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离兵败了,临安朝廷乱作一团,闹作一团,新的一场朝争骤然腾起,有翻天覆地之势。

符离兵败的塘报是五月二十五日清晨飞马传至临安城的,举朝大骇,骇哑了卯时的早朝,骇呆了主战派的官员,骇动了失意沉默的主和派,骇怒了德寿宫里的太上皇。接着李显忠的“纳印待罪”奏表和张浚的“自劾待罚”奏表先后到达,群臣鼓噪,横议骤起,满朝惶惶,都把攻击的矛头指向枢密使、都督江淮东西路军马、抗金北伐统帅张浚。

五月二十五日午时正点,大内鼓吹振作,军乐腾扬,仪仗阵列,文武群臣跪伏于垂拱殿丹墀下,三分沉寂,七分惶恐。一声鞭响,在引导官尖啸高扬的唱赞声中,赵眘身着戎装出现在垂拱殿丹墀上,神情肃穆,目光炯烈,面对惊诧的群臣,发出了两道诏令:

诏令枢密使、都督江淮东西路军马张波:今日边事,倚卿为重,卿不可畏人言而怀犹豫。前日举事之初,朕与卿任之,今日亦须与卿终之。卿当率海州魏胜、泗州陈敏、濠州戚方、六合郭振所部二十万兵马,奋而再起,据山关以破南侵之敌。

诏令川陕宣谕使虞允文:接诏后立即入朝受命,不得有误!

群臣愕然而振奋,丹墀下沉寂的气氛似乎骤然消散了。皇上仍在坚持抗金北伐,皇上仍寄希望于张浚,皇上要调采石矶大捷的英雄虞允文人朝主持政务了。

应和着群臣神情的变化,赵眘以慷慨激昂的声音谕示群臣:“符离兵败,北伐受挫,但朕不自馁,朕决不允许敌逞猖狂!朕决定亲征!”

“亲征”二字出口,如炸雷**空,厉人心神,壮人胆气啊!赵眘的声音未落,前日因反对北伐遭受罢官而尚未离开朝廷的原尚书右仆射、平章事兼枢密使史浩凄然站起,号啕大哭,悲声呼号:“圣躬系天下之安危,系黎庶之福祉,万万不可轻动啊!臣以家身性命劝阻圣上亲征!”

赵眘如突遭冷水浇头,一下子蒙了。

监察御史尹穑应和着史浩的横空“劝阻”嚯地站起。他阔步走到群臣阵列之前,屈膝跪倒,挺直腰杆,昂起头颅,以强项傲慢之状引得了群臣的注目。

尹穑,字少稷,时年四十岁,齐鲁兖州人,建炎三年(公元1129年)南渡。其人颇聪慧,博学有文,曾得当时身为签书枢密院汤思退的赏识,荐于宰相秦桧,赐以进士出身,任枢密院编修官。去年赵构禅位前,晋尹穑为监察御史。在群臣心目中,此人为汤思退夹袋中的人物。

赵眘在懵懂中警觉了。

尹穑跪在赵眘面前高声禀奏:“圣上,符离兵败,不可再寄希望于张浚了!张浚拥兵跋扈,指挥无能,导致丧师辱国。诚如史大人前日之预言:此次兵败之后,圣上不得复望中原啊!圣上,张浚植党于朝,私交陈康伯、辛次膺、胡铨、王十朋、陆游、朱熹、洪迈等人,以势众要挟朝廷,以谬论诋毁良知,其拥兵弄权之罪,亦不可赦啊!”

有恃无恐的架势,杀气腾腾的话语,秦桧弄权时的蛮横气派,尹穑的叫喊向人们传达了一个可怕的讯息:一直隐蔽在太上皇身边的汤思退要走向前台了,德寿宫里的太上皇已经有所动作了。

赵眘的心神立马乱了,似乎忘记了刚刚说出口的“亲征”,把全部心思都转移到德寿宫太上皇已经开始的动作上。他毕竟是在钩心斗角的皇宫长大的,从小就练得了韬晦的特殊本领,他决定以忍气吞声,装聋作哑应对眼前凶险的变中之变。

陈康伯、辛次膺惶恐懵懂了。皇上至孝,德寿宫太上皇的一个脸色,一个眼神,一个喷嚏,都会使靠着禅让上台的皇上失魂落魄的。尹穑演出了一段“跳加官”,一个新的秦桧就要出台了,他俩感到一阵心寒。

主战派的俊彦胡铨、王十朋、陆游、朱熹、洪迈等人素来鄙视尹穑的为人,本想迎头予以痛击,但皇上的蹙眉失神和陈康伯、辛次膺的低头沉默,使他们一下子也觉得心怯气短了。符离兵败毕竟是丧师辱国,毕竟是给了主和派一个反对北伐的口实啊!

