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书元看着无法和尚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只是这一刻他忽然心中一动,下意识望向南方,仿佛听到一声嘶吼。心间一声轰隆,白色巨蟒破冰而出的画面在心中一闪而逝。
易书元若有所思地站起身来,各道皆有艰险啊,这么想着,他向附近一位也在注视着这里的年长僧人招了招手。
那边的僧人其实刚刚就注意到无法大师和这位白衣年轻人的话了,只是远远听一些就顿觉深奥无比,更不敢随便打扰。
此刻见到那白衣人招手,和尚诧异地指了指自己,见对方点头才赶忙走了过去。
“请问施主何事?”
和尚行礼之后才开口的,声音也十分轻。
易书元看向台阶上的无法和尚。
“勿要让人打搅无法大师。”
“是,贫僧定会注意!”
和尚再行了一个佛礼,易书元便也回了一礼,以余光瞥了一眼远方的角落,然后向着外侧大步离去。
靠后的院墙一角,潘文堂带着简氏三个孩子端着粥碗吃着东西,三个孩童吃得正香没有留意,但潘文堂确实是看清了神鹤与无法大师相处了许久。
看来这大秋寺如今的方丈也很是不凡啊!大佛殿外,那名僧人持佛礼目送白衣高人远去,心中也有种莫名的感慨。
僧人法号如清,一早就是大秋寺的和尚,只是虽然做和尚有些年头了,但其实称不上有什么信仰,在大秋寺当和尚的日子胜过很多富家翁。
所以如清眼中,对于所谓佛门功课什么的也都是应付了事,因为他们这些劝人礼佛的人什么样他太清楚了,尤其天下乱了之后。
只是当初无法和尚杀了原方丈之后,如清却没有和很多人一样收拾贵重物品逃走,而是选择暂时留下,大半年过去却更不想走了。
这会受了叮嘱,如清和尚便在大佛殿外靠近无法和尚的位置也盘膝坐下。
大秋寺从大佛殿出入或者经过的人都心生好奇,因为无法大师双目微垂坐在殿外已经很久了。
这期间有人上下台阶,从无法和尚身前经过,有人或近或远驻足观看,有些可能会打扰到无法和尚的,如清就会劝解旁人勿要打扰。
后来又多了几个僧人也在附近坐下,其他人便明白这可能是师傅们在参禅呢。
只不过天黑之后转凉就不是很多人受得了的了,很多坐下的僧人也都陆续起身离去。
天色渐渐由暗转亮,而无法和尚就这么坐了一夜。
早春之季,山中昼夜温差大得吓人,山寺寒凉朝暮有雾。
稀薄的雾气环绕大佛殿外,无法和尚还是这么坐在这,下垂的衣摆底端是浸湿的露水。
“滴答~”
露水滴落到台阶上,无法和尚也如梦初醒,再环顾四周,那鹤施主早已不见了。
右后侧的殿前走廊上,如清和尚身上裹着一张毯子瑟瑟发抖地坐在那,嘴唇都已经被冻紫了。
无法和尚起身向着如清行了一礼,后者颤抖着以佛礼回应。
没有多说什么,大秋寺新一天的忙碌马上要开始了正在如清还在活动手脚的时候,有一个僧人匆匆跑了过来,到了大佛殿前就赶忙道。
“无法大师,膳堂仓储间多了好多吃的,您快去看看吧!”
多了好多吃的?
无法和尚诧异一下,看了如清一眼。
“走,看看去!”
几人一起到了寺院后方的膳堂处,这会早起准备干活的人也有不少已经听说了,纷纷围在这里看,也有听到动静的其他人过来。
等无法和尚来的时候,见仓储间门开着,里面堆放了起码半仓的吃食,更是散发着一阵阵食物的香味。
无法和尚走入屋中,这些多出的东西下面多是垫着麻袋,但并不以粮食居多,最多的是各种零嘴一样的东西,糕点的香味和蜜饯果脯的酸香以及干果的干香混杂在一起。
无法和尚伸手捡起一粒红彤彤的果子,这是山楂?
“大家把不耐存储的都分拣出来,尽快发予众人吃了!”
“好好好!”“太好了!”
