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哒……

**滴落在地面上。

哒、哒、哒、哒……

不断地, 大量地。无法停止地。

江耀感到自己的头发被人拎住。整个人从地上拎起。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滴落的声音变快了。

大概是因为离开地面距离变远的关系。

又大概是因为重伤的身体被随随便便地拎起来,拎在手里晃。

好像一条鱼啊。

江耀脑子里充斥着很乱很乱的想法。铺天盖地,充斥而来。

我好像一条鱼哦,被人这么拎着。

……好痛哦。

不知道为什么头很晕。

江耀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睛, 低下头, 望向自己。

好小。

感觉自己变成了小女孩拎在手里玩的洋娃娃。

小女孩拎洋娃娃, 拎一个不太喜欢的、已经失宠所以不会很珍惜的洋娃娃,就是这么抓着头发拎的吧。

好痛哦。

哒、哒、哒的**滴落声,像时钟计时。

江耀仿佛从梦中醒来, 茫然地看着自己的身体。

好小。

哦, 原来是,手和脚都没有了。

手是从肩膀开始。肩窝变成两个大大的洞, 红通通的肌肉, 白.花.花的肌腱,乱糟糟地露在外面,像装修时不小心打破墙壁露出的电线。

腿是从大.腿根开始。下面全都没有了,不过从这个角度看不清下面的情况。

只知道腿根的断面在地上摩擦。

啊,是砂石。好像还有玻璃渣。

所以会有这种窸窸窣窣的拖拽声,也所以**滴在地面上, 声音沉钝。因为**会渗进沙地里嘛。

……好痛……

腿断掉的地方好痛。手断掉的地方好痛。

肚子好痛, 胸口好痛,头也好痛。

好像没有哪一个地方是不痛的, 只有“好痛”和“好痛好痛好痛”的区别。

好痛哦……好痛……

江耀快要哭出来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不应该哭。所以他拼命忍住眼泪。

成年人的身体, 如果没有了手和脚, 只剩下躯干的话就会变得很小。

所以他被人拽着头发拎起来的时候, 腿根正好碰到地面。他被拖着走的时候腿上的肌肉血管肌腱神经就全部磨蹭着地面。一晃一晃, 一蹭一蹭。

如果短一点就好了。

如果身体短一点,断腿的地方不会碰到地面就好了。

好痛……好痛。

好想哭哦。

越来越强烈的痛,强制性地把江耀从恍惚中唤醒。

江耀浑身开始发抖,听到自己的牙齿彼此剧烈碰撞,发出咯咯咯咯的响声。

好痛!好痛!

断掉了断掉了断掉了断掉了……长不出来……长不出来!

好痛!

为什么长不出来……为什么一直一直一直一直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江耀听到自己断续抽气的声音。那是肺叶在**。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不知道是谁拽着他的头发把他在地上拖。

他不记得自己要做什么,不记得自己是谁自己在哪里……

他只知道,好痛!

痛到想死!想死!

“……”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微弱的气音。

很低很低。

但不知道为什么,江耀像被肾上腺素一针扎进脑子一样。

一下子清醒了。

“放……咳咳……放开……他……”

比起微弱,不如说是残破。

残破的气音断断续续,被他努力听进耳朵里。

江耀被人拎着头发,没有办法抬头。他只能拼命抬起眼睛,往上看。

荒废的都市,野草肆无忌惮地生长。

废大楼斜斜地插在地上,断壁残垣,灰突突的随时会倾倒。

他看到一个人。被无数根钢筋钉在墙壁上。

很高很高的位置。大概有三米多高。

粗如手臂的黑色钢筋,很随意地贯穿了他的胸膛,腹部。手脚关节也全部被钉死。

那么粗的钢筋,那样子捅进关节里,关节一定碎掉了。全都碎掉了。

会很痛的,会很难好,会留老伤的。

会在阴雨天痛的。

江耀的眼泪一下子流下来了。

“咳……咳呃……”

被高高钉在墙上的男人,低着头,也艰难地望过来。

他脸上被自己咳出来的血,还有冷汗浸透。他的眼神已经有些涣散,却在和江耀四目对望的瞬间,精神一凛。

“放……开……!”

男人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突然开始剧烈地挣扎。

他的四肢关节全都被钉死,关节被打碎,已经没有可以用的手脚。

可他还是疯狂地挣扎扭动着,想把自己从钢筋里拔出,想从高墙上挣脱。

很痛的。

会很痛的。

不要动啊。

不要动。

江耀张大嘴,想朝那个人喊。

可是没有力气。

发不出声音。

“……原来你还能动啊。”

头顶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

江耀浑身一震。

一股无法描述的恐惧感,从骨头深处猝然升起。

他的牙齿骨骼咯咯作响,身体被迫以疼痛记忆,在大脑生出形成强烈的生理反射。

他开始剧烈颤抖。

抖得太厉害,以至于被那个人注意到。

被注意到了!