主和派的大小人物如兵部侍郎周葵、枢密都承旨钱端礼、都督府参赞军事王之望、淮西干办公事卢仲贤和前日因反对北伐而罢官尚未离开朝廷的知閤门事龙大渊、曾觌、林安宅等人,挟着尹穑的腾腾杀气,相继站起,行至群臣阵列前跪倒,形似禀奏,实为声讨,弹劾张浚“轻躁出师,误国明甚”,批判张浚“名曰守备,守未必备;名曰治兵,兵未必精”,并揭发李显忠、邵宏渊“纵兵聚财”“盗用库银”。

赵眘终于忍耐不住了,猛地站起,拍案怒吼,力尽气竭地喊出两个字:“散朝!”

群臣在破碎撕吼的“散朝”声中目瞪口呆,赵眘无力地跌坐在龙椅上。

尹穑骄横中透漏出的信息,很快就得到了证实:

六月四日,德寿宫传出了太上皇召见吏部侍郎、张浚之子张栻时的训示:“说于卿父,今国家举事,须量度民力、国力。闻契丹与金相攻,若契丹事成,他日自可收卞庄子刺虎之功。若金未有乱,且务恤民治军,待时而动可也。”

太上皇的这个“训示”,是说给“自劾待罚”的张浚听的,更是说给要“亲征”的赵眘听的。太上皇已把金国的败亡寄希望于契丹,寄希望于“卞庄子刺虎”,靠禅让登上皇位的螟蛉子赵眘,知趣地向太上皇“行孝”屈服了。

六月八日,赵眘下诏,晋临安留守汤思退为醴泉观使兼侍读。侍读之职,等同侍讲,可以为皇上进读书史、讲说经义了。含意是分明的,靠禅让而上台的皇上仍需要学习啊!皇上自下诏令,为自己请了一位老师。

六月九日,赵眘下诏,晋兵部侍郎周葵为参知政事。用意明显,一向反对抗金北伐的周葵,该参与朝政的决策了。

六月十一日,赵眘下诏,诏令川陕宣谕使虞允文为湖北、京西宣谕使。含意分明,虞允文不必进京人朝了。

六月十二日,赵眘下诏,降张浚为江淮东西路宣抚使。不言而喻,削去都督江淮东西路军马的实权,保留枢密使的虚职,只是为了军旅的稳定,等待分阶段处理吧!

六月十五日卯时早朝,赵眘召对群臣于垂拱殿丹墀,以苍凉的声音“下诏罪己”,自罪“决策失误”“任用非人”“自愎拒谏”“自取其辱”。群臣默然。主战臣僚陈康伯、辛次膺、陈俊卿、胡铨、王大宝、王十朋、陆游、朱熹、洪迈等人凄然落泪,有的人竟哭出声来。一锤定音,皇上认错了,抗金北伐的旗帜落地了。

六月十六日,主战派年轻俊彦胡铨、王十朋、王大宝等十余人,以辞职表示抗议。

六月二十日,赵眘下诏,罢辛次膺参知政事兼枢密使之职。

六月二十一日,赵眘下诏,罢李显忠淮南、京东、河北招讨使之职,贬至筠州安置,旋再责徙潭州;罢邵宏渊淮南、京东、河北副招讨使之职,贬至南安军安置,仍征其盗用库银。

七月四日,赵眘下诏,晋汤思退为尚书右仆射、平章事兼枢密使;恢复龙大渊、曾觌、林安宅知閤门事。朝政大权全部落人汤思退之手。

恰在此时,金兵左副元帅纥石烈志宁遣使携书进人临安,以四项条件逼和:

