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抽出手,伏在地上,昏昏暮色里切齿过往,后悔许多时候没换条道儿,好像差之一厘,就能错开今日。

然后在这,无比执着的把今日……再变成明日错不开的过往。

薛暝又候得片刻,夕阳退尽,云翳已见星光,他看了看坟头灰烬,心中暗道:既然她要走,不如你早些放她走。

想罢取了水囊给薛凌,道:“咱们要走,就走吧。”说不上是不是幻觉,他隐约听见有狼嚎。倒是知道原子上有狼,只是这种畜生,按理说不敢靠近人聚集的地方,在胡人帐子里几天,从来没听到过。

薛凌接过水囊,往土丘前倒了一些,空洞问:“我要走吗?”

薛暝忙跟着跪下,道:“那我们不走了?”好像回去也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他总是分不清她要去哪,但这位鲁伯伯不惜一死都希望她别走,那别走未尝不好。

一瞬有南山田园过眼,这日子不太平,但肯定有个地方能安顿,好好的,闲下来。

养只壑园那样的猫儿,他看她喜欢的不得了,特意打听了是什么样的猫崽儿才能长成这样。

薛暝急道:“此处无人,我们快点走,他们追不上的。”

薛凌将水囊递给他,薛暝缄口,拿着水囊垂眼道:“你……总要吃点东西……啊……”他脸上溅了些什么,下意识一颤,看见恩怨将薛凌左手钉穿在地面上。

没等他反应,薛凌随手将剑收回袖里,起身扬手道:“你看,我说了,我很快就会回来,到时候赔给你,一定赔给你。”

说罢转身往拴马处去,薛暝看地上鲜血,忙追上去替她粗粗缠了几道。这一路无话,深夜才赶到宁城处,拓跋铣看见她手上暗红布条,只嫌她来的晚了些,没瞧着热闹。

道是“怎么那姓孟的,跑着跑着,转向了,要去追吧,又不知他往何处,不追吧,你们汉话怎么说,煮熟的鸭子飞了。”

他问薛凌:“伱说,他去哪了,怎么不往宁城来。”

薛凌道:“我又不是他肚子蛔虫,我怎么知道他去哪,我若是知道走的是他……”

这法子好像不错,她笑笑道:“我早知道走的是他,该将一干人等杀干净,无人领兵,他不走也得走了。”

孟行没往宁城,初听小有奇怪,转念便想到,定是鲁文安将地图给了孟行等人,是鲁文安不不想看着平城兵马死,所以他非要自己死在那。

霍知所为被轻松隐去,薛凌话里他他他他的有数个,不仔细点根本分不清谁是谁,拓跋铣打量她数眼,道:“你这是怎么了,来的晚不说,人也给跟要死了一样。”他颇着急:“你可千万别死啊,至少别死在沈元州前头。”

又道:“平城数千兵马无路可去,沈元州尚且不肯开门,你要如何进去。”

薛凌怏怏:“怎么就无路可去,他们不是去了别的地方吗。”

拓跋铣看她全无半点活泛,说也说不出个结果来,总而自己是顺当到了这,不需要争别的了。能伏那几千来,博個砍头的快感,没伏到,也算不得大损失。

他催薛凌:“算了,既然都到了这,咱们就此分道儿?你底下的人,我都放了,本王攻城,你去杀了沈元州,如何。”

薛凌扬起左手,道:“你没看见吗?我死了父亲。”她垂首,笑道:“斩衰,三日不食。有什么事,过后再说,你放他们先走,看看如何进城。”

说罢转身要往外,胡人扎营处离鸟不渡尚有距离,估计拓跋铣也是怕沈元州从别处伏了兵马,贸然撞上去,难说惨败,至少挫了锐气,不如等天命之后,一股作气冲过去。

何况攻城之说有先阵中阵后阵,鸟不渡离平城太近,尽数驻扎在那,一旦沈元州遣兵偷袭,则后退无路。

现状瞧来,拓跋铣要以先阵往宁城去,余下人马,估计很长一段时间要驻此处。

她看东西都开始模糊,忙不迭迈脚,想找个空地,横竖左右都是胡人营帐,东倒西歪全然不是旧时归路,真是怪了,这不是宁城外头么。

拓跋铣追了她两步,戒备道:“本王还真不敢留你一人在这,要走你们一起走,要留,就都留下,我倒是好奇,你留在这做什么。”

薛凌轻摇了摇脑袋,道:“我乏的紧,先找个地方歇歇,不是我想留在这,是你……你挡着我回去的路了。”

薛暝上前扶了她一把,指着一个空帐道:“在那。”他以为薛凌是在找地方歇息。

薛凌醒了醒神,未作声,步履漂浮进了去,寻着简易铺就的床榻,合眼直睡到第二日天光,左手处疼痛钻心方醒。

薛暝瞧她醒了,拿水上前,只说是胡人先阵已经点兵往宁城去,剩下不知多少仍在此处扎营,他不熟兵家,看不透拓跋铣意欲如何。

此举和薛凌昨夜所想一致,她摆了摆手,轻道:“无妨,无妨。”又问:“霍知呢。”

薛暝道:“早间来过,我说你昨夜未歇,让他晚些再来。”又劝薛凌先喝些水,桌上备了粥米。

她仍是摇了摇头,只道喊“霍知过来”。薛暝无奈,出门将人寻了来,问过后才知,昨日平城兵马撤离后,只往宁城向跑了不足百里,随即转道往西南向去了。

拓跋铣毫无准备,领着几个打头的胡人一起追了一阵,无功而返,笑与底下人说汉人望风而逃,神佑鲜卑。

这一来一回,没顾上石亓,霍知等人与那倒霉鬼一般,都是被圈养着的贵重畜生,本隔得不远,寻着机会,马动了两步,半枚象藏就塞到了石亓手里。

然他虽看到这些人是与薛凌一道儿,却并不信任,且接近已是不易,再要搭话讲清楚更难。霍知只说得一句“拿稳,她会找你”,别的再也没有了。

至于说与薛凌的“小王爷不信在下”,自是为了诓骗薛凌,让她早点从那堆土前离开。

须臾细枝末节,根本无从辨得真假,她心里交瘁,更是丝毫不疑。大抵是,本就骗了石亓多次,他不信也正常。

薛凌道:“三天,我们最多还能在拓跋铣身旁呆三天,也许都呆不了了。”她起身跌跌撞撞往外,道:“无所谓,能传话就传,不能传拉倒。”

外头阳光分外刺眼,拓跋铣既巴不得她赶紧走,也没再留人守着。望出去,原野山峦,和平城外头差不多像,又大有不同,是梁土以内,不是胡地。

过了鸟不渡,就是宁城,她回转头来,霍知恰到身前。听见薛凌依旧说的是:“找不到算了,你们先走。”

霍知反和拓跋铣一样怕留她独身在此处,二人俱是怕旁人走光了,难保薛凌拼死给拓跋铣来两刀。

他轻道:“姑娘勿意气用事。”

薛凌握着手,里头伤口扯开,血又往下滴,笑道:“不会,我不会,我绝对不会。等我杀了魏塱再说,我要是死在这,就少了两个,太亏,我不会。”

薛暝冲上前将霍知推了出去,一手拉过薛凌,细致上了药,心疼道:“不必如此。”

薛凌慢条斯理捏着手,道:“有什么关系,我不这么说,拿什么借口留在这。”

薛暝拿着换下来的布条,痛道:“我说这个,不必如此。”难得他在她面前说话有重音。

她还是道:“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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