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第一场雪开始,冬季的严寒在这个原本四季如春的地方逐渐展露威力,这冬天冷得不是一星半点。

以往都没有这样的经历,导致整个雾庄的人冬衣严重不足,这种寒冬自然没什么可劳作的,就是出门走一圈也需要很大的勇气。

不过很显然,易书元并不缺乏这种勇气,他和石生以及少部分穿衣厚实的学生,在冬日的这一天到了庄外。

“哇,河流都结冰了!”“山都白了呢!”

那条发源于大山深处的河流已经彻底结冰。

孩子们显得十分兴奋,就连石生也同样如此。

易书元看向远方的大山,眉头不由皱了起来,变化比他想象中还要迅速,也比想象中还要夸张。

灵气变得活跃了,但施法依旧困难,纵然他能以自身之道牵动世界,但无法做到很激烈的影响。

“唉,没想到一待就是这么久……”

说话的是曹玉高,他这会也跟在身边,比起其他人,曹玉高心中可要苦闷得多,整天因为回不去天庭发愁呢。

都这么久了,虽然之前打过招呼,但曹玉高自觉这算是因为私事擅离职守了,回去肯定被降罪。

“是啊。”

易书元只是这么应了一声,心思却不在曹玉高身上,一行人沿着河边不断向前,小半个时辰之后,带着几个丢雪嬉闹的孩子到了那茅屋院落中。

两个身影正从远方山脚下走来,正是胥子昌和已经改回公孙寅之名的老人。

胥子昌甚至已经搬到湾边的茅屋和师弟一起住了,这会两人都背着很夸张的两捆木柴,这柴不但枝条粗长,高度也比头顶高出一截。

公孙寅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头,此刻也不比胥子昌这个青壮逊色多少,不过走在前头的胥子昌还是出言讥讽道。

“今天我打的柴至少比你重二十斤,你还慢吞吞的,若不是要等你,我早就回来了!”

公孙寅紧了紧背带骂道。

“你一个青壮和我一个八十多的老人比,你还要脸吗?如果我年轻二十岁,你怕是连我脚后跟都看不到!”

两人虽是相互比较关系,却出奇没有曾经那样剑拔弩张。

“公孙爷爷,胥大叔……”“山里好玩吗?”

“雪是不是很厚?”

“唉!”“不好玩。”

包括石生在内的一群孩子冲过去,围在两人身边喊着,跟着两人一起回了院子,公孙寅没什么热烈的反应,反倒是胥子昌对回应了一句。

两大捆柴足足将近四百斤,两人放下之后各自揉肩休息,这些柴他们当然用不了,会送到庄上分发给需要的庄民。

易书元走了过来,看到柴火上沾着不少积雪,不由询问道。

“山里下雪了?”

“下雪了,而且还不小。”

胥子昌说着看向山的方向,皱着眉头说道。

“而且我总觉得,山那边似乎深了很多,雾也淡了……”

易书元顺着胥子昌视线方向望去,远方那一片上基本已经覆盖了一层雪白,并且很多以往被雾气所遮蔽的深处,如今也清晰了不少,就好像是这洞中画境变大了一样。

并且看着远山的一切,易书元总觉得,有种淡淡的感觉正在变得日益强烈。

即便明知在这里衍算肯定不准,但易书元还是忍不住掐指算了算,虽然并不清晰,但也符合他某种不好的直觉。

易书元看向一侧正则歇息的公孙寅,虽然还是老人模样,但如今红光满面,看起来身子比以前硬朗不少,只是他看向那边正在嬉闹的孩子,眼神透着一种复杂。

理论上,这个世界的变化很大程度和公孙寅的心境有关,但现在的变化也有些异乎寻常。

“公孙道友,你是觉得这个世界越来越假么?”

公孙寅如今当然知道易书元是了不得的仙道人物,平日里大家正常生活,但涉及这种问题他可不敢怠慢。

“情感很复杂,明知本就都是假的,但是曾经的父母亲人,一切熟悉的事物,那些记忆都在脑海中,只是这样也代表着我纠缠太深,必须快速摆脱……”

这是公孙寅仔细斟酌之后的回答,但易书元却不置可否。

“那么他们呢,你的父母呢,这里的乡人呢?”

易书元指了指那边玩闹的孩子们。

一旁的胥子昌神情淡漠,留意到易书元的表情之后微微皱眉,比起师弟,易书元的道行在他心中已经拔高到超越师父的程度,所以也更在意易书元的反应。

“易先生,您可有什么指教?”

此刻曹玉高也收回了看向远方的视线,走入了院中。

易书元袖中折扇滑出,在指尖转动几圈,那折扇在他手指间翻滚的样子也吸引了周围三人的目光。

等折扇一停,易书元看着公孙寅意味深长地开口了。

“此乃无常之劫,不变难破,强变也未必能破……”

可能是旁观者清,也可能是高度不同,至此刻,易书元可以说已经勘破了这里,但直接说出来未必就好。

“以为真则难破,以为假则太过,不似全真不为全假,仙者说修真得真讲求道得道,什么是道?什么是真?石生一个孩子可比你们通透得多……”

易书元话语一顿,平静的看着老人,手中折扇扇骨轻轻拍在自己的胸腔,再次开口的声音更响亮几分却又显得更加低沉。

“公孙道友,你,还没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入此劫么?”

