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不能告诉我,他,到底是谁?”
陆泊然在半睡半醒间,仿佛听见关凌蓝与陈竞对话的声音。他觉得自己的眼皮很重,无论如何挣扎都抬不起来。在另外两人看来,他依旧在沉沉昏睡当中,因为及时止了血,所以脸色稍稍好转了些,只是美好的睡容依旧显得有些脆弱不堪,令人看了心生怜悯。
陈竞看了昏睡的陆泊然一眼,抬手将关凌蓝拉到了门外去。这一段故事太长,想要讲完,似乎需要一点时间。
关凌蓝从护士站顺来两杯热水,递了一杯过去,陈竞推了一下眼镜,然后礼貌地将水接过来双手捧着,不忘道谢,关凌蓝朝他摇摇头,眼睛里明晃晃闪着都是探寻的神色。
陈竞知道这一次说什么都隐瞒不了了,只能抿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从头说起:“不知道Leo他有没有跟你说起过他是怎么被带回陆家的?”
关凌蓝想起当初陆泊然给她讲过的那段忧伤而灰暗的身世,于是点了点头,陈竞于是接着说下去:“事情应该跟他说的差不多,只不过……”
只不过,陆泊然所讲的,其实并不是全部。
与陆家定下婚约的那位小姐,确实把自己三岁的儿子丢在了孤儿院的门口,只不过,那个孩子,并不是他。但是,他的母亲也同样把他丢在了孤儿院门口,然后义无反顾地奔向自己所谓的爱情。
两家孤儿院,相同的时间,相同的遭遇,所以在陆家人寻找小少爷的时候,将他误以为是陆泊然而接了回去,而真正的陆泊然则被齐家找了回去,顶替了齐风的身份。
但是陆家毕竟是加拿大的高门大户,做事自然谨慎,没过多久就在比对DNA时发现这个孙子竟然是别人家的。正想着要把人换回来,恰好就遇上了一桩绑架案,就此改变了两个孩子的命运。
“当时差点被绑架的是Leo,只是他机警,找了个机会用石头砸碎了路边一辆车的玻璃,引来了路人和警察,才找到机会求助。”
陈竞说着扭头看向病房的方向,透过虚掩的门缝,似乎还能看到陆泊然沉沉睡着的安静模样。
“后来陆家人觉得,树大招风,以后可能这种危险会经常发生,所以,他们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陈竞的语气清朗低沉,娓娓讲述当年,关凌蓝不知不觉便沉溺其中,心情随之起落,久久不能释怀。
陆家留下了那个领错的孩子,并给他陆家所能给予的一切尊贵身份,但那也意味着,他要替代真正的陆泊然承担所有的危险。
“我想,你一定看过他肩膀上的那朵水仙花刺青,”陈竞语气略微有些哽咽,他和陆泊然还有齐风都是相交多年的好友,对于两个人的过去,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可是逝者已矣,有些事情,每次提及,总是要为自己徒增伤悲:“那其实是为了遮挡伤疤……”
他曾经被绑架,而陆家无意支付高额赎金,最终只能靠着他的机敏脱险,却落了一身斑驳的伤痕,肩膀上的一道更是深可见骨。
关凌蓝想起那朵在陆泊然肩头妖冶绽放的水仙,美艳如同他的眉眼一般,但没想到,当中竟然深藏着难以启齿的悲伤回忆。
那时候,他一定也曾经绝望过吧?
再后来齐风被接回陆家,没想到两个同样因为母亲的错误而被抹杀童年快乐的人,竟然一见如故,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离开陆家之后,他以Leo的身份与齐风合作,创办了新瑞,而齐风也一直没有改名,只因为他知道,那个名字背负了太多沉重的记忆和责任,能够配得起陆泊然这个名字的,只有那个人而已。
泊然,爱憎不栖于情,忧喜不留于意,一生一世,唯此而已。
关凌蓝在心中默念着那个曾经被她千百次思念的名字——陆泊然,他所承受的伤痛和折磨已经够多,然而她却毁了他与齐风费尽心血创立起来的公司,更间接害死了齐风。
她心中十分清楚自己到底有多爱陆泊然,但是同样也明白,她所犯下的错,必须自己亲自去偿还。
何可秋已经被罢免了董事长的职务,但是,要想将他绳之以法,齐风留下的证据稍显薄弱,而她,是唯一知道内情的人。
关凌蓝站起身来,脸上的表情很凝重,她转过头去,依依不舍地看了陆泊然一眼,然后问陈竞:“我可以单独跟他待一会儿吗?”
