才在没什么行人的大街上看到了楚航的背影,而这会的楚航已经走了老远。

顾不上想为什么楚相走得这么快,为什么衙门其他人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俞子业奋起直追,甚至都忘了通知别人,一边追还一边喊。

“楚相——楚相——等一等——”

俞子业的喊叫声终于是惊动了后边衙门中的差吏,也惊动了沿街的一些百姓。

不过这会俞子业却顾不上其他人,只恨自己少生了一双腿,即便脚已经恢复过来,却怎么也追不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就这么一路追出了城外与此同时,登州衙门中也有官员和差吏追了出来,附近也有不少百姓闻讯相随。

楚航在前头走着,寻着水汽也顺着心中的感觉一路走到城外,走到了大通河畔,走到城外一处河边大台阶旁方才停下。

放眼望向大河两端,楚航的脸上不由露出一丝笑容。

这一刻,城外一处茶楼上,两道身影直接从窗户窜出,飞速冲向河边的楚航,这两人身法奇快形若鬼魅,正是裴长天和麦凌飞。

两人此刻已经预感到了什么,只是他们还在半空,衣衫却忽然被人拉了一下。

什么?谁?竟然有人能无声无息拉住两大高手,裴长天和麦凌飞几乎同时转身攻向后方。

“嘭~”“嘭~”“啪~”.拳掌脚爪迅如闪电,但两人背后之人却轻松用一只手拍开,在交手十几招的过程中,三人也一同从半空中落地。

在落地之后,阿飞和裴长天都无法再动弹,显然被对方封住了经脉。

阿飞和裴长天脸上露出震惊之色,很难想象他们联手,会在一个照面被人封穴制住.在两人面前的是一位身穿蟒袍的男子,此刻正神色平静地看着他们。

“身手不错,不过不能让你们过去!”

男子这么说了一句,视线越过两人看向不远处,脸上也露出恍然之色,更是喃喃说着。

“原来如此啊易道子,你早就知道是不是”——大通河畔的台阶上,楚航重新展开了圣旨,低声念诵一遍,脸上微微一笑,看向水域上一艘楼船。

“常公公,陛下不是问灾情何解么?”

昨夜喝得酩酊大醉的传旨太监被安排在上灯楼的楼船上休息,荒唐的是,同床的还有两名**美姬。

此刻太监被楚航的声音一下子惊醒,仓皇冲到了船窗边,当看到远处河畔的时候,又有声音传了过来。

“请常公公转告圣上,我楚航一生行事光明磊落,为官到老问心无愧,纵然有罪责,也用不着丹书铁券来救”

话音微微一顿,楚航看向水面。

“至于圣上在意的灾情,很快便可解了.”

说着,楚航手持圣旨,一步步走向大通河面。

赶到岸边的衙门官员和差吏,以及河边一些原本不明就里的百姓纷纷露出惊慌之色,俞子业更是直接冲到了大通河边。

“楚相不可——”

“楚相——”“楚大人——”

包括俞子业在内,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冲向了大通河畔,最近的人甚至感觉自己能拉住楚航,但就差这么一步,楚航已经走入了水中。

“噗通~”“噗通~”“噗通~”.很多差了一步的差吏和青壮年直接跳入水中,包括根本不会水的俞子业,岸上无数人在呼喊.但除了官差和青年在水中的扑腾之外,不论是到处游动还是下潜寻人,众人都没有寻到楚航的身影,只是将在水中不断扑腾的俞子业救了上来。

而这一刻,原本平静的大通河似乎也变得汹涌激**起来.“哗啦啦啦.”

河水激起大浪,水中救人的那些官吏和青年都不得不游向岸边,而河岸边早已经呼喊声一片。

“楚大人啊——”“楚相——”

俞子业这一刻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安危,似乎还想下水,但被官差拖着上岸。

“大人,大人您不能去了!”“大人您不会水啊!”

“楚相啊——”

俞子业挣脱了官差,直接跪在岸边不断朝着河中磕头,直磕得头破血流.“咚咚咚”

“楚相——楚相啊——下官该死,下官该死——”

“咚咚咚”

“哗啦啦啦啦”

大通河水拍起浪花,风也渐渐大了起来,大到了岸边的人都站不住的地步.“轰隆隆——”

天空一阵响雷,顷刻间已经乌云密布,似乎是有一场大雨正要落下。

然而在大雨还没落下的时候,大通河两岸,原本露出许多的台阶一阶阶被河水淹没.“涨水了——”“大通河涨水了——”

岸上有人大声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