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士将包着书的布揭开,露出里面书册,除了一本簿子,还夹着很多纸张。

见到易书元也望向了书册,术士连着布兜一起将书册递了过去,同时也用身子挡着书籍,不让背后远处的弟子们看到。

“书生,请你收下吧,将来若你真的能得遇仙师,也请仙师看看……看看我这一门心血是否尚有可取之处……”

术士话语至此,声音更显低微,顿了一下后看着易书元的面庞再缓缓说道。

“若……若你未得真仙来度,书中丹法,或可一观!”

术士在看着易书元,而易书元也在看着他。

眼前的术士略微有些激动,泛红的双目在易书元的视线中也有些浑浊,细观之下,瞳孔灰暗眼白不清,已经丹毒深种了。

而且很显然,这人其实心中也是有一些预感的,知道自己大限并不远了。

石生吃着柑橘看着术士,感觉这个人都快哭了。

“可是阿伯,你已经有好多弟子了呢!”

术士看了石生一眼,微微摇了摇头。

“我那些弟子都是不成器的……若这丹术真传给了他们,只怕会闯下大祸啊!就算真的再遇上可造之材,我也能口述而出。”

易书元神色显得有些平静,平静到若是术士此刻没那么激动的话,一定会感到诧异。

只不过术士的心已经乱了,眼中只剩下期盼,易书元的平静反而让他愈发忐忑。

但易书元终究还是伸手接过了书册和布兜,不论如何,也是别人呕心沥血两百多年的坚持,而他对所谓的丹术也有些好奇。

术士见此大大松了口气,从跌坐状态直起腰来,向着易书元拱了拱手。

虽不能收这个书生为弟子,但也多了一份念想。

看着易书元将书册重新包好放入背箱,术士才撑着地面站起身来,他已经不再奢求什么了。

“不知法师尊姓大名啊?”

术士笑了下,报上了自己的名字,但没加上什么响亮的名号和法号。

“我叫焦增平!”

易书元回了一礼。

“在下易书元!”

术士笑着点了点头,随后准备离去,不过他转身那一刻,易书元又开口了。

“焦法师,修养一下吧,别再干术士这门行当了!”

焦增平回头看了易书元一眼,随后慢慢走了回去,以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喃喃之语说着。

“三年五载和一年半载又有何分别……我这些弟子总得吃饭的,跟了我这么久,得学点真东西好生存下去的……”

很显然,这术士并不想在接下来的时日修生养息。

而在术士走到弟子们身边的时候,他们下意识止住谈天,敬畏地看着师父,直到他坐下之后才继续开始聊。

石生看着术士的身影,转头看向易书元,他知道师父肯定也听清了那个阿伯的话。

“师父,他不是说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嘛?”

灰勉这会又钻出来,从篮子剩下的果子中抓了几个,听到石生的话便回了一句。

“他那明显是为了收徒诓人呢,不说好听一点怎么能拐来徒弟呢?”

“啊?”

石生瞪大了眼睛,皱着眉头有些生气。

“怎么能这样啊,这不和拐小孩一个样么?我还觉得他是个好人呢……”

还是易书元说了一句公道话。

“以他的本事,若只为钱财,倒也不能说难求富贵,只是这种富贵的代价大了些,至于人嘛,哪有单纯的好坏呢……”

……

烧完僵尸的弟子回来了,外头的火也已经被熄灭。

夜愈发深了,这次不需要人守夜,所有人便都沉沉,包括一直留心外界的那个术士。

原本睡熟的石生却被一只手拍醒了。

石生揉着眼睛坐起来。

“师父?”

“天快亮了,今天我想看看日出阳火。”

“哦!”

石生立刻爬起来,开始折叠毯子,然后将它塞入易书元的背箱,瞅了瞅易书元,发现师父已经走到了对面那群人边上。

易书元看着熟睡中的术士,或许是因为书交到了灵性天成之人手中,让自己心头轻松了不少,所以术士睡得很沉。

实话说就冲这术士身上纠缠的气息,是有不少孽债的,哪怕有些事他不认为是自己造孽,但于易书元的角度看,一切祸事也算自取。

“只是我终究也是拿了你丹经,望你以后好自为之吧!”

喃喃一句,易书元伸手一招,那边的乾坤葫芦就飞到了手中。

下一刻,易书元身内意境之中“轰隆”一声,高峰之上,丹炉腾火,映红半边天空。

应外景之相,则是易书元手中的乾坤葫芦隐约透出红光,而他也在此刻将葫芦嘴打开。

一缕火气夹带着酒气从葫芦中冒出。

易书元右手掐剑指,在葫芦嘴处轻轻一绕就将火气绕到指尖,随后往术士胸口一点。

下一刻,这道火气犹如一条细小的游龙,刹那间没入术士的胸口,顺着肝经和穴道游走一圈,最终融入肝脏。

哗……

隐有火气升腾!

术士睡梦之中都散出汗来,梦中好似到了一个大火炉里面,热得他到处找水……

易书元微微点头,为自己精妙的法力控制和天马行空的想象力默默赞了一句,不愧是我!