陈竞不知道她心中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但还是点了点头:“那我去找医生聊聊。”
关凌蓝重新回到房间,走到床边,看着病**安稳熟睡的陆泊然,他的睫毛纤长而浓密,随着呼吸的起伏而微微颤抖,像一只振翅欲飞的墨蝶。
她忍不住仔细端详他的样子,他是那么漂亮的一个人,眉宇的墨色浓重,英气勃勃,鼻梁高挺,唇红齿白但却并不显得娇气,反倒是有种挺拔如竹的韧性。
表面上是骄纵金贵的小少爷,可是实际上,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到底是历尽了多少危险才活下来的。
“是我对不起你们……”她长长叹了一口气,抬手将手腕上带着的表解下来,反手扣在陆泊然的腕上,那是他送她的信物,陪伴她一路走来,从绝望中学会坚强。而现在,也该是物归原主的时候了。
就此小心地将手覆在陆泊然的手上,却生怕吵醒了他一般不敢收紧,只是任凭掌心贴在他的手背上,传递足够温暖彼此的温度。
所以,就让我把一切推回起点,齐风的一条命,就让我用自己的命来向你偿还吧!
关凌蓝坚定地收手擦干眼泪,在一室苍白之中,傲然挺直了腰背,她本就是那样心气高傲的女子,这时候乌黑的眼眸里渐渐透露出镇定冷然的气度来,足以震慑苍生。
她小心地帮陆泊然掖了被角,然后将手机掏出来,打开摄像头录了几句话,然后便放在了他的枕边。
“我走了,不要再找我,也不要再去找何可秋了。”
她的手指握着门把手用力收紧,将陆泊然连同整个世界都丢在身后。
“相信我,一切都会结束的。所有犯错的人,都注定要付出应有的代价……”
关凌蓝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回头,毅然拉开门走了出去。
“包括我……在内……”
关凌蓝出门打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去了廉署,齐风之所以做出了错误的商业决定,其中有她的干扰,另外,何可秋还收买了两个新瑞高层,从他们那里套取商业情报,相信这些行为足够廉署立案调查了。而她,就是那个证人。
出租车在廉署大楼的门口停下,关凌蓝从身上摸出一张千元大钞递过去,司机似乎有些为难,絮絮叨叨地说没有零钱可能会找不开。关凌蓝垂下眼眸,轻声答了句:“不用找了。”
司机呆呆拿着钱有点反应不过来,见关凌蓝推门下车,于是追着问需不需要他在这里等她,关凌蓝沉默着摇摇头,就连她也不知道自己一旦走进了这里,会怎么时候出来,又或者,还能不能出来。
无论结果如何,那都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
廉署总部大堂很安静,关凌蓝迈着坚定的步子走过去,很有礼貌地对着前台的接待员说:“你好,我是来举报的。”
关凌蓝身上穿的衣服是陈竞为她准备的,之前的衣服沾染了血迹,早已经斑驳不堪。此刻她穿着墨蓝色西装长裤,搭配一双绯色高跟鞋,因此看起来很像一位名门闺秀的模样,接待员都不太相信她会牵扯到什么贪污受贿案件当中去,只是不敢怠慢,还是很礼貌地接待了她。
“关于一年前新瑞集团运营总监齐风跳楼自杀和新瑞集团破产的事,我想,我知道一些情况……”
被带进问询室,面前放着一杯传说中非常有名的“廉记咖啡”,还冒着袅娜的热气,闻起来馨香扑鼻。关凌蓝双手交叠在一起,手背苍白的仿佛能看到淡蓝色的血管,她低着头缓缓说话,神情淡然。
接待她的是一位年轻的调查员,圆脸,长相白净,看起来肉嘟嘟的十分可爱。他十分认真地做着纪录,但是听着听着,脸上的神色开始变得严肃起来。
确实,关凌蓝此刻所说的事情,重要程度不亚于一场商界的地震。新瑞集团两位高管涉嫌受贿和渎职,向竞争对手泄露公司情报,最终导致运营总监做出错误的商业决定,公司因此破产,而总监也不堪重负跳楼自杀,这一切无论到什么时候,说起来都十分合情合理。
关凌蓝在讲述时也提到了何可秋的名字,她的语速正常,缓急得当,将一切都说得清清楚楚,然后很平静地拿起咖啡喝了一口,轻叹一口气,问道:“请问,我是不是可以申请证人保护?”
