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不凡一直觉得父母起错了名字。

明明是再平凡不过的人, 却叫“不凡”这个名字。好吧,名字代表了父母寄予的厚望……但说实话,说实话啊,他们这个家境, 确实很难培养出不凡的人才来。

张不凡没上大学。倒不是家里穷到交不起学费, 主要是他成绩比较差, 考不上。

中专读完后,张不凡就进了个厂子。在厂里认识了现在的老婆。

厂子效益不好,老板又刻薄。小夫妻一合计, 双双辞退了家人眼里“稳定、踏实”的厂里工作, 决定去大城市打工。

他们来到宜江市的第一天就被这里的繁华震惊了。

在家乡不是没见过高楼大厦,只是第一次知道高楼林立的“林”, 是指高楼真的能像树林一样, 茂密丛生,一棵棵拔地而起。

灯红酒绿,他们也在电视上看到过。然而实际上更让他们震撼的,是路边咖啡馆里三十几块钱一杯的咖啡,甜品店里五十块钱一小块的切片蛋糕,还有水果店里那些见也没见过的进口水果。

原来有人是过着这样精致的生活的。

那是在家乡的小城里, 从未想象过的另一个世界。

但幸好, 酸楚只是短短一瞬。

张不凡和老婆,都是脚踏实地的人。并不会奢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们的心态很平。

大城市, 也是靠千千万万像他们这样的外来打工者建造起来的嘛。

虽然见识到那么多纸醉金迷的东西,但那都和他们无关。他们见过了, 知道它的存在了就已经是开了眼界了。

他们很知足。

初来乍到, 家里带来的钱只够租三个月的房子。

他们必须努力。

老婆找了个钟点工的活儿, 上午下午, 分别去两家人家打扫卫生。

张不凡也不甘示弱,早上四五点钟,推着早餐车出去卖早餐。早市过了,就去路口大超市里换衣服杀鱼。

挺好。

这样老婆每天都会有新鲜热乎的早餐吃,超市里也经常能拿鱼回来。

老婆都被他养胖了。

日子会慢慢好起来。

张不凡每天凌晨天不亮就推车出去,在清冷的露水中,在早餐车热气腾腾的白汽中,感觉浑身上下充满力气。

很快地他就发现,他错了。

——老婆不是胖了,是有了。

而且,还是双胞胎。

他要当爸爸了。

这句台词,他无数次地在电视上看到过。他从未想过自己内心也会发出这样的欢呼。

何止内心,他站在B超室外面,刚刚拿到报告,就恨不得把老婆抱起来转三圈。并且当场打电话给老爹老妈,给所有亲朋好友。

我要当爸爸了!

他今年三十岁。

放在老家,这个年纪,娃娃都该上小学了。

可他一直在外地打拼,起早贪黑,攒钱讨生活。他们本来还没做好准备迎接小生命的到来。

可是小生命自己敲响他们家的门,来了。

而且还是两个。一双。

张不凡想知道,是一对儿子,一对女儿,还是龙凤胎。

要是一对儿子,那他可就得加倍努力了。将来得给孩子们留两套房呢。

要是女儿……女儿也不能亏待。他到了大城市,看到人家城里人是怎么宠女儿的,这才知道自己老家有些旧俗确实不合理。

女儿也得好好宝贝着!

要是龙凤胎就更好了。儿女双全。

儿女双全。

张不凡光是想到这个词,就笑得合不拢嘴。

他感觉干活儿更有力气,早起起得更勤快了。

“可是,咱们真的养得起吗?”

老婆脸上的笑容却在渐渐消失。

老婆一直是感情丰富的人,考虑事情也比他想得多。

比起“儿女双全”这种吉祥如意的词汇,老婆更担心的是,奶粉钱尿布钱,还有最重要的,读书的钱。

这么多钱,两个孩子就是两倍。

上哪里挣啊?

而且这还是宜江市……在宜江市生活可不便宜。

一家四口,两大两小,这开销一下子就上去了。

去哪里挣钱啊?

张不凡眼睁睁看着老婆消瘦。本来应该一天天大起来的肚子,在瘦长手脚的衬托下,看起来也没那么圆润了。

张不凡心疼得要命。

老婆要强。撑过开头几个月的孕吐期,很快就重新找了户人家,去给人当保姆了。

张不凡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他想,自己怎么这么没本事呢,让老婆大着肚子还给人去打扫卫生。