“原来,你也还醒着啊。”

对方笑了笑,很随意地把他拎起来。

像拎一条刚出窝的、还没断奶的小狗。

江耀被迫和那个人对上目光。

那是一个,有一半身体被烧焦的男人。

像被烧到熔化的蜡烛,烧焦的那一半,血肉模糊,肌肉以扭曲怪异的形态挂在骨头上。

另一半则完好无损,只在脸颊、肩膀,少数几个地方有些擦伤。

……怪物。

那个怪物在笑。

江耀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不敢想。

江耀只觉得好痛。

听到那个怪物的笑声,他觉得更痛了。

“你不是总喜欢把他带来带去嘛?”

半边烧焦的怪物,发出了人类男性的嗓音。

它把江耀拎起来,像对卖家展示一条等待出售的小狗一样,拎给高墙上的那个人看。

“你看他这个样子,带起来是不是就方便了?多小一只。”

江耀感觉身体微微晃了晃。因为被举高,因为被拽着头发拎起来。

身体一动就很痛。

就好像,原本好不容易累倒了快要睡着的痛觉,突然一下子被惊醒。然后报复性地又开始尖叫。踢打。哭闹。

直到这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自己的躯干也已经四分五裂了。

好像被放在案板上用斩骨刀剁过。肌肉大块大块地分离,粗壮大动脉全都露在外面,噗呲噗呲地冒血。

整个上半身只剩脊椎还勉强连着。要不然他已经断成互不相干的好几块。

好痛……好痛。

江耀不想哭。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不想被高墙上那个男人看到他在哭。

可是好难过。

好难过哦。

“……咳、咳咳咳……”

高墙上传来肌肉在钢筋上撕扯的声音。

不光肌肉,还有骨骼。打碎的骨渣在钢筋上摩擦。

那个男人,艰难地把身体前倾。

一点一点地腾挪,一点一点,把自己从钢筋上,撕扯下来。

砰。

他终于成功了。

他从很高很高的地方,重重地砸下来。

尘土飞扬。

尘土很快变成血红色的尘土,湿润沉重地飞不起来。

男人身下晕开大片大片的血红,从他的四肢关节,从他胸口肚子上的大洞。

没有了钢筋的堵塞,所有血洞都像坏掉的水龙头一样疯狂出血。

“放开……他……”

男人死死咬着牙,从尘土里伸出手。

很痛吧。一定很痛。

所以牙齿都撞得咯咯响。

江耀又变得很想哭。

他想去抓对方的手,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手。

而对方的四肢关节也全都被打碎。手根本抬不起来。

“啧,这么想要啊。”

拎着江耀的,那个被烧焦一半的怪物,笑嘻嘻地把江耀弯腰放下。

“喏,给你。”

“呜……”

江耀双.腿断裂的根部,再一次碰到地面。尖锐的碎石扎进他的血管,刺激他残存的神经。把他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悲鸣。

“咳……!”

尘土里重伤的男人,又咳出一大口血来。

只差一点点,男人的手就可以抓到他。

然而,江耀很快地又被拎起,高高地拎离地面。拎离那个男人。

像在用火腿肠逗弄一只狗。

……好痛。

江耀被拎着头发,晃来晃去。

他感觉到自己浑身骨骼彼此摩擦作响,断裂的大动脉里鲜血奔涌着高声悲鸣。

他听到地上尘土里那个重伤濒死的男人,从喉咙深处发出绝望的吼叫。

他听到咳嗽混合着抽气声,大口大口的鲜血一次次堵住那个人喉咙的呛声。

……那个怪物。

像在玩弄两条狗,用一条小狗,勾.引逗弄着另一条奄奄一息的大狗。

江耀被那个半面烧焦的怪物,高高举起,随心所欲地摇晃。

热烘烘的血,从肢体断端里不断涌出来,甩出来。全都淋在地上那个人的身上。

那个人的吼叫,从最初的愤怒,到绝望,最后变成虚弱恍惚的悲鸣。

声音渐渐低下去了。

“……”

江耀张了张嘴。

他很想看看那个人,很想知道那个人怎么样了。

可是他没有办法看到。他的头发被拽住他没有办法低头。

他看不到。看不到。看不到。

也听不到。

他听不到那个人的声音了。

眼泪终于大股大股地涌出来。比大动脉破裂更加汹涌。

世界天旋地转。

江耀在痛哭失声中,被怪物高高地拎起来。

怪物把他转到自己面前,看着他。露出一个笑。

“你知道最有意思的是什么?”

怪物像拎着芭比娃娃一样,拎着他,好玩地摇晃。

江耀的手脚断裂,身体四分五裂。

血管肌腱,却已经在悄无声息中,开始再生。

“最有意思的是,你明明比他痛,比他伤得重……”

“但最后你一定会活下来。”

“他一定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