一、通书称叔侄,金为叔、宋为侄。

二、索取唐州、邓州、海州、泗州四地归金。

三、岁贵银绢如旧。

四、归还叛臣及归正人。

以上四项若不应诺,当俟农隙进战。

屈辱,屈辱,更甚于二十一年前“绍兴和议”的屈辱啊!尚书左仆射陈康伯,江淮东西路宣抚使张浚,湖北、京西宣谕使虞允文等起而上疏反对议和;汤思退以“大言误国,以邀美名”斥之,并“提请”赵眘“以符离之溃为戒,赵眘饮恨默然。汤思退借皇上之名,诏令都督府参赞军事王之望为通问使,诏令知閤门事龙大渊为通问副使,前往金兵占领的宿州城,与金兵左元帅仆散忠义开始了南宋历史上屈辱的“隆兴和议”。

为了保证宋金和议的不受干扰,赵眘下诏罢陈康伯尚书左仆射、平章事兼枢密使之职。

为了保证宋金和议的成功,赵眘下诏晋汤思退为尚书左仆射、平章事兼枢密使。

主张隆兴元年抗金北伐的官员,在符离兵败后的朝廷内争中,全军覆没了。

在朝廷内争、主战派官员“全军覆没”的过程中,远离朝廷、身居江阴的辛弃疾,在官衙后:宁静、宽敞的居室内,冒着溽热,面对墙壁上两淮地区的战地图志,苦熬心血地琢磨着意外的、离奇的符离兵败。

轰动江阴城的关于符离兵败的漫天传闻,使他心乱如麻。

范若水从建康送来的关于符离兵败导致“建康恐慌”的“琴音”,使他忧心如焚;王琚派人从临安送来的关于符离兵败导致“朝廷搏杀”的“盛况”,使他肝胆欲裂;范邦彦从镇江军派人送来的关于符离兵败的详尽始末,释解了他心底的疑窦,启迪了他探索符离兵败真相、成因的勇敢追求。

他以兵家的目光审视着五月十三日至五月二十三日的这场战争。这场战争只是在淮南地区东西宽约五百里,南北长约四百里的狭小区域内进行,交战双方事先都没有舆论和力量的动员,都没有战略目标的制定,都没有战区的划分,其兵力投人,双方各为十多万兵马。严格地说,这场战争连一次战役也够不上,只能算是一场蚕食与反蚕食、预防和反攻的战斗,在军事上其影响和作用都是有限的。但这场战斗对大宋来说,却有着重大的、深刻的政治含意:它表达了大宋新登基的皇帝赵眘抗金北伐、恢复旧疆的决心;它表达了朝政将转向一个新的时代。可惜它要向世人表达的一切,都被这场失败的战争断送了、毁灭了。

再看五月十三日骤然展开的灵璧、虹县战斗。张浚在战术运用上,确实有着英明的决断,他分别以数倍于敌人的兵力,以一日一夜千里奔袭的霹雳神速,相继攻取灵璧、虹县两座城池,首战大捷,首战完胜,深谙攻战精髓,书写了三十年来宋军抗金战争史上辉煌的一页,震慑了敌人,张扬了军威,鼓舞了民心士气。特别是宋军主将李显忠临阵决策的“善待敌俘”“攻心为上”,不战而屈虹县之敌,亦为三十年来宋军抗金战争史上之所罕见。

五月十六日至五月二十三日的宿州之战中,金兵统帅仆散忠义和纥石烈志宁的狡诈剽悍,宋军主将李显忠初战时的审势不明、审敌有误,宋军战斗中的主将副将失和等重大事件,在辛弃疾的头脑中一闪而过,他聚集全部精力,注目于战争逆境中的宋军士气上。兵法上有语:“战在于治气。”“一人投命,足惧千夫。”战场上打的就是士气啊!李显忠在逆境中临阵决策的“据城为倚”“分兵出击”“北抗西攻”等战斗部署,是进攻士气的张扬,是歼敌士气的张扬,特别是关爱士卒、身先士卒的亲兵情怀和作风,更是人格上、道德上士气的张扬。“必死则生,幸生则死”,宋军士卒,包括邵营士卒,都以同仇敌忾的豪情壮志,在敌众我寡、血肉横飞的战场,演出了视死如归、撼天动地的人生活剧,更是三十年来宋军抗金战争史上所罕见的。