很快地,张不凡找到了第三份工作。是晚上下班后去送外卖。

这座大城市,生活节奏很快。年轻人不爱做饭,白领们没时间做饭。于是外卖行业欣欣向荣。

张不凡本来听说送快递也很赚,但他实在没时间了。

如果一天有四十八个小时就好了。

这样就可以在老婆肚子越来越大之前,多攒点,再多攒点。

两个小崽子,两倍的奶粉和尿布。还要念书。

对了,他们城里人不是流行胎教嘛?胎教怎么弄?去跟超市同事打听一下吧,他们懂的好多。

张不凡每天都感觉自己很有力气。

每天晚上,他抱着老婆,抱着自己的孩子和未来,在疲劳和满足中,在他们的十几平米小出租屋中入睡。

……

毕竟还是年轻,打三份工,他也还是扛得住。

家里的经济宽裕了些,买菜时也敢买些红烧肉、大排骨,给老婆解解馋。

可怜的,肚子里怀着两个娃娃,那么大的肚子,却馋得直流口水。

张不凡觉得奶粉尿布都是以后的事情,不急,先买下这块五花肉。

大肚子嘛,而且怀着两个呢!吃点儿五花肉怎么了?五花肉有营养的!

终于,老婆生了。

两个娃娃,龙凤胎。

张不凡感觉生活越来越有奔头了。

奶粉钱还可以等一等,尿布钱一下子成了迫在眉睫的事。

张不凡第一次知道,小孩子这么能吃能睡,这么能拉。

之前辛辛苦苦攒下的钱,一下子捉襟见肘。

老婆的眉头又舒展不开了。

产后抑郁症——这是张不凡在母子医院听到的一个词。

他担心极了。

老婆给他生了两个娃娃,多不容易。快生的那个月她的肚子大得不得了,张不凡光是看着都觉得腰酸,觉得肚子涨。

老婆那么瘦瘦小小的一个女人,怎么能捧得动这么大个肚子,在家里走来走去,还给他做饭呢?

得想办法,再去打份工。

张不凡一边杀鱼一边想这事儿,刀刮鳞片差点切到自己。

“你可以慢一点。”

面前的客人忽然开口。

“我不急的。”

那是一个年纪不大的男孩子,应该还在念大学吧。

长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一看就知道是被爹妈捧在掌心宠大的。

只是不知道,怎么会一个人来超市买鱼。

刚才他一个人在水池前面挑鱼的时候,张不凡就注意到他了。

很局促,手足无措。

捞网伸进鱼缸里,捞是捞着了,那鱼一甩尾巴跳起来,水珠溅他一脸。

竟然也不知道躲,只是摸摸脸,把水擦掉。

继续捞鱼。

傻乎乎的。

一看就没什么生活经验。

挺好,这说明,他真的是从小到大被宠大的,没经历过这些。

我孩子我也得这么宠。

张不凡想起自己尚在襁褓中的两个孩子,忍不住笑起来。

于是,在杀鱼的时候,他特意仔仔细细,给那男孩子刮得干净。

鱼被杀了之后还会蹦跶很久。他怕血水弄脏人家的衣服,又特意多给人家套了两层塑料袋。

“拿好了,小心啊。”张不凡乐呵呵地把袋子递过去。

“谢谢你。”那个男孩子很有礼貌。

这件事只是张不凡平凡生活里的一个小插曲,很快就被遗忘。

张不凡忘不了的,是那天跟超市其他员工一起吃饭时,听人说起的,临床实验志愿者。

就是去当小白鼠嘛。

张不凡闷头干饭,听了一耳朵。在心里得出这样的结论。

“但是听说给得很多!跟我合租的小伙子就去了,说是隔天打一针,一共打三针。也不疼,没什么不舒服。给好多营养费呢!”

大家都很心动。

张不凡皱起眉头:“可这是试药啊turnip!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万一……”

“哎呀,能有什么副作用。我跟你说,他们这种药,都在实验室里拿真的小白鼠试过了。那肯定是没毒没问题,才能拿出来在人身上做实验啊!”

同事很了然地说,“我女儿就是学医的,她跟我说的。现在研发一个新药,过程可复杂了,要做好多遍安全性实验呢!别怕,那做药的肯定比咱们更怕出事儿!万一真要毒死个人,那他们可就完啦!赔都赔不起!”

同事们越聊越起劲,神情雀跃,仿佛一下班就要冲到人家研究中心去报名。

张不凡对此不以为然,继续闷头干饭。

身体最重要。

身体是他唯一的本钱。他要给老婆,给两个娃娃挣一份大大的未来。

……

张不凡没有想到,仅仅是一场小病,就差点让这个家崩溃。

乳腺炎。

据说是哺乳期很容易得的一种病。

老婆本来就皮肤嫩,容易破。又要给两个孩子轮流喂奶,破了皮疼得钻心,还在咬着牙坚持哺乳。

很快地,炎症就加重。老婆发起了烧。

发烧了也不能吃药。不然就没法哺乳了。

于是老婆强撑着,不敢把这事儿告诉他。只是拼命喝水,趁他不在家的时候用凉毛巾一遍遍地冰敷。

结果情况越来越严重。

等张不凡晚上下班回来,发现老婆已经烧得面颊通红,躺在**没有起身的力气了。

他赶紧把老婆送到医院。

两个娃娃没人看,他也只好抱在手里。

验血结果很明确。是感染,而且很严重。

“你这个要挂水的,不然好不了。”医生严肃地对他们说,“而且烧得这么高,我们也是不建议哺乳的。”

老婆一下子慌了。

要挂水,那就不能哺乳。孩子还这么小,能吃奶粉吗?

