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小船,其实这艘船比起西河村常见的村中小船还是要大不少的。
船儿约两丈长,最宽的地方大约六尺,并且船上面还罩着一个棚子,前后还框着木门,算是在船上有一个小船舱。
这船中间有一根桅杆,但因为这会逆风所以没有升帆,前进的动力全靠后方摇橹,但又因为是顺流,所以摇橹行船也算省力。
而船上的人其实也不少,有老有少一共八个人。
舱内的小桌上,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就捧着一个陶罐,看着里面两朵摇晃中的花苞出神,只是此刻舱内有人却抽泣起来。
“我可怜的囡儿啊,嗬……唉呜呜呜……”
小男孩回头看了一眼,那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
“娘,奶奶又哭了……”
不用小男孩提醒,一旁坐在舱内眯着睡一会的妇人就已经睁开了眼睛,同边上的人一起凑近那边的老妇人。
“娘,您别哭了,三妹泉下有知也会伤心的……”“娘,我们说好了不哭了的……”
“嗯嗯,我,我的囡儿啊,囡儿啊,娘还能来看你几回啊……”
妇人本来还应着,但却好似变得更为悲伤,周围的大人只好不停安慰着。
船舱外靠近船尾的那一头,一个头发花白的汉子坐在凳子上,另有一个男子则在摇着橹,听到船舱内的动静,两人也只是叹息一声。
小男孩知道奶奶很悲伤,但显然无法感同身受,没有任何伤心的感觉。
实际上,小男孩是第四次来这边,上一次是两年以前,听说要来这他就会很兴奋,因为能划着船出远门,哪怕是坐在船边看山看水,对于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也很有趣。
如果每次来的时候不是那么冷的天就更好了,一定会更有意思。
但没办法,听爹娘说,只有这个季节的这一段时间是最合适的,来时借风力,能逆水行舟,归去不顺风,但顺流而下。
这也是三姑姑过世几年之后家里人才知道的,还是一个老船夫告诉他们的,为此那会还没过世的爷爷就买了这艘船。
当然,还是因为路途太远,加上年前事多,很多时候几年才能来一趟,爷爷也就来过两趟呢,第三趟出发前病了就再没起来过。
一会之后,船舱里又安静了下来,小男孩的注意力就又回到了那个陶盆上,陶盆里面的东西可是他的宝贝。
“娘,冬天的荷花呢,是不是很难得?”
小男孩这么一问,那边的妇人便也应付着点了点头。
“确实难得……”
小男孩脸上露出笑容。
“那会远远就看到水面下有东西了,拿了网兜就给弄上来了,我还以为是鱼呢,没想到是荷花,还是淡紫色的呢,一定是宝贝!”
“娘,它们还能开花么?”
妇人摇了摇头。
“还没开就被摘下来了,它们也就再也开不了花了。”
兴许是因为这句话又刺激到了一边的老妇人,后者又开始轻轻抽泣起来。
而小男孩也十分不满意妇人的回答,抱起小陶盆就往后钻,小心爬过床铺和杂物,打开,了后边的小门出了舱,外头虽然有寒风,但也更开阔。
“你怎么出来了?”
外头坐着休息的汉子先问了一句,那个摇橹的男子也看了过来。
“大伯,爹,我就出来看看。”
小男孩可不敢说是因为奶奶老哭,不然可能会被教训的,上一次的时候就是这样。
当然,如今已经过去几年,小男孩又大了几岁,有些事理解一些,但又有新的疑惑,刚刚听到奶奶的意思是来不了几回了,便又问一句。
“爹,大伯,为什么要把三姑的坟挖这么远啊?”
“傻孩子,能近一些谁不想啊,那也得能带回去啊……”
当年老三遇害,那尸首在后来奇迹般被人在娥水岸边找到,但已经在江中泡了许久,尸首本就腐坏肿胀,加上路途遥远,怎么可能带回梧州,只能是在元江县埋了。
但这些事长辈没有和孩子说的意思,所以在小男孩这还是一知半解,但他本来对此也不算很感兴趣,便又问了一句自己更关心的问题。
“爹,大伯,你们说它们还能开花么?”
小男孩指着陶盆内的花苞,不过得到的答案是一样的。
“傻孩子,这怎么可能开呢?”
“就能开就能开,折回去的花枝插水里都能开,荷花本来就在水里的就更能开!”