这些东西在如今这年头可是普通百姓尤其是避难之人难得吃到的,光是闻一闻很多人都在流口水了。
今天大秋寺的伙食比往日好了不少,很多人都分到了一点点糕点和干果,在这里就是美味珍馐了。
至于为什么突然多了这么多吃的,很多人都在传是菩萨显灵了。——简氏失了社稷神器,天下群雄并起自然是谁都想要执掌江山的,其实多地也已经开始稳定下来,至少做出了想要稳定的表面功夫。
靠混乱只能掀起初时的反叛,但坐不了最终的天下,百姓耕织也是各方势力的重点,但仍然有的是百姓因为兵戈而流离失所。
最近来避难的人络绎不绝,想来是附近又起了兵戈。
曾经去过的相山宝刹已经是一座规模不小的寺院了,而大秋寺比相山禅院还要大一些。
易书元其实就站在膳堂仓储的边上,不过这会施了障眼法,自然并不显眼,他略微感觉一下就明白,这寺庙里现在包括僧人在内,一共得有两三千人,需要的粮食多少可想而知。
所幸是很多逃难来的人本身也带着一些粮食,他们虽然未必愿意开始就把粮食分给寺里,但至少不至于增加压力。
灰勉四爪耷拉着趴在易书元的肩头,它送出去的东西可丝毫不比这阵子大秋寺出去买到的东西少。
只是看到人们欢天喜地的样子,灰勉心中又多少得一些安慰。
“我这些东西也就是点零嘴,代替不了主粮。”
灰勉打起一些精神坐了起来,易书元点了点头。
“所以还得遣人去买。”其实在这会,拴在山门之下的买粮车马已经重新出发,今天也带上了更多的银钱。
除此之外,寺院中男男女女一大群人也扛着农具离去。
大秋寺在附近是有一些田产的,因为战乱已经荒了,很多来大秋寺避难的人都以为那是荒野呢。
寺中众人商议后,准备把地重新耕出来,再开垦一些荒地,就算肥力不足,但应四季节气而耕种多少有些收获。
而此前搬运山石和伐木的工作也没停下,这种重体力则是无法和尚亲自负责,他一人就能破山碎石,搬用沉重石块的主力也是他,当然也有几个一同在寺中的武者帮忙。
等易书元再次走到山门附近的时候,整个大秋寺上下都已经忙碌起来,这个乱世的避难所为这几千人撑起了一把大伞。
“先生,看来无法大师能处理得井井有条!”
灰勉刚这么说了一句,那边寺庙内部就有人惊慌喊叫起来。
“可有稳婆啊这里可有稳婆啊.无法大师——这里可有稳婆啊,我儿媳妇可能要生了——”
一个老妇人慌忙在庙中冲来撞去见人就问,尤其是遇上和尚声音更会大几分,更是朝着山一侧大喊。
老妇人的儿子这会早已经下山随着众人一起去耕田了,剩下她就更显惊慌,而她的惊慌显然也影响到了儿媳妇。
“啊啊.娘,娘我疼死了.”
听到儿媳妇的呼唤,老妇人赶忙回了那一间窝棚之中,一个满头是汗的妇人躺在搭起来的**,脸上全是痛苦的神色。
“马上来了,马上就有了!”
老妇人的回答透着慌张,儿媳妇怀胎根本没有足月,一定是来这里的一路上动了胎气,加上没有稳婆,这下子可是凶险无比啊!
周围的百姓和僧人同样惊慌,这事从未遇上过,匆忙之间只能帮着一起找。
“可有稳婆?”“这里有人是稳婆吗?”
“有人帮忙接生过也行啊——”
一侧山岗上,无法和尚将肩头扛着的沉重木柴“砰”得一声放下,纵身一跃就从山岗那边跳下,踩着沉重的步伐飞速来到寺庙中,潘文堂等人也同样几乎同时到达。
“怎么回事?”
无法和尚等人一回来,一些僧人百姓顿时好似找到了主心骨。
“大师,有人要生了,没有稳婆!”
无法和尚愣了一下,生产?
“山下去开荒的人里有没有稳婆?”
“我轻功好,我去找!”
潘文堂立刻自告奋勇,这会他倒也不是单纯想和无法和尚搞好关系,是真的同样一起着急。
只是潘文堂才飞窜出去一段距离,山门那边却有一阵马蹄声快速接近,这种时候了竟然有一队兵朝着这边靠近过来。
声音越来越大,也让潘文堂顿在了山门之内,他身份敏感,一时间不敢出去,而其他本来就是来辟祸的难民更是心中极度不安。
那边军士队伍不断前行,山道边上也有一些准备来大秋寺的人纷纷在惊恐中躲向一旁。
为首的将官率领二十几名骑手在前头,看着山道上竟然有如此多的流民百姓则不由皱起眉头,但这些事他也暂时没有多想,还没靠近山门便已经提起内力大喊。
“谁是大秋寺方丈——还不快出来迎接——”
寺院中人纷纷面露恐惧,不知道是有什么灾祸上门。
易书元此刻已经显出身形,望着迅速接近中的军马,转身面向大秋寺山门的这一刻,身形已然起了变化,衣衫转动化青灰,披发伸展改红颜。
“啊——”
妇人的痛呼声传来,在这忽然安静下来的环境中尤为明显。
无法和尚叹息一声,走向山门之外,潘文堂一咬牙也和几个大秋寺僧人一样跟了出去。
只是这一刻,一个女子同众人擦身而过。
“我略懂医术,我来帮她接生!”
大秋寺僧众和潘文堂纷纷在惊愕中回头望向那女子,见到的只是一个轻柔的背影,而里头的人则闻言欣喜。
无法和尚心中松了一口气,双手合十走向外边。
“善哉!”
易书元以幂篱之身回眸一眼山门之外,其他事她便不管了,生死乃是有情众生最大的事,也是最大的因果,宁以身救不以术转,纵然是她也不可不慎。
等易书元走到那窝棚处,那个焦急的婆婆已经跑了出来,看到了迎面走来的女子,面上也是同旁人一样的表情。
如此年轻的姑娘,这能行么“准备冷热水,热水要煮沸,冷水要开水放凉,还要干净的布巾和剪刀,剪刀放开水中煮沸半炷香的时间”
易书元一边说着就已经径直走入那间窝棚,只是望了床榻上一眼,便转头又朝着外面轻喝了一声。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准备,她月份不足胎气已动,胎位亦不正,再来一个人帮忙——”
“呃噢噢!”“对对对,快去快去!”
“我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