假如正式立案并向法院起诉,关凌蓝将作为控方的重要证人出庭作证,假如她担心何可秋会对她不利,按理是可以申请证人保护的。
调查员点点头,显然这件案子远远超出他的想象,他可能没有像关凌蓝那样想很多,但是也知道这肯定是一块难啃的骨头。关凌蓝在廉署的询问室里坐了十二个小时,终于等到了廉署为她做好了一切安全的安置。
年轻的调查员开车将她送到了住处,小小的一间房,干净整洁。关凌蓝送走了他,关上门就一头栽倒在**,动也不想动。
她累了,干脆也就这么放任自己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恐怕外面已经天翻地覆了吧?
关凌蓝料得没错,只这一夜的工夫,新瑞集团破产案已经成为全城瞩目的热门话题。何可秋及两位前新瑞集团的高层被廉署约谈,而收购新瑞集团的计划也被迫暂时中止,再加上何可秋被罢免董事长一事很快传开,一开市股价就直线下跌,两位暂代职务的副董事长愁得差点把头发都给揪掉了。
关凌蓝没有带电脑,手机也留在了医院,唯一获取外界信息的方式只有看电视,正当她以为一切都临近崩溃边缘的时候,陆泊然站了出来。
他的头上还缠着一层白纱布,可能是因为头受伤的关系,干脆理了一个极短的平头,头发一根根立起来,眉目如画,但神情坚毅,带着几分肃杀的气魄。虽然新闻报道上只是给了他短短几个画面,不过惊鸿一瞥已经足够让人印象深刻,他正式对外宣布自己已经成功吸纳了集团超过51%的股份,换言之,他已经具备了竞争董事长职位的能力。
他的长相,他的年纪,都足以让他一下子成为所有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他并没有用回自己原本的身份,而是以新瑞集团创始人的身份,高调宣布了新技术研发已经正式获得美国的备案许可,利好消息一出,再加上陆泊然的暗中托底,下午重新开市,股价终于起死回生。
成王败寇,输赢已定。
关凌蓝久久呆坐在电视前,不自觉露出复杂的神色。
陆泊然的手上,带着她留下的腕表,在闪光灯频繁亮起的时候,折射出冷兵器般清冷的光芒。
这时候门口忽然传来打斗的激烈声响,有人在瞬间破门而入,关凌蓝安静地望着门口,轻轻地冷笑:“你果然来了。”
老陈侧身让开,何可秋从他身侧闪出来,衣装笔挺,只是神色略显沉郁沮丧,因为没有刮胡子而显得稍有些苍老。
她站起来,转过身迎上去,态度不卑不亢:“何先生,你比我预想中来得要晚了一点。”
失去了一切、走投无路的何可秋,一定会以这种方式做拼死一搏。
她早就知道会如此,所以,表现地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我现在是廉署的证人,你该知道带我走意味着什么吧?”
何可秋眼神阴沉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迈步上前,抬手就是一个耳光!
关凌蓝没躲闪,只是被打得一个踉跄,耳朵里一阵轰鸣,脸颊火辣辣地痛,她扶着沙发重新站稳,扬起下巴露出不肯示弱的样子。
这是何可秋第一次打她,他看来是真真正正地被惹怒了。只是,关凌蓝知道自己现在还是安全的,假如她猜得没错,何可秋是打算用她来威胁陆泊然。
“你是故意的,对吧?”
何可秋的语气恶狠狠的,似乎是每个字都从牙缝里咬出来一样。关凌蓝故意到廉署举报,将事情闹大,就是逼着何可秋出面用不合法的方式来解决这件事,假如他真的带她走,劫走廉署的证人,涉嫌妨碍司法公正不说,就算说是绑架,也是会有人信的。
关凌蓝揉了揉脸,这时候痛感稍稍减轻了一点儿,她认真地点点头:“没错。”
何可秋朝着老陈使了个眼色,后者便招呼人上前来抓她,关凌蓝岂是那种任凭摆布的人?三两下已经把来人放倒在地,只逼着老陈亲自出手才勉强将她制服。
关凌蓝只觉得喉咙被人狠狠掐住,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眼前一片漆黑,只听到何可秋隐约说了句“把人带走”,就此沉入无尽地黑暗当中。
那时候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陆泊然,一定要小心……”
尽管关凌蓝是这么留话给陆泊然的,但是依照他的性格,是怎么都不会听的,所以,她在视频最后还是告诉了他自己的打算,何可秋一定会劫持她来做威胁提出要求,那时候,一定要想办法留下证据。
“她果然没有猜错,”陆泊然放下电话抬起头,一脸止不住的怒容:“何可秋终于还是忍不住出手了。”
陈竞就坐在他对面,双臂抱在胸前,一脸严肃正经的样子:“关凌蓝这次是用自己做饵,逼得何可秋狗急跳墙了。”
“我去见他!”
