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三十除夕傍晚,而整个承天府大街上张灯结彩,民众也都处于一片欢腾之中。皇宫之中也要举办盛大的庆典,一名太监兴冲冲走入御书房,向着皇帝汇报情况。
“陛下,晚宴即将开始,文武百官皆已经到了,就等您了!”
“嗯!”
皇帝应了一声,放下了手中的奏章。
倒也不是当今天子真的勤政到了这种地步,除夕夜还处理朝政,而是因为这奏章来得巧,又是俞子业的秘奏,所以也就看看。
而且正如皇帝预想的那样,谭家到底还是谭家,谭元裳到底还是谭元裳,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谭元裳一出手,即便朝廷的钱粮到位缓慢,岭东、河西两道不也稳住了局势么。
不过现在连俞子业都在奏章中催促钱粮一事,看来确实是有些迫切了。
当然,那也得是年后的事了。
当然朝廷的钱粮不可不到,只不过让谭元裳多出几分力吧。
皇帝一边走,一边思考着事情,身边的太监都跟着,皇宫里面也是布置得十分喜庆。
刚刚发觉两道灾情,并且在其后发现仓储系统出现大问题的时候,皇帝确实也心慌了一阵子,不过随后两边都稳住局面,倒是也从容起来。
但有一点让皇帝还是颇为在意的,竟然连俞子业的奏章都明显产生了一些倾向性变化。
实话说,楚航三朝老臣,能力和威望都是毋庸置疑的,这一点皇帝也是清楚的。
可楚航已经垂垂老矣,而且倚老卖老掣肘皇权,也让当今天子颇为不爽,官员派系之中势力也是庞大,迟早也会生乱子。
宫殿前方变得更为明亮,皇帝过去的时候,前宫之中已经有一朵朵烟花升起。
“嘭~”“嘭~”“嘭~”.烟花的火光照耀在宫殿中,引得无数人抬头看去,也让皇帝被烟花映出色彩的脸上露出笑容。
正所谓新年新气象,上一代的老臣也是时候该放权了,楚相一大把年纪,就不要多操劳国事了,而且这次说不定能够一石二鸟。
岭东,登州城内,天空中也绽放着一朵朵烟花。
只要日子不是过不下去,新年该有的还是得有,何况登州也确实是大城,天灾的影响也相对较小。
府衙之中,官署内的年夜饭还没开始。
一处官署院中,楚航抬头看着天空的烟花,心中难得没有想抗灾的事情,而是想起了自己的曾经种种,从儿时到成长,从少不更事,到真正懂事成人.“楚相,下官有一事想请教,不知楚相是否方便。”
声音是俞子业的,或许是因为畏惧心虚,一般他很少主动来找楚航,不过最近似乎有所变化。
楚航没有回头只是开口回应一句。
“何事?但说无妨。”
俞子业走近几步,也看着天空的烟花,又下意识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东西,原来他竟然还捧着不少图册文书。
“楚相的抗旱渠布局之精妙,下官花费一月有余苦心钻研,终于是领会了一二,可是,可是.”
楚航诧异地回头看向俞子业,这才发现对方手里捧着的东西。
实话说,在楚航的印象中,俞子业就是一个佞臣,只不过是颇得天子之宠罢了。
像这样的佞臣,为官一生的楚航不知道弄下去多少个,如今也不过是实在年事已高精力不济,加上也不想和天子针锋相对,所以不再多管。
却不想俞子业竟然会来说这事。
楚航笑了笑问了一句,心中对于俞子业倒是稍稍有所改观,更是想着,看来自己到如今也是偶尔会被偏见左右,谁也是有会办正事的可能的。
“可是什么?”
俞子业抬头看向楚航,犹豫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楚相,下官不懂水利,在您眼中或许也是无能之辈,不过下官苦思冥想许久,实在是忍不住想要求解”
俞子业难得这么谦虚诚恳,当然这也是因为面对的是楚航,如果是别人,哪怕是现在的俞子业也不会有啥好脸色。
他话音一顿才继续说下去。
“抗旱渠确实精妙,水脉调度无懈可击,可是没水啊!若天公不作美,又该何解呢?难道是令凿运河?可这工程也太过浩大”
楚航微微一愣,随后忽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俞大人说得好啊,说得好啊”
楚航走近俞子业,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后者略微愣神,不知道楚相笑的是什么。
“其实能看出来的人不止你一个,可敢当面来问的,竟然是你!”
楚航的声音带着笑意,一个“竟然”其实颇有讽刺的意味,甚至俞子业也听得出来,但这会他只是觉得尴尬,当然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陪着笑笑。
随后楚航忽然正色起来,认真看着俞子业,看得他忐忑,看得他心慌,却见楚航微微点头。
“或许老夫以前对俞也是有些偏见,若多有得罪,老夫在这里向俞赔个不是!”
这说得俞子业心头一跳,赶忙后退两步行礼,手中的文书图卷都掉在了地上。
“下官不敢啊,楚相您这是折煞下官了啊!”
楚航笑了笑。
“俞大人,希望你能记住今日向老夫询问的这一刻,记住这种感觉,将来的大庸朝堂上,勿忘此刻!好了,晚膳应该也差不多了,我等该过去了!”
