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撞上帷幔,“啪”的一声破开,渺渺然有暖玉生烟之感。霍准当是未完全清醒,便伸手在腿上不动声色的掐了一把。疼痛将还在游离的意识拉回许多,他稳了心神,往后养着靠上椅背,换了个中门大开的姿势。

这安逸舒适样,常让人觉得成足在胸。

由着身子低了,视线也跟着低了些。桌上茶水还冒着些许热气,旁边一只三足铜香炉。瞧上去便知工艺粗糙,多是哪个街头巷尾随意淘出来的。

霍准留意,是因为炉子里填了大半白色粉末,都快溢出来了。上头淡淡的漂着些甜香气,像是妇人脂粉。

他分辨不出究竟,却记起在福禄阁子处自家下人说有什么奇怪的味道,难免略有担忧,稍屏了些呼吸。不过此举纯属自寻烦扰,有与没有的不论,便是粉末里真有古怪,他又能屏息多久?

霍准倒也倒也通透,转瞬就明白这个道理,刹那间的反应多还是本能所致。等反应过来,再瞧桌上,角落处还放着柄铡刀,刀口已经被掀开,阴森森的晾在那。

作何用不得而知,时间宝贵,霍准也不想在这种东西上浪费功夫。再把目光移往薛凌身上,可惜这屋里灯火不足,他的视线也无法穿透那寒潭月,所以依旧无法窥得全貌。便是铆足了力气,仍想不出谁家十六七的小姑娘会梳极好的将军鬓。

听得里头叫了霍相,他亦不答,歇在那里,眼底深邃瞧着帘后。聚焦并非薛凌的脸,反是那枚孔明锁,像是起了莫大的兴趣,下一刻就要问薛凌拿将过来,一探究竟。

余光看窗外天色,多不过四更中。霍准估算了一下脚程,知自己此时还在京中,且离福禄阁子估计不算太远。这些人,胆子倒是大,也不知府上的人是否发现自己出事了。

他将今晚经过潦草回忆了一遍,还是只能感叹好妙的手段。若来霍府报信的是个极明事理的,他估计都不会走这一程,妙就妙在查言是个见利忘义的贪婪样。

能冒险让这种货色来霍府求救,霍准第一反应是拓跋铣的人已经别无它法。再听人受了伤,更觉事非寻常。

本也能遣个人带上信物去,但他深知那种刚刚从生死之间逃出来的人疑心甚重,再经查言一提醒,说霍府有内奸,断定那人见不到正主,多半什么都不会说。事关霍云昇离京,一刻也耽搁不得,再三确认后,霍准并不觉得自己是在铤而走险。

福禄阁子是鲜卑人的落脚地,而那三个鲜卑人早晨才离京,此前一直是风平浪静的,不能到了晚上,里面的人就尽数换了一吧波。他既已确认过外头没事,哪能猜到陷阱是布置在里头。

而霍准担心的另一件事,也已尘埃落定。福禄阁子旁边灯火大盛时,查言便大咧咧回了霍府。他那会拿了银票冲出去并未走远,看到隔壁门口一群人搬运东西,便知里头已得手。

霍府管事再看到查言,立马明白出了事。先不说查言全身上下变了个气势,他本不该这么快见到这个人,或者说,他永远都不该再见到这个人。

那会虽没安排顺手取了此人性命,实则是霍准想着事还没完,万一哪里不对,在查言身上尚能榨出些有用的东西。也不愁他跑了去,反正福禄阁子那位能认人。

然查言这么快又出现在霍府里,代表什么不言而喻。管事的身后本跟着人,挥了挥手,就有俩站上前,缓缓将兵刃抽出来。

查言负手道:“我只是来传个口信,相国大人明日退朝后自会还家,请各位稍安勿躁。若是走了什么风声,于你我双方都不是好事。”

“我家大人现在何处?”

“我只是个传信的,信传完了,就要离开,请这位兄弟行个方便”。说着查言便往外走,那俩人听得对话,没立时动手,皆看向管事。

管事犹疑,轻摇了脑袋,示意放人走。他不是不敢动查言,也不信了霍准明日午时会还家,但此时杀了查言毫无用处。且这人敢孤身来传话,抓起来也没什么用。想要言行拷打,估计烙铁还没烧热,人已经在喝孟婆汤了。

倒不如将人放走,找几条好狗跟着,大小算个出路。这自是他一厢情愿,江府盘算这么久,岂会让个小小管事就破了阵仗。查言从霍府出去,七弯八绕,捡了个街头,睡的涎水留了一滩。

然霍府并没没乱成一锅粥,管事正急成热锅上的蚂蚁,霍云婉的密信到了府上。说已有人给她递了消息,父亲遇到了些许麻烦,要管事稍安勿躁,将消息先压下来,福禄阁子也不比再去,她已经安排人去接父亲,出不了什么事。

这趟儿赶的有点巧,查言刚走不久,信就到了。相国舍近求远,绕开府上求到宫里去?疑惑肯定是有些。但皇后的亲笔管事的当然能认出来,来送信的他也见过,福禄阁子的地名儿又能对上,好像又找不到什么纰漏。

也有可能是府上帮不了什么忙,非得皇权才行。想到这点,他多少又定了些心。交代人盯死查言之后,他甚至还能躺到**去冷静冷静。明日老爷回来,这府里怕不得****。

虽皇后说不可再去福禄阁子看情况,但那两人没回来,管事的亦知大概是凶多吉少。不管是谁,如此强行劫走相国,断不会将俩下人一并带走给自己添麻烦,就地处理了干净。

他只是小有疑惑,府里的人去探了好几次都说阁子里就一躺着的,且就当还有帮手吧,俩大活人还能半点动静都没闹出,就没了气?

那种人身上最不缺的就是报信的东西,霍家手笔一向大方。人死了不要紧,只要有贡献,身后事办的漂亮。那种无牵无挂的自己死了也不让别人好过,当然也有,但跟随霍准去的俩,并不是。可倒好,事都完了,连个蚊子声都没闹出来。

他这厢在**睁眼到天明亦是徒劳无功,大概只有去取水的那个下人与江府才知,福禄阁子里的茶壶,早早在内壁上涂了迷药。

凉水并不会溶解,而热水一灌进去,则会慢慢浸入水里,跟着热气挥散在空气中。弓匕早早服了解药,又将壶盖打开晾着水,那俩下人的不适之感,便是由此而来。

霍家几人已极是谨慎,先前探了几回不说,再进到屋里,俩下人也是留神了许久方放松了些许。弓匕没上茶,霍准也没要,无非就是恐吃食用具有问题。

可惜能站到皇帝面前的,哪有什么蠢货。江府当年能活下来,当然是气运非凡。然气运这东西,来无影去无踪。若非手眼玲珑,怎么抓的住?

而霍家的墙,如今是众人在推。霍准坐在椅子上,只说尚有一挣之力。却不知不知,从霍云婉的信写好那刻开始……

他已说不得鹿死谁手,只能笑一句鳖入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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