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再次面对“天下走笔”之前,李涧峰做了些准备工作。和网监处长把这小子的口供和网络上截取的信息重新梳理了一遍,凭着经验和直觉,选择出了有可信度的内容。网监处长一边挪动鼠标一边说:“你这可是逆行啊,弄不好得撞车。”李涧峰笑笑,拍拍他的肩说:“撞车算我的,你反正坐在副驾驶。”

他还想私下约见王婉琴。王婉琴却推脱说在出差,没时间,在电话里什么也不肯说。李涧峰想,她越不说,越说明有问题,说明我也许真的摸到他们的命门了。

他还办了另外一件事。当他再次坐到“天下走笔”面前时,他把一张汇款凭据放到了男孩儿手边:“替你给你父亲寄了点钱,告诉他,你在忙,过一段回去看他。”

“天下走笔”的眼睛直了,他根本想不到警察会这样做。他愣了半天,眼眶里有了泪水,嘴张了张,却说不出什么。李涧峰不看他,轻松地说:“钱算借你的,出去之后得还我,我也不富裕……但是,说明白了,得是干净钱。”

男孩儿“扑味”一声破涕为笑,说:“您真够哥们儿。”

“打住!”李涧峰一摆手,“别说没用的,我问你点儿事。”“您说您说,”这小子坐直了身子,郑重地说,“我说瞎话我是孙子。”

其实“天下走笔”也说不出什么。他对网络上的东西也是半信半疑的,他说,网络就是这德性,有些事言之凿凿,事后发现子虚乌有,有些事听起来是假的,慢慢也许就变成了真的。他分析,企业的话肯定有水分,那家化工厂肯定有问题,不然,他也不会就那么理直气壮地在网上大动干戈。但这些事用什么证明呢?“您是警察,您比我懂,证据,什么都是证据!对不对?”

李涧峰有些泄气。情况虽然是早有预料,但事到临头,心里也还是不是滋味。他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子,小子也看着他,他们的对视复杂而漂浮,两双眼睛的碰撞硬硬软软,像是说不尽的话,又像是什么也没说。终于,“天下走笔”开始意识到自己要不说出些让对方满意的线索,实在是说不过去,眼神就凝聚了,思索就苦苦地启程了。李洞峰当然看得出这点,便盯住他不放,直到他怯怯地张开嘴,说出一个人来。

“有个……女的,可能是知道……”

他告诉李涧峰,这个女人也是他在网上认识的,她言辞激烈地支持他的博客,批评那家国企。现飞想起来,她应该是知情人,因为她点名道姓地骂那家企业领导,有些话一听就是只有内部人才说得出的。

“她叫什么?”李涧峰问,不知为什么脑子里突然闪过王婉琴的话:“也是你老朋友……”

“网名叫‘刁民’,真名不知道。”

一个女人起这样一个网名,显然是仇恨满腔。

李涧峰看看玻璃窗。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知道,一直守在那儿的网监处长一定会马上安排人查这个“刁民”。

果然,当李涧峰走出询问室,网监处长就迎上来,告诉他,“刁民”确有其人,但不是那种总在网上趴着的主儿,她只是偶然上网,也从不多说什么。她和“天下走笔”确实有交流,过去没太注意,现在看,她确实在交流中说了些有价值的话。

“而且,”网监处长犹豫了一下才说,“你猜她是谁?”李涧峰笑了:“我哪儿猜得着?”

“她是马小凡。”

处长显然也知道当年交通管理支队宣传科科长马小凡和李涧峰的瓜葛,话一出口,嘴角就浮出一丝笑纹。而李涧峰却彻底地惊呆了,命运的诡异再一次让他膛目结舌。一刹那,他甚至想脱口而出地问:到底还他妈的有多少让我想不到的事在等着我?

一瞬间,在交通事故现场为李涧峰擦汗的马小凡,在茶馆里依偎在李涧峰肩头的马小凡,坐在李涧峰办公桌上指责李涧峰的马小凡,像演电影似地,纷纷叠印在李涧峰的眼前了。网监处长观察着他脸上的阴晴,摇摇头,走了。

李涧峰找了个没有人的地方,掏出手机,在通讯录里翻了半天,终于找出了那个他曾经很熟悉的号码。他看着那个号码,犹豫再三,才按下了一个个按键。每个按键都仿佛很沉重,他同时沉重地问自己:难道她还会保留这个号码吗?

突然地,他觉得如果她保留了这个号码,那么说明她还是那个马小凡。如果没保留,也许就是过去的都过去了。这个想法没有道理,可他就是这么认为,像是赌博,又像是算命,好像还希望着一点什么。

一点什么呢?

电话拨通了。

李洞峰开始心跳。他听着电话那边的“叮咚”声,想起过去马小凡的手机总是设置着种种欢快甚至滑稽的彩铃,电话一接通就是一阵热闹。而现在,她的电话铃声只是最普通的那种声响了,显得枯燥而且沉闷。电话那边的,还是她吗?

时间显得很漫长,比以往任何等待的时间都长。李涧峰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电话的主人在犹豫着接不接这个电话。那么,就是说,很明确了,电话那端一定还是马小凡。

只有等待。

终于,对方接通了电话。但,不吭声。

就在这一刻,李涧峰突然觉得自己其实并没有准备好打这个电话。要说什么呢?问案子?太唐突了。叙旧?很尴尬。装作不认识?那干吗打电话呢?他突然出了一头汗水,觉得自己很有点傻,很有点草率。而就在这犹豫之间,对方挂断了电话。

就在电话挂断的那一瞬,李涧峰好像听到了一声压抑着的硬咽。

所有的故事,就在这一刻由警匪片变成了生活剧,内中的苦辣酸甜,却是说不清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