陆泊然果断地站起来,抬手抓过搭在椅背上的外套,陈竞抬手按住他,陆泊然垂下眼眸,朝着陈竞摇了摇头,低声说了句:“你拦不住我的”。
“我可没打算要拦你,”陈竞摊手耸肩,满脸无辜:“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句,不要辜负了关凌蓝的一番心血,我建议你先报警,然后再去见何可秋。”
陆泊然凝神思索了片刻,他不能否认陈竞的提议是有道理的,关凌蓝知道齐风的死就算真相大白,何可秋最多也就是被判几年而已,想要他彻彻底底地无法逃脱,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他一个跟警方对抗的理由。
他动作敏捷地穿上外套,指尖无意触及腕间的那一抹冰凉,稍稍愣了一下,随后就回过神来:“那好,你报警,我们随时保持联络。”
他说着指了指自己手腕上的表,陈竞心领神会,把一旁的电脑打开,调出地图来,上面一个清晰的红点闪烁,赫然是代表着陆泊然此刻所在的位置。
关凌蓝直到现在也并不知道,陆泊然送她的这只腕表,其实内部早就装了位置追踪器,他时刻都能清晰地知道她的位置所在,也正因为如此,在酒会上她被骗进房间的时候,陆泊然才能第一时间出现赶去救她。
陈竞朝他做出一个“ok”的手势,看着陆泊然如同风一般地离去,终究还是露出无限忧虑的神色。
他随手拉开平板电脑的视频聊天功能,屏幕上立刻出现一张俏丽活泼的脸,周语莹笑靥如花地朝他挥手。
陈竞被她的笑容感染,也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的表情。
何可秋自顾不暇,也就没有时间搭理周语莹了,陈竞就把她接到自己名下的一处公寓住着,还时不时去看她。陆泊然为此还曾经诧异过,不知道小模特到底哪点好了,怎么让陈老板这么神魂颠倒的。
陈竞只是笑,他的心情,陆泊然又怎么会懂呢?
他曾经错过一次,眼看着一个年轻的生命在面前流逝而去,这一次,他说什么也不容许悲剧再一次发生了。
也许我们每个人都曾经因为年少轻狂而犯错,但是,时光总会沉淀岁月,让我们看清自己的迷茫和软弱,然后,给我们改正错误的机会。
希望他没有看错周语莹,她本性不坏,只是一时的迷失,假以时日,她总会变回那个单纯善良的她。
也希望陆泊然和关凌蓝还有机会去挽回各自犯下的错,恨终究是要比爱更容易,相爱太难,假如还能够有机会相守,彼此都应该学会珍惜。
陆泊然一路风驰电掣,把车子开出s型的漂移,一路超车并道,赶往与何可秋约好见面的地点。
他相信在何可秋还没有达成要求之前,绝对不会伤害关凌蓝,可是,一想到关凌蓝落在何可秋手里,他还是觉得有些不寒而栗,所以心急如焚,暗中在心中发誓,无论付出什么代价,这一次都要把人救回来。
何可秋约见的地点是一个码头,车子就停在海边,陆泊然把耳机挂上,保持着跟陈竞通话的状态,他的位置在地图上显示地十分清晰,陈竞语调轻快,显然是心情还不错:“你在海边?”
陆泊然“嗯”了一声,忍不住感叹道:“看来,这一次何可秋是来者不善啊!”
“人很多?”
陈竞什么都看不见,所以倒是显得有些兴奋,心想要是能跟到现场去就好了。
陆泊然拉开车门,迈步下车,身边立刻有两个保镖模样的人靠上来,被何可秋瞬间挥退:“你们都不是他的对手,还是退下吧!”
陆泊然很镇定地:“说说你的条件吧!”
何可秋把玩着手中的钢笔,陆泊然知道,那是他身边最具杀伤力的武器,他垂着的手顿时握紧,全心戒备。
何可秋似笑非笑地问:“你会用新瑞集团和所有股份来换关凌蓝的一条命吗?”
陆泊然顿时笑出声来:“你想要就都拿走吧!反正,你也快用不上了!”