可是不挂水就好不了,而且医生说了,发着高烧喂奶,可能也会影响孩子……

张不凡从未想过,他的老婆,平常是那么坚强的一个女人。

却会因为小小的发烧而情绪崩溃。

张不凡一下子慌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痛苦的老婆,他甚至腾不出手抱抱他的老婆,给老婆擦眼泪。

因为怀里还有两个孩子。

他的老婆真的,特别坚强。

张不凡的手足无措只持续了几秒钟,老婆就回过神来,自己擦擦眼泪,朝他伸出手。

“给我一个吧。”

老婆把其中一个孩子抱过去,想贴贴孩子的脸。

却像忽然想起自己还在发烧,于是动作顿住了。

……

如果有钱就好了。

如果有钱,老婆就不会为了省那几十块的抽血钱,一直在家里熬。

如果有钱,就可以让老婆安心挂水,孩子先吃几天奶粉。

如果有钱,他们甚至可以把老家的爸妈接过来,让爸妈帮着带孩子。这样老婆就不会那么累,累到发烧,累到一个人偷偷抹眼泪都不敢告诉他。

如果有钱……

只要有几百块钱就好了。

只要有几百块,他们就可以缓一口气。

可他怎么连几百块都拿不出来?

他真窝囊。

……

张不凡,最终还是从同事手里,接过了那张传单。

慈惠医院。

这是一家规模很大,很气派的医院。

张不凡从未来过这里。他很局促,他怕大医院的医生护士看不起他。

没想到,一走进来,他就受到了前台护士热切的招待。

前台护士看到他手上的传单,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微笑着请他进去,领他去见项目负责人。

负责人看上去,确实很负责。

给他详细介绍了这个课题的研究目标,纳入标准,以及最重要的,经济补助。

张不凡惊讶地发现,同事说得不错。这个志愿者名额真的很诱人。

只要打三针……每隔一天,来一趟医院。无需排队,打针只要五分钟。

一周以后,他就可以拿到一万块钱的经济补助。

一万!一万!

一万块钱,足够老婆把病治好,也足够两个娃娃吃好久的奶粉、换好久的尿布了。

就连他们的房租,也有了着落。

项目负责人得知他正在拼命兼职,甚至还贴心地主动提出,他可以晚上过来抽血。

医院有人值班。24小时,任何时候,他都可以来抽血。

大城市就是好啊。

张不凡在心里感叹。

原来医疗科研项目,是这么正规的东西。有“纳入标准”,还有“排除标准”。身体素质不好的他们还不要呢!

他们也是要对志愿者负责的。

从慈惠医院出来,张不凡感觉整个人都轻松多了。

——这个项目,甚至是研究抗衰老的。说是能提高细胞活性,让人精神焕发。

张不凡觉得自己真是赚到了。

他简直怀疑,这么好的事情,真的是真实的吗?

他不是在做梦吧?

很快地,他就发现,这不是梦。

他是真的走了好运。

两针药物注射在手臂上,他非但没有丝毫不适,甚至就如项目负责人所说,真的精神焕发,活力十足。

就连头发都变得茂密了。

老实说,这些年他起早贪黑,睡眠很少,发际线已经开始悄悄后移。

张不凡没想到这针打下去,效果居然这么显著。

他感觉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未来也越来越光明。

只要再过两天,他就可以拿到一万块钱的经济补助。

张不凡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老婆。他想当成一个惊喜。

……

他终究没能来得及把这件好事告诉老婆。

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天睡眠太少的关系,参加实验的第五天,他就开始觉得鼻子塞塞的,脑袋沉沉的。

也有可能是吹风着凉了。毕竟他每天天不亮就要出去卖早餐,超市杀鱼下班后还要去送外卖。

等他回到家里,已经是凌晨一点钟了。

老婆孩子早已睡下。

老婆给他留了灯。

张不凡想进里屋去看看老婆和孩子们,然而想想自己还感着冒,这个念头也就打消了。

他决定在沙发上将就一晚。

肯定是感冒。他虽然平常不生病,但这种鼻子发堵、胸口发闷,脑袋昏昏沉沉的感觉,肯定是感冒。

不用去医院看的。他知道,吃点感冒药就行了。

张不凡拿了几包感冒药,拿开水冲了,咕咚咕咚喝下去。

他故意吃得多。药量大些,应该也能好得快些。

可不能再传染给老婆孩子了。

这样想着,张不凡在沙发上睡下。

……然后就在极度痛苦中醒来。

“咳……唔咳咳……”