小孩子这么嚷嚷着,两个大人也没有和他一般见识。
……
在元江县的西河村,对于水神府荷花失窃的事情,易书元并无什么高见。
或者说,在易书元看来,这甚至未必算得上是失窃,毕竟过往行船也不少,被船桨打掉的可能性都是有的,顺流被冲走了你也未必找得到,所谓奇花异草,有时候也是很脆弱的。
正在江珠儿说话的时候,易书元忽然心有所感转身看向了一个方向,说话的江珠儿也止住了话音。
“先生您怎么了,是察觉到那荷花的位置了?”
灰勉这么问一句吗,易书元却摇了摇头,又望了江珠儿一眼。
“倒也不是,江道友若是不信也可跟来看看。”
“没没没没,小神怎敢不信……”
不过易书元话音落下便是一步踏出,脚下气息流转,已经驾驭起了一阵清风。
江珠儿嘴上说着“不敢”,却见灰勉在易书元肩头勾手,把手中的山楂收入袖内,随后便也一步踏入风中。
下一刻,两人一貂随风而起,一道飞向易书元心中的一个方向。
清风绕过村落道路,顺着易书元心中感觉而动,一直飞到娥水岸边,位于元江县下游方向的一个位置。
这里人为地栽着很多树,也有很多坟包,一条小路穿过树林小道和诸多坟包,一直蜿蜒到了一处土丘的脚下。
易书元所御之风就是在林间小路上散去的,他和江珠儿也重新脚踏实地,后者随着前者的脚步继续向前,也到了那一处土丘边。
在那里,一个小女孩正愣愣地站在一处坟墓前出神。
似乎是因为听到了脚步声,亦或是心有所感,小女孩转过身看清了来者,原本有些迷茫的眼神瞬间清晰起来,聚焦到了易书元身上,不论是眼神和表情都显出几分激动。
“易先生!”
清脆而惊喜的声音传来,也让易书元脸上露出笑容,灰勉更是同样发出惊喜的声音。
“小琳!”
那个站在墓前的小女孩,正是杜小琳,她见到易书元就高兴地跑了几步到了后者跟前,一如当初那样直接抱住易书元,显得十分亲昵。
当然,当年只能抱大腿,现在能抱着易书元的腰部了。
“易先生,灰前辈,石生呢?”
易书元揉了揉杜小琳的头。
“石生在自己家呢,我是没想到你会来此处……你不是应该在太阴宫么?”
说着,易书元看向刚刚杜小琳所站立发呆的位置,那座坟前的墓碑上写着——爱女何欣之墓。
在易书元面前,杜小琳没有任何拘谨,也显得很放松。
“师父希望我能觉醒本源记忆,她说胎中之迷虽然难破,但我太阴宫也有多种解法,让我寻夙世因果觉性觉悟,我一边找一边算,就先找到了这里……”
因为有江珠儿这个杜小琳不认识的外人在,她也没说得太明白,但她知道易先生和灰前辈听得懂。
易书元咧了咧嘴,师唯这话可真是说得简单,太阴仙子早已本源大损,杜小琳找回记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或许师唯的目的已经不是让杜小琳找回那一段记忆,而是这本身也是一种修行吧。
这么想着,易书元又看向了墓碑和墓前的位置。
那里有一些烧纸的痕迹,也有烧化了的蜡烛,很显然不久之前才有人来祭祀过,只是念头一动,易书元便大致明白了来者是谁。
落在后方几步的江珠儿这会也走上前来,她好奇地看着杜小琳,随后也被墓碑吸引了注意力。
“原来是她的墓啊!”
“你知道?”
易书元肩头的灰勉这么说一句,江珠儿点头回应。
“当然知道,当年她被害死后推入娥水,怨念不可谓不大,但冤魂之中自有灵光,水神娘娘说她不一般,后来还是我们娥江水族暗中帮忙,才有她之后走魂上岸伸冤的事。”
能一般么,那可是太阴仙子!
易书元回想当初,那会的他才入道,甚至还没有怎么正经修仙,道行可谓是十分低微。
而杜小琳听到江珠儿的话,赶紧上前一步向她行礼。
“原来这位姐姐当初也有相助之恩,请受杜小琳一拜!”
杜小琳看着年纪不大,此刻行礼是一丝不苟。
“小妹妹不必多礼,我们也没帮太多忙的,真正替你伸冤的是元江县衙门,你要谢也要谢当初的县令林修,谢那时的那位仗义村民,对了,那人听说还挨了很多板子呢,叫什么来着……”
“杜方!”
易书元一开口直接道破当初那村人的姓名,也让杜小琳再次露出惊喜表情。
“易先生您算到了?太好了!”
灰勉乐了,趴到易书元耳边低语。
“什么算到啊,最大的功臣在这,小琳她还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