就算他交出新瑞和所有股份又怎样,何可秋已经走投无路,一旦被起诉,势必会有牢狱之灾,现在除非所有的证据和证人都立刻消失,否则,就算再多的钱,也救不了他的命。
想到这里,陆泊然又懒洋洋地插了一句:“何先生我给你个建议吧,你倒不如勒索点钱,现在拿着跑路算了!”
“我不会走的!公司是我的,新瑞我也要,我不管你是齐风还是陆泊然,我何可秋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
何可秋忽然情绪变得有点激动,似乎是陆泊然的话激怒了他。
“所以当年也是这样,你怪齐风挡了你的财路,所以收买了两个公司的高层,向他们套取了不少商业情报,之后你又通过关凌蓝放了一部分假消息给他,对未婚妻的话,齐风当然信以为真,所以才做出了错误的决定。”
陆泊然慢条斯理地说着,不自觉就拖长了尾音来质问:“是不是?”
何可秋愣了一下,终于还是点了头,只是不甘示弱地反问:“是我干的又如何?”
他手中的钢笔在那一刻闪过一道银光,笔尖径直朝着陆泊然刺了过来!陆泊然的身手虽好,但何可秋竟然也不落下风,两个人打在一处,缠斗了半天,不分胜负。
何可秋的钢笔划过陆泊然的手背,顿时拉开长长的一道血痕,陆泊然后退半步,松开拳头,以手按住伤口,笑道:“何先生,这又何必呢?你想要的,我可以给你。但是我知道,就算我把什么都给了你,你还是不会告诉我关凌蓝在哪里的,对不对?”
何可秋毫不掩饰地笑了,尽管被人识破,他还是露出很高兴的表情:“看来,你还挺了解我!”
他一点点收敛脸上的笑容,露出令人胆寒的狰狞表情:“背叛了我的人,我绝不会容许她继续活着!”
陆泊然眉宇一挑,身上的杀气顿时散落开,整个空间都仿佛在瞬间被冰封,他稳稳上前一步,气势逼人:“你不妨试试看!”
“老陈的行踪找到了!”
这时候陈竞的声音忽然响起来,他和陆泊然的通话一直都没有中断过。何可秋显然是不值得相信的,只能一边拖着,一边继续寻找关凌蓝的下落了,幸好他提前就派人去盯紧了老陈,虽然中途被他给甩掉了,不过,现在已经又被他们的人给跟上了。
陆泊然眼睛一亮,这显然算是个好消息。
这时候警笛声骤然响起,仿佛是自四面八方聚拢而来,陆泊然稳稳站在原地看着何可秋,看起来,这个狡猾奸诈的商场大鳄此时似乎并不慌张,甚至还带着那么一点点桀骜不驯的气魄。
“既然如此,那么,我保证,你以后再也见不到关凌蓝了!”
何可秋哈哈一笑,不再理会慌张四散的保镖,独自一人上车。
陆泊然听出他话中的决然,心中一惊,再想上前阻拦已经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车从自己面前疾驰而过,呼啸着就已经冲出了百余米去,几辆警车上前围堵,但都被他这不要命的架势逼退,竟然就这么让他把包围圈撕开一个口子,硬生生逃了出去!
警车跟着追上去,陆泊然按了按耳机,沉声道:“陈竞,你还在听吗?”
陈竞应了一声,陆泊然于是接着说道:“你帮我跟着追踪器的位置,我趁着何可秋不注意的时候把腕表扔到他车上了!他一定会去找关凌蓝的!”
一边说一边往车上跑,陆泊然把导航打开,陈竞在地图上查找核对位置,然后给陆泊然指引方向,他们之间的默契自然不言而喻,指路的间隙陈竞还不忘跟陆泊然报告老陈的位置:“他出现在西查打街一带,我已经派人过去继续查了!”
关凌蓝,一定要等着我!
陆泊然愤愤地紧握着方向盘,车子在路上疾驰,将沿途的许多车辆都纷纷甩在身后!
忽然前方的车一个急刹车,尖锐的刹车声,柏油马路上划开两道深深的刹车痕,陆泊然猛地扭了一把方向盘,刹车踩到底,这才避免了追尾的悲剧发生。
他一身冷汗地抬头,才发现前方的路中央起了火光,一辆车翻倒在路上,前面的那辆车是为了躲闪它才急刹车,周围还围着几辆闪着警灯的警车!