公孙寅明显愣了一下,看向那边的石生。

这孩子是易先生的弟子,此刻却和这里的特殊孩童玩得不亦乐乎,这些孩子都是对公孙寅敬重有加的后辈,以前他都当成自己的孙子辈疼爱,如今面对他们不但带着隔阂,也有一种迷茫。

我为什么入此劫?随公孙寅陷入困惑,似乎一直在回忆着什么。

易书元看了一眼胥子昌,随后招呼着那边玩闹的孩童们回去了,外面天太冷了,小孩子玩的时候出汗,一会就容易伤风感冒了。

曹玉高没有马上走,他毕竟是修神道的,对仙道了解不深,但这段时间接触下来,他对易书元却有了一些了解。

此刻听易书元的话,曹玉高回忆曾经,心中略微所觉。

“公孙兄,魔攻心弱之处,所惧所执皆是,道之一字太重,不太好言说,可到了如今,那真是什么,你或许并非不清楚!”

公孙寅似乎没有反应,等他抬起头的时候,曹玉高已经出了院子,而易书元更是带着孩子们已经远去。

“哼,人老了就别硬抗,累了就去歇一歇吧,剩下的活我来吧!”

胥子昌手持柴刀站了起来,走到两大捆柴火那解绳开始堆放,又开始劈之前处理好的的圆木。

“咔嚓~”

木头被劈开的声音干净利索。

公孙寅看了一会,没有选择逞强,而是回了屋中,脱了外套就裹着被子睡下。

这次入睡很快,睡梦中却很不安稳。

梦里的一切都是曾经的过往,不只是曾经的仙道岁月,也有这个世界的点滴,重见了第一次看到天宫的好奇和兴奋,也有修行逐渐深入后的淡漠。

更有当年和师兄的一些较量,面对满是挫败感的师兄,梦中恢复了仙道之身的公孙寅淡漠中带着讥讽地说道。

“师兄,你仙道难上行,只因为太多人欲渴求,再给你六十年也不会有别的结果。”

此时的公孙寅仙道自在气度玄妙,但随后梦境一转,公孙寅已经变得如同曾经的师兄。

公孙寅发现其实自己也并不见得强太多,所谓仙道自然是没有捷径的,曾经和师兄说过的话也反复出现在自己脑海。

加上师父已经久未出现,公孙寅不再出山,不再去任何地方,开始尝试闭关突破,以期能凭借自身深厚的底蕴冲击仙道意境,更想要成道化仙炉。

这意境中就该如自己对仙道的参悟那样,平静无波天地清朗,没有任何繁杂,远人心而近仙……

以我的天赋和努力,早就该成了的,早就该成了!

近了,近了,近在咫尺!

“你还没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入此劫么……”

易书元的声音传来,在睡梦中犹如天际的洪钟。

“轰隆——”

但梦中盘坐的一座雪山轰然崩塌,公孙寅想要遁走却好似失去了所有法力,随着山石一起崩塌坠落,一种嘶吼声在山中爆发……

“嗬……”

公孙寅身子一抖,一下子惊醒过来,他剧烈地喘息着,脸上和身上都是汗水。

“醒了?”

身边传来胥子昌声音,公孙寅看向一侧,对方正坐在床边,梦中一切好极为清晰真实,此刻在看见师兄,他脸上多少有些尴尬。

“师兄……”

“一躺就是一昼夜,气息还越来越弱,我还以为你要死了呢,若是就这么死了,我胜了也觉得无趣!”

公孙寅刚想说什么,忽然听到一阵“咯吱咯吱”的声响。

胥子昌当即起身出门,公孙寅掀开被子披上外套,也很快跟着出去。

在外头的寒风中,不远处本已经完全冰冻的河流上,此刻冰面上有各种摩擦碰撞的声音,甚至隐现裂痕。

“咯吱吱,咯吱吱……”

这不是简单的冰面涨缩,师兄弟快步走到更近处,凝神之下已经能听出一些门道。

“是水!”“不错,冰层下的水!”

此时的雾庄内,易书元提着双手互插在衣袖中走出屋外,看向远方的雪山,比起一两天前,这会他眼中的雪山更加清晰,也更加深邃。

这一刻,易书元脸色微微一变。

“师父,有什么不对吗?”

“可太不对了,那是大苍雪山……”

石生略显疑惑,就连灰勉也没听易书元说过初来这里的那一段往事。

……

天魔变化早已经更加深入,已经完全没有洞中画境那种狭小的感觉,那深邃的雪山就是最好的证明。

在雾庄中易书元脸色变化的这一刻,雪山深处传来一种可怕的声响。

“嘶吼——”

“轰隆隆……”

数座大雪山上的积雪滚滚而下,更带得周围山体上不断雪崩,茫茫冰雪倾覆,一条长长的白色阴影在其间翻滚穿梭……

漫天冰雪随着蛇影翻卷而出,雪山深处带起的恐怖浪潮席卷而下,山间之路只有一条,这里也仿佛只有那一条河。

若有人无意间看向了远方的雪山,会发现那边又成了白茫茫一片,那是无尽的风雪和严寒带起的白气,所过之处气温再度骤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