“化去你肝中丹毒,不瞎折腾的话,多活个十年八载问题不大!”

“师父,我收拾好了!”

石生其实早就收拾好东西了,只是看师父在做法,便好奇看着,见结束了才出声。

“嗯,我们走吧!”

易书元说着走过去,拎起背箱背在背后,带着石生走向驿站大门。

门一开,屋外寒风立止,没有吹进屋内。

师徒二人走了出去,又轻轻把门带上。

虽然说了天快亮了,但门外显然还一片漆黑,易书元牵着石生的手大步走向驿站外部,不远处还能看到昨晚烧剩下的火堆。

僵尸和木柴基本都已经烧得差不多了,不过尚有一些尸臭残留。

此刻寒风再次吹来,好似将易书元和石生身边的尸臭全都驱散。

“师父,您不是说带着我像凡人那样行走么,可您明明用仙法了!”

易书元有些好笑地看着石生。

“像凡人那般行走,只为会人间之意,遇人间之事,感人间之情,可没有完全不用仙法的道理,只看合不合适而已!”

“哦……”

石生应了一声,似乎是明白了,不过此刻跨出驿站院门,他的视线也被院外的身影吸引。

那个昨晚送果子的土地公公,此刻正在站在那边,见到易书元和石生出来,恭恭敬敬躬身行了一礼。

“多谢仙长,小老儿恭送三位!”

易书元带着石生拱手回了一礼,一声“告辞”之后便自顾走了。

也就石生几步一回头,一直在望着那边的土地公公。

灰勉这会大大方方站在易书元肩头,对着对这土地公喊了一句。

“喂那土地,你不是很讨厌那术士嘛?为什么要谢?”

土地公没有回应,只是笑而不语,心中想着那术士儿时的样子,若是那时候遇上易仙长,或许能察觉到是仙人当面吧?

下一刻,土地公身形化为一阵烟雾,遁入地下不见了。

“切,一个个都说假话!”

灰勉这么说了一句,从易书元的肩头跳下,啪到了石生的头上,引得石生用手赶紧抹脸。

“灰前辈,尾巴,尾巴挡着我了!”

灰勉“嘿嘿”一声,才把尾巴挪开,换了个方向趴着,等以后石生长大了估计就没现在这么好玩了。

这一幕也看得易书元不由露出笑容。

……

脚下的小道虽然较偏,不过风景也是不差的。

易书元带着石生一直往前走,背后的东方天际线处已经翻起白肚皮。

易书元和石生停下脚步,转身观看日升之刻。

“石生,观日升之刻,莫要只看太阳,需感视线中第一缕天光落下的阳火!”

“嗯!”

渐渐的,晨光照亮大地,虽是万籁俱寂的冬季,可这日升之刻挥洒下的阳火却反而因此更为突出。

或者说在寒冷的环境下,阳光带来的温暖会更为突出。

在石生眼中,有那么一刻,好似看到漫天罩下片片燃着火焰的轻纱。

石生低头看向自己身上,仿佛还能看到若有若无的火苗跳动,但再看却又没有了,只剩下晨光带来的温暖……

……

驿站中,熟睡的一群人陆续醒来,而作为师父的焦增平,是在大半弟子已经起来之后才被动静吵醒的。

“嗬……睡得好舒服啊!”

焦增平打了个哈欠,身边是一众弟子的问早声,他伸了个懒腰,向着弟子们一一点头,随后看向另一个角落。

“嗯?”

书生和那个孩子不在那,他们的行李物件也都不见了。

“那书生和孩子呢?什么时候走的?”

“不知道啊,我起得最早,不过起来的时候他们已经不见了,应该是急着赶路吧?”

听到一个弟子这么说,焦增平失落之余也不由在心中自嘲一下。

就算再照面又如何,不过是打个招呼一声道别罢了!

不过焦增平很快就感觉到身体的不同之处了,感觉今天起来身子特别舒坦,呼吸都顺畅一些不说,甚至感觉看东西都清晰不少。

这种感觉都冲淡了焦增平的失落,不由脚步轻快地走出门去。

“师父,我打了水了,请过来洗漱吧——”

驿站院中是有井的,有弟子此刻正在那边招呼着术士,井水虽凉却并未结冰。

“好!”

焦增平应了一句,快步走了过去,到井边木桶处想要伸手捧水,却又见左手食指上扎着的布,索性将它解开了。

指头上的伤口愈合得很好,已经结痂了。

焦增平只是微微一愣,随后便捧了凉水往面部一泼,在冰凉的刺激下双手猛搓面部……

老驿站的墙上,土地公又在烟雾中出现,不过显然还是没人能看到他。

“啧啧啧,过阵子察觉到身上的丹毒被拔除,估计就意识到遇上仙人了,倒时候也不知是笑还是哭呢……”

不过丹毒虽然拔出,身体的亏空却还没有弥补,只是土地公是不会再去提醒了。

“唉,还会走这条道的人是越来越少咯……”

一阵烟雾过后,墙头的小老头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