难道是……陆泊然的心中翻涌着一个十分不好的念头,那辆车,那辆车难道是何可秋的车吗?
他不由自主地飞身下车,往前跑了两步,终于在熊熊燃烧的火光中,依稀分辨出那辆车的样子。
心顿时沉往无尽深渊,仿佛所有的希望在瞬间落空,看这样子,何可秋已经性命难保了,那么关凌蓝的下落,她此刻的安危,又要找谁去问?
关凌蓝,你到底在哪里?
他转身愤愤地握紧拳头重重砸在车门上,刚刚止血的手背上的伤口再次崩裂开,血顺着指尖缓缓滴落,他却已经无心擦拭。
你为什么要离开!又为什么要把我送你的腕表拿下来!
一拳又一拳,直到手指的关节露出殷红的血肉,陆泊然忍住几乎夺眶欲出的眼泪,用力咬着拳头,把所有的哽咽都吞进腹中。
“Leo?Leo?刚刚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讯号突然消失了?”
陈竞不明所以地问,陆泊然弯下腰把身子蜷缩起来,放开拳头,大口大口地用力呼吸,来回几下才勉强缓过来:“何可秋在逃跑的时候翻车了,车子……起火了……”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难以言说的悲怆。
陈竞大惊:“那何可秋人呢?”
陆泊然看着火越烧越大,那个模糊的人影早已经消失在一片火海里,再也找不回来,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怕是……救不回来了。”
陈竞顿了顿,这才意识到关凌蓝的下落这下子就更加难找了,但是还要安慰陆泊然,只能硬着头皮说:“我会继续让人去找,一定会找到关凌蓝。你别忘了,老陈还活着……”
陆泊然扬起头,眼泪从脸颊滑落,远处的火光浓烟弥漫一片,无数车被迫停下来,马路顿时成了一眼看不到头的停车场。
何可秋死了,可被他留下的人,还要承担更多的折磨。谁也不知道他带来的那场生离死别,究竟会在什么时候上演。
关凌蓝,你到底在哪里?
你也许此时性命垂危,也许正徘徊在生死关头,可是,我此刻却只能被困在这里,目送一场善恶终有报的死亡。
这世界上有那么多事,那么多人,可是,却只有一个你。
天地再辽阔,如果没有你,我留下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陆泊然转过身,迎着那一片灼痛眼眸的火光和烟尘,爆炸声震耳欲聋,人们纷纷后退躲闪,警笛尖锐地嘶鸣,一切混杂在一起,他却仿佛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眼前似乎只剩下记忆里女孩那张满含温暖笑意的年轻面孔。
时光铸就的错误,他与齐风交叠难分的身份,十五年前,从关凌蓝捧着一颗橘子味的糖果缓缓朝着自己走来的那一刻起,他们三个人的命运,就已经被紧紧地连接在了一起。
陆泊然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齐风,是在那一年的圣诞节。那时候知道他们真实身份的人并不多,但老管家应该算是其中一个。老管家当时用那般怜悯而充满讽刺的目光看了自己许久,终究只是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什么都没有再说。那时候,他终于知道自己并不是什么出身娇贵的小少爷,而不过是陆家用来替自己的金孙挡掉一切灾祸的赝品而已。
齐风比他想象中的要高一点,浓眉大眼,身材健硕,看起来就有那种天生自成一派的翩翩风度。
他主动上前与自己打招呼,那句“你好”说的诚心实意,陆泊然的心中一动,竟然鬼使神差的,没有拒绝他伸过来的那只手。
年轻的少年们因为上一辈的爱恨而被凭空改写了命运,那一刻,在彼此眼中,他们看到了相同的遭遇过往,也发现了一样企图反抗宿命的决心。
于是,他们成了最好的朋友。
陈竞就是在那个时候加入他们的,他是齐风的同窗,三个人年纪相仿,意气风发,相约着要一起闯出一番自己的事业来。
没过多久,陆泊然就离开加拿大,陆家给了他一笔不菲的学费,足够他选择任何一所昂贵的大学进修,但是,谁也不知道陆泊然去了什么地方,陈竞和齐风只会不定时地收到他从世界各地发来的明信片,埃及、以色列、德国,甚至是南非……直到三年后,陆泊然带着一笔令他们惊诧不已的创业资金回到香港,以合伙人的身份,与齐风共同创立新瑞。
他们一路互相信任,公司经营得蒸蒸日上,陆泊然的精力开始渐渐转入科技研发领域,把大部分的公司业务都交给齐风,经常在纽约和香港之间飞来飞去。
直到有一天,他刚下飞机,就被好友满脸幸福的表情给当场腻歪着了。
“喂!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要结婚了!”