说完,楚航就先一步走了,只余下又是忐忑又是心虚又带着几分莫名激动的俞子业愣在原地。
这种感觉楚相这是在认可我俞子业吗?
不论朝堂上多么针锋相对,不论私底下是否有过诋毁,但能被楚相认可,即便是俞子业也有种难以明说的情绪。
等俞子业回神的时候楚航已经走远了,他捡着地上的东西,眉头又是紧锁,楚相非但没有回答他刚刚的疑问,反而让他又多了几分疑惑。
城外大通河的一座大拱桥上,易书元手中折扇轻轻扇动,也抬头看着天空的烟花,一边的齐仲斌抚须看天,脸上也露出几分笑容。
人间喜庆的时刻,也让师徒二人通感几分烟火之情。灰勉顺着桥栏窜了过来,跳上易书元的肩头还取出两只大鸡腿。
“先生,除夕呢,吃不吃?”
“哪偷的鸡腿?”
易书元这说一句,灰勉顿时露出不满。
“什么叫偷,云莱殿的贡品不本来就是给我吃的么?”
易书元摆了摆手,灰勉便看向一边。
“齐小子要不要?”
“多谢灰前辈!”
齐仲斌自然毫无顾忌,伸手就接了过来。
看着灰勉啃得欢,易书元却摇头叹息一句。
“可惜是白煮的鸡肉,一点调料也没有,吃着没什么意思。”
“用来供神的嘛,还能这么做啊?”
灰勉含糊着这么说着,而齐仲斌则是露出笑容。
“师父,灰前辈,日前为上灯楼楼主解签算了一命,今日他在上灯楼预留了一个雅间,准备了一桌丰盛酒菜!不如我们这就过去吧?”
“哈哈哈哈哈,不错不错!”
易书元也笑了起来,而眨眼已经将一个鸡腿啃干净的灰勉更跳到齐仲斌肩头,用油光光的爪子拍他。
“哈哈哈,孺子可教也!”——楚航赶在年前奔走岭东、河西两道多地,亲自安排好了大量工作,为的就是尽快展开一切工作。
新年一过,天气尚且严寒,但两道多地已经提前开始动工。
到这时,似乎才是俞子业原本想象中的抗灾场面,楚航坐镇登州,两道多地的情况则汇总到这里。
在天寒地冻的时节,干旱似乎摸不见看不着,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在和时间赛跑,真等到春耕以后就晚了,说不定就是荒废大半年的光阴。
绍元七年春,岭东道、河西道依然没有下几场雨,一些大河大湖的水位都在不断下降。
到了耕种的时节,情况似乎也依然不见好转,岭东稍好一些,河西则是愈发严重。
有时候,天空会有阴云,但偏偏不下雨,过一阵子这阴云也会渐渐消散,仿佛老天在同人们开玩笑。
登州衙门,楚航在官署处理公务,桌案上的图文上,已经有多地的抗旱渠完工,毕竟是一条水渠,工程量不算太大。
甚至一些地方的水渠已经先一步和岭东抗旱渠接轨,多少也是缓解了河西的旱情。
旁边也有不少当地官员,有的整理各地的奏文,有的则是总结各地的消耗。
“辰州的已经差不多了,泗州的什么时候能完工?”
“听当地官员汇报,应该快了,只是岭东的水也不多,能引到泗州已经是极限,后面几州怎么办?”
楚航微微摇头。
“只能先如此了,对了,朝廷的粮食到了多少?”
官员无奈道。
“到得很慢,倒是民间的各处的粮店仓储似乎较为可观,粮价虽然在涨却并不夸张,不至于让百姓吃不起饭。”
“各地治安如何?”
“治安倒是不错,似乎是有一些江湖中人也在助阵.”
楚航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而这时候俞子业却走了进来,凑到桌前同楚航低声耳语几句。
“楚相,有些话下官想要单独和您说说。”
楚航看了俞子业一眼,算算时间应该是陛下私下的谕旨又到了,他俞子业这会来找,或许是有什么对他有什么不利的消息吧。
“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楚相.”
“直说便是了!”
周围的官吏这会都默不作声,只是注意力也都放到了俞子业也楚航身上。
俞子业犹豫一下,还是低声开口了。
“楚相,朝中情况有些复杂,弹劾您抗灾不利的奏章不少,还有人说您勾连江湖中人,威胁朝廷命官各地上户,更有人说您贪墨朝廷钱款,类似捕风捉影之言,在京城甚嚣尘上”
楚航闻言只是笑了笑。
“不能说全对,也不能说全错!”
这话一出,俞子业和周围官员都被吓了一跳。
“楚相,您怎么能这么说呢,若是落到某些奸佞小人耳中,上奏圣上可是大事不好!”
这句话居然从俞子业口中说出来,也是让楚航不由抬头多看了他几眼,随后还是露出笑容。
“不碍事,其实圣上是能分清一些事的,至少他能容楚某在此办事.”
说着楚航叹息一声,正是因为清楚其实皇帝并没有那么分不清,他心中才更觉无奈。
不过这也没什么,楚航只是想知道最终自己会是个什么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