战争是人打的,战争中总是要死人的,杀敌一千,自伤八百,是战争中铁的规律,故历代兵圣兵贤判断战斗的胜负,都是以双方兵力的损耗作为主要依据。据传闻塘报的统计,在这十一天的战争中,金兵伤亡人数约为一万五千,其中亡者五千多人,灵璧、虹县战斗中投降者两万余人;宋军伤亡人数约为一万四千,其中亡者四千余人,溃散者近四万人。若这个传闻准确,则双方在兵力损耗上基本持平。而宋军溃散的近四万兵马,或散于农村,或没于山林,若朝廷能及时派遣将领游骑潜往宿州地区,访而集之,劳而慰之,聚而教之,这四万溃散兵马,仍有可能收拢成军,都是可以借重的抗金力量。

辛弃疾以兵家的目光审视着宋军突围中的符离兵败,那是一场不战而溃的荒唐兵败。溃于将昏,溃于卒蒙,溃于无所守,溃于无号令,溃于兵将乌合,溃于兵将情疏。究其缘由,溃于朝制祖训中的“兵将分离”“兵无常帅”啊!可这种自废武功、自毁长城的朝制祖训,是说不得、议不得,诅咒不得、变更不得的。两百年来宋军反抗侵略的战争史上,此种不战而溃的丑剧屡屡出现,执权者视而不见,遂成为遗传性的、不知医治、不敢医治的顽疾!

他以兵家的目光审视着符离兵败后的两淮形势。五月二十五日,金兵统帅仆散忠义和纥石烈志宁抓住宋军符离兵败之机,挥师东进,再次占领灵璧、虹县两座城池,并分兵东攻泗州,南攻濠州,立即遭遇到泗州守将陈敏、濠州守将戚方战而有备的顽强阻击;海州守将魏胜,六合守将郭振奉张浚之令,分别驰援泗州、濠州,从侧翼形成围歼金兵之势;滌州守将阮林亦奉张浚之令,戒备关山要津,待机驰援。金兵主帅仆散忠义惧而率部退守灵璧、虹县,重新形成十一天战争前宋金的对峙态势。此种态势的形成充分展现了张浚战前二线战略筹划的精明,并逼迫金兵统帅从战场走向议和。

对这场十一天的战争,辛弃疾作出了胜败得失的判断:

仗是打败了。但这场反击战由我发起,破几十年来战和之权操于金兵之手的常例,一扫往日被动挨打之态势。自信之姿,奋勇之姿,敢打敢拼之姿,为几十年来宋军抗金战争史上之所罕见。一可嘉也。

仗是打败了。但在这次战争中,宋军将领士卒,虎气生风,胜亦壮烈,败亦壮烈,一扫往日战场上沉靡之状。二可嘉也。

仗是打败了。但符离兵败后,二线战略筹划的得当,有效地遏制了金兵的进攻,且反败为胜,一扫符离兵败的阴影,军民同仇敌忾之气腾起于两淮城镇乡村。三可嘉也。

综合而论之,抗金北伐,自有定谋,谋出圣心,黎庶拥护,绝非符离兵败一事可以轻易改变。朝廷主和派公卿吠声汪汪,借机攻讦讨伐,或愚不知兵,或祸心作浪,徒见符离兵败之癖疥,而不知秦桧式的自毁长城、媚敌和议乃是最可怕、最可恨、最卑劣的祸国殃民。他们要毁灭的,不仅是这场战争负有责任的张浚、李显忠等忠勇的将士和这场战争中呈现的胆略士气,还有皇上锐意中兴的豪气豪情和抗金北伐、收复旧疆的壮心壮胆啊。

他热血沸腾,**难捺,不避位卑,不避言轻,秉烛达旦,在书写上呈论文《不以小挫而沮吾大计》中,满怀**地为张浚的“战和之权在我”叫好:今日之师,乃为祖宗陵寝而发,为二帝复仇而发,为二百年境土而发,为中原吊民伐罪而发,今后之对金之战,当以张浚为师,主动攻敌,勿坐而待敌之攻;他满怀义愤为符离兵败辩解:符离兵败,给国家造成了重大损失,但与秦桧弄权时奉行的媚敌投降政策造成的损失相比,微不足道;他满怀敬仰为战场上士卒们“一人投命,足惧千夫”的士气唱赞:战虽败,志不馁;身虽亡,浩气存;他义正词严地告诫朝廷主和派公卿:恢复自有定谋,非符离小胜负之可惩,而朝廷公卿过虑,不言兵之可惜也。古人言“不以小挫沮吾大计,正以此耳。