齐风兴高采烈地向他公布自己的好事将近,还大方地把和未婚妻的照片秀出来,陆泊然的笑容却当场僵硬在脸上,他听到心脏在顷刻间碎裂开的清脆声响,身体仿佛被一万只箭射穿,再也没有了知觉。
照片上那个笑容温暖的女子,眉目清秀,时隔多年,却仿佛还是记忆里那纯真善良的模样。
那是孤儿院里他唯一的朋友,那个在他决定放弃自己沉入黑暗时,捧着糖果朝他缓缓走来,用微笑敲开他心门的女孩。
他找寻她多年,却没有想到竟然以这种方式获得她的消息。
也曾经想过要再去见她一面,可是,总觉得这样太对不起齐风,于是只能将这份感情放在心里,默默祝福,希望好友与昔日童年的伙伴能够幸福。
他在齐风订婚宴举行的前夕故意预定了去美国的行程,长达两个月,只为了躲得远一点,久一点,让自己渐渐学着放下一切。他以为这样的成全会是最好的结果,可是没想到,当他再回来的时候,却接到了齐风的死讯。
新瑞破产,齐风接受不了关凌蓝欺骗他的事实,愤然从公司顶楼的天台上一跃而下,而关凌蓝不知为什么竟然在一夜之间失去了踪迹,仿佛一场烟火,燃烧了谁的瞳孔之后,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暗黑的夜空之中。
陆泊然和陈竞暗中调查,发现公司破产及齐风的死,都与关凌蓝及她的养父何可秋有关。他于是亲手设下这个庞大的复仇计划,以陆泊然的身份来到她身边,将她一步步推向与何可秋反目成仇的境地。
可是,陆泊然知道,其实从一开始他就已经输了。
因为爱,所以甘心认输。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陆泊然坐在车里,把手缓缓伸向窗外,任凭冰冷的雨穿过指缝,神色漠然哀伤。
他们还是找不到关凌蓝,何可秋死后,老陈也仿佛一下子失去了音讯,他们只能靠着仅剩的一点点线索四处寻找,却始终一无所获。
坐在驾驶座上的人是陈竞,他正在跟人通电话,言语温柔,陆泊然想也不用想就知道跟他说话的人是周语莹,于是露出颇为不解的表情:你怎么就……你能选择的人有那么多,为什么偏偏选择了周语莹呢?
陈竞满心温柔地跟着周语莹嘘寒问暖了半天,最后似乎是提起关凌蓝的事情,他显得颇为无奈:“是啊是啊,人还没找到,我都快把西查打街翻了个遍了!我今晚就不陪你吃饭了……”
陆泊然把车窗缓缓摇上,听着陈竞结束他的甜言蜜语,他动了动嘴角,言语间颇为鄙视:“陈先生您的眼光还真是……很猎奇啊!”
陈竞唇角的一抹笑容还没褪去,所以整个人面容的线条都显得极为柔和:“你不觉得她长得很像晴晴吗?”
陆泊然对晴晴其实没什么印象的,不过隐约记得那是陈竞少年时交的第一个女朋友,只是两人恋爱了没多长时间就分手了。
“晴晴和小语一样,都是曾经误入歧途的女孩子,只是当时我太年轻,不懂的谅解,如果那时候我没有放弃晴晴,一直陪着她,把她从歪路上拉回来,她就不会死了……”
陈竞抬手拍了拍陆泊然的肩膀:“有些错误,是有机会改正的。趁着还来得及的时候,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
陆泊然低头咬了咬唇,语气中听不出伤感还是无奈:“希望,还来得及……”
这时候陈竞忽然又接起了电话,依旧是刚刚暖融融的语气:“小语?”
周语莹捧着电话,语气有些急促:“竞哥,你刚刚是不是说,一直在西查打街找关凌蓝?”
陈竞有点诧异,总感觉周语莹有什么要说,于是抬手把手机扩音到车上:“是,怎么了?”
陆泊然看了陈竞一眼,目光渐渐凝聚出锐利的光芒来。
周语莹不知道陆泊然也在听,只是以为自己仍是在跟陈竞一个人对话,语气娇滴滴的:“嗯……我记得啊……曾经听城哥说过,何先生似乎是在西查打街,买了个酒窖。”
陆泊然被她缓慢的语气搞得有些焦躁,忍不住开口插话:“酒窖的具体地址你知道吗?”