张不凡只咳了一声,就从睡梦中惊醒。紧接着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咳嗽容易传播病菌,而且他们的小出租屋隔音不好。咳得太大声会吵醒老婆孩子的。

张不凡感觉胸口像有一万根钢针在扎,而且是容嬷嬷扎紫薇那种,心狠手辣地反复扎。

他觉得每次咳嗽都好像是把自己软乎乎的肉往钢针球上撞。

痛得要命。

不光是肺里,喉咙,眼睛,后脑勺……他浑身上下,到处都在痛。

那钢针好像还被火烧过。他几乎能听见钢针刺进肉里,滋啦滋啦的灼烧声。

呼吸间吐出的空气都是滚烫而腥臭的。

张不凡虚弱地靠在沙发上,茫然看着天花板。

这次感冒怎么这么重?是因为他身体素质太好,平常都不感冒吗?

老一辈好像是有这样的说法。平常不生病的人,难得生一次病,就会生得比别人重。

……幸好没有去看老婆。

视野变得有点模糊。

张不凡仰躺在沙发上,大口喘着气,迷迷糊糊地去揉眼睛。

眼睛里又痒又烫。

他感觉自己整个人被放在烧红滚烫的钢针板上,滚来滚去。

浑身都是细细密密,火烧火燎的疼。

很快地,他就躺不下去了。

因为后背也痛得要命。

沙发像是变成了刑具,光是躺着一动不动都令他痛苦万分。

他艰难地爬起身,想在客厅里走一走,可是身体刚直立起来,身体里那一万根钢针就像刺猬炸开一样,狠狠地扎进他的肉里。

他痛得差点叫出来。

是发高烧了吗?怎么会这么痛……

张不凡此时陷入了艰难的境地。

他无法躺到沙发上去,因为皮肤一碰就痛,像是肉里藏着一大把钢针。

他也根本站不住。浑身没力气,肌肉骨头也都快要散架,虚软得像个风一吹就倒的稻草人。

他怎么病得这么厉害啊。

……再去喝点热水吧。

多喝热水,感冒好得快一点。

他看过科普的。感冒总归要一个礼拜才能好,多喝热水就行。

多喝热水……

张不凡硬撑着,一步步挪到厨房里,去倒水喝。

保温壶沉甸甸的,是老婆临睡前特意烧了留给他的。

张不凡却几乎连倒水都做不到。

好痛,太痛了。

他觉得皮肤简直不像他的皮,像钢丝球,反反复复,狠狠刮着他的肉。

就连呼吸,都好像是把肺在绞肉机里磨。

好痛啊。

……堂堂大男人,怎么发个烧矫情成这样。

张不凡大口喘着气。他的鼻子已经堵得没法呼吸了,眼睛里也冒黑。

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烧得有点高。

但是喝点热水一定就会好。不用去医院。

他咬着牙,摇摇晃晃地给自己倒了杯水。

咕咚,仰头喝下去。

多喝热水,再睡一觉,醒过来肯定好了。

张不凡这样想着。

又艰难地朝沙发走。

然而,这一次,他已连这短短几步路的距离都无法完成了。

他感到天旋地转。紧接着是一阵剧烈的刺痛。

针扎火燎。

痛得他想叫,痛得他恨不得跳起来。

可是,没有力气……

而且,越是动,就越是痛。

他已经被钢针从头到尾扎遍了。

就连眼睛里面都有。

张不凡感觉眼前越来越黑,根本看不清东西。眼球里面像是进了眼睫毛,扎得他钻心剧痛。

他想把眼睛里的睫毛抠出来,可是手指头也很痛。碰什么都痛。

连喘气都痛。

好累啊。

好痛。

原来发高烧这么难受的吗?

张不凡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体不时微弱抽搐。

他的眼睛瞪得很大,瞳孔扩散。而那并不是人类在黑暗中为了捕捉更多光线而自然自发的瞳孔扩散。

眼球中,那个小洞,是被无数密密麻麻的漆黑毛发,给撑开了。

硬生生撑开。

不光是眼球,还有鼻腔,喉管,胸腔,肺叶……

一切重要的器官。

一切本来不该有毛发生长,不该被如此粗暴戳刺的娇嫩器官。

像一个稻草人。

外面穿着人类的衣服,里面已经被密密麻麻的草给填满了。

如果这时候有人按压他的胸膛,或许还能听到捻发音。

嘶啦。嘶啦。

密密麻麻的毛发,在他体腔中,无节制地生长。

——幸好没进去看老婆。

当倒逆生长的毛发刺穿心脏,张不凡躺在地板上,无比庆幸地想:

老婆,可不能再发烧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