黎明至,论文成。他手持文稿,直奔府衙前:徐明的住室呈审请教。甫进前:,见徐公身着白绨衣袍,长发覆面,袒胸露腹,避夜间室内苦热之疾仰卧于窗前青竹躺椅闭目养神,似有轻微鼾声传来;躺椅旁堆放的建康名酿秦淮春,或立,或卧,或开坛滚落,或密封待启,杂乱无章,酒香四溢。他轻步前行,悄抵躺椅,以察其醉醒,不及驻足,徐公自语怆然:“悲哀的结局啊!李显忠贬至潭州,邵宏渊贬至南安,辛次膺罢官,陈康伯免职,主战者全军覆没。一个不漏地全军覆没啊!不,还有一个降职而未贬逐的张浚,在不死不活的等待着发落……”

辛弃疾趋前请教:“徐公……”

徐明似乎不曾听见,仍在闭目自语:“汤思退又一次升官了,大权在握了,派出了使团,去宿州城与金兵和议了。可怜的张浚,也许将成为这次和议祭坛上的祭物,大劫难逃啊!”

辛弃疾心痛难忍,怒吼而发:“不,这是断乎不可的!徐公,在这个时候,总得有人说话啊,弃疾虽位卑人微,但绝不敢嵌口沉默。”

徐明蓦地睁开眼睛,从覆面的散乱长发中射出炯炯目光,接着忽地挺身坐起,恢复一副刚毅严峻的形容。

辛弃疾双手捧文稿呈上:“徐公,这是学生近日研讨符离之战的一篇奏疏,名曰《论符离之战》,意欲上呈天听,请徐公审阅指教。”

徐明接过辛弃疾手中的奏疏,急切地阅览着,神情由惊骇而激越,而高扬。他蓦然闭上眼睛,似一尊石佛,默默地思索着:“这是一篇奇文,敢于在呜喑中为张浚呐喊,敢于在鸦号中为符离之战而高吟,敢于在失败中为士卒‘一人投命,足惧千夫’的士气而欢呼。

“这是一篇奇文,是招惹‘长洲桃李妒’之作。斥鷄笑鹏,奸佞非贤,是朝廷之痼疾;深文周纳,设陷炼狱,是公卿之惯技。这篇论文若为汤思退之流所得,则足以招致碎身灭族之灾。坦**的辛弃疾,率真的辛弃疾,你如此心系军旅,情系军旅,就不怕招惹杀头之祸吗?但能因此而阻止辛弃疾这篇论文上呈天听吗?一年前《论阴江为险须藉两淮疏》和《议练民兵守淮疏》的惨遭封杀,已使你饱尝‘报国无门’的凄苦;一个月前《顺昌之战图示》及其建议书《论兵?分兵杀虏》的‘泥牛人海’,更使你饱尝‘请缨无路’的悲凉;今日这篇叱咤风云的奏疏,也要胎死于偏僻的江阴城吗?”

“以明防前,以智虑后,古人临危时的教训啊!该为辛弃疾寻找一个“报国”的门头了,开辟一条“请缨”的道路了!想到临安城里“下诏罪己”的赵眘,盱眙军中“自劾待罚”的张浚,建康城里忘年之交步马军总管史正志,一条为辛弃疾解困解难的办法在胸中隐隐形成。徐明猛地从躺椅旁抓起一坛密封的秦淮春,用牙齿启其坛塞,仰天鲸饮,似在以酒化解胸中的块垒,似在以酒浇灌胸中的豪情。鲸饮而尽,掷酒坛于背后而高吟:“小小签判,归正之人,蜷伏浅池,竟作龙吟虎啸之呐喊,骇世惊俗,可喜可贺啊!荒草麒麟,今日大宋,更需要一篇纵论天下形势的《隆中对》啊!”

辛弃疾急忙趋前聆听教诲:“徐公……”

徐明已是醉语喃喃:“你的这篇惊天动地的奏疏,由老夫替你上呈吧!”辛弃疾急忙拱手致谢。

徐明此时才真的发出了惊天动地的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