“啊?”
周语莹被突然出声的陆泊然吓了一跳,惊呼一声,听得人仿佛连骨头都酥了:“哦……好像是在……”
她思考了片刻,这才笃定地说出来:“是四十六号!”
陆泊然猛地推了陈竞一把:“开车!”
陈竞这时候还不忘深情款款地跟周语莹说了句“拜拜”,然后才飞快地把车开出去,直奔周语莹所说的酒窖而去!
何可秋确实在这里买了一个酒窖,只是还没有装修,所以一直废弃在那里,再加上那一片大多都是没有装修的商铺,人烟稀少,显得十分萧条,所以就算老陈真的把人藏在了这里,都不会有人发现。
陈竞派出的人这时候已经提前到了,正在忙着撬门,陆泊然气势汹汹地冲进来,一把推开挤在门边撬门撬出一身汗的人们,万分嫌弃地看了一眼,然后果断地后退两步,非常直接地抬腿当即飞起一脚!
陈竞紧跟着冲上来,已经拦不住陆泊然,大门轰然倒下,惊起一地烟尘。
看到里面一片漆黑,一眼望不到底,立刻有人张罗着找手电筒,但是陆泊然已经等不及,根本顾不得考虑是否会有危险,当场就第一个冲了进去!
陈竞知道他此刻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一脸冷然,但是此刻其实已经心急如焚,随意也就没拦着,而是拿了手机打开帮忙照亮。
因为是酒窖,进门之后立刻就是一段长长的楼梯,里面漆黑一片,连自己的脚步声都听得分外清楚,陆泊然屏住呼吸,努力分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是否传来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关凌蓝……”他小心地往前迈步,一边轻声喊着她的名字。眼睛渐渐适应了微弱的光亮,开始能在黑暗当中分辨一些模糊的轮廓来。
这个酒窖完全是空的,里面什么都没有,地上散乱地丢着一些旧报纸,踩上去发出轻微摩擦的声响,让他的脚步声稍显得有几分诡异。
忽然在无尽的黑暗里,依稀传来一声细微到几乎不可分辨的呻吟声,陆泊然的心骤然狂跳起来!
“小凌……是你吗?”
失踪十个小时之后,在这里,他似乎感觉到了她存在的痕迹。
陆泊然跌跌撞撞地走着,陈竞让人送来了手电筒,虽然光亮微弱,但还是能勉强照出面前的一块狭小的光亮来。
陆泊然把手电筒架在手腕上,站在原地,缓缓转身,光亮依次浮现又被黑暗掩盖,他的心跳的越来越快,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照亮了一片墨蓝色的衣襟!
一席黑影,纤弱地蜷缩在冰凉的地面上。
陆泊然几乎是不顾一切地奔上前去,中途甚至还被不知道什么绊倒一次,却飞快地爬起来,踉跄着冲到那个人影身边去!根本不需要看清楚她的脸,只是单凭那个轮廓还有拥抱的触感,他就能确定她一定是关凌蓝!
“是谁……”
怀中的人缓缓有了知觉,艰难地出声,声音异常地干涩沙哑,“陆泊然……是你吗?”
她的手缓慢而艰难地抬起来,陆泊然于是欣喜若狂地将人抱在怀里,用力握着她的手答道:“是我!是我!”
关凌蓝凄然一笑,语气柔弱无力,但却带着某种释然的情感:“我终于……等到你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被关了多久,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唯有陆泊然的影像在黑暗中无比清晰,他们的相遇,他们的守护,他们的深爱,他们的谎言……那时候心中只是反复地想,假如她注定要死在这里,那么,心中唯一的遗憾,就是始终没能兑现与陆泊然的承诺,陪她去看冬天时落雪的海。
也许,就快下雪了吧?
初雪的时候,宁静空旷的海景,一定很美吧?
陆泊然感觉到泪水湿润了眼眶,肆无忌惮地滑落下来,让视线一片模糊。他张开双臂将关凌蓝紧紧拥抱,感觉到她的胸口贴近他的胸口,彼此心脏跳动的频率,都如此清晰动人。
幸好你还活着,幸好我还有机会,去弥补我们所犯过的错。恨也许让我们彼此折磨,但是,却终究敌不过生离死别时心中对彼此的思念。
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因为爱,感谢爱,牵引着你我的命运,走向相遇的那一刻。
于2014年5月9日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