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略会议结束了。
本次战略会议商讨的结果, 将人类反攻计划分为两个阶段。
一,【轰炸】。
目前人类已全部迁徙至地下,地表存在着大量变异种。这些变异种吃不到人类,就开始互相蚕食。
如同养蛊一般, 存活下来的变异种会越来越难对付。
此外, 庇护所虽然固若金汤, 但在地表尚有入口。一旦被拥有智慧的变异种联合入侵,那就像是走进自助餐厅吃饭。后果不堪设想。
游**在地表的这些变异种,本身也在为天上的黑球提供能量。
像一个食物链。
黑球催化人类变异, 全球污染度暴涨。
黑球反过来吸收这些变异种身上的污染——甚至某些拥有飞翔能力的变异种, 会自发地朝天空聚集。这和江耀在【水没都市】观察到的一样。黑球对变异种的吸引力,甚至远超过食物。
体量惊人的污染物被聚集起来, 流向天空巨塔。
食物链顶层, 就是那七座巨塔的主人。
而徐妄恐怕才是这条残忍食物链的终末端。
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他如此大费周章,把全人类拉下水,很显然不是在做慈善。不是为了让七座巨塔的主人共享盛宴。
他一定,是为了独吞。
不光吞噬江耀,还要吞掉另外五座塔的拥有者。
所以人类需要尽快清除地表所有变异种。
至于清除的手段,计划代号虽然是【轰炸】, 但使用的并不是核弹或者其他热武器。
是生物武器。
特殊污染管理局国际联合工房, 有一项秘密发明。恰好在今天凌晨确认研发成功。
这也是战略会议拖到今天才举办的原因。
如果使用热武器进行全球轰炸,那么就算变异种没了, 地面上的生态环境也彻底毁了。人类最起码在几百年内不可能回到地面重建家园。
联合工房开发出的这种生物武器,本体是水熊虫的近亲。一种只有在显微镜下才能观察到的微生物。
通过基因改造, 它能够大量释放出生物型污染拮抗剂, 一旦接触到变异种, 就会迅速分解污染, 使变异种枯萎风干。
水熊虫能够耐受极为严苛的生存环境,这种近亲经过改造后,环境适应性更强。无论是零下一两百度的严寒,还是高大上千摄氏度的高温,都无法杀死它。
此外也不必担心放出这种生物武器对环境造成后顾之忧。
它没有自主繁殖能力。只能依靠实验室的人工繁殖。
而且其寿命极短,只有10天。
根据计算,一旦将这种生物武器在全球进行投放,最多只需要48小时,S级以下的变异种就会尽数死亡。
至于S级变异种,仍旧交给S级执行者们去对付。
在投放完生物武器、尽可能地消灭地表变异种之后,人类反攻计划就进入第二个阶段。
【攻塔】。
七座天空巨塔,其中人类阵营拥有两座——噢,或许只能说是1.5座。
毕竟江耀的塔是断的。
他的力量连同记忆,一起被体内的【禁制】封印着。至今无法完全释放。
那个【禁制】强得惊人,就连十年也无法打破。
只能想想别的办法。
而另外五座……一座【无色之塔】已经确定所有者为徐妄,剩下的【黄金之塔】、【神圣之塔】、【废墟之塔】还有【巨树之塔】,都还不确定主人。
根据秦无味之前收集到的情报,同侪会里,除徐妄之外还有三只高阶变异种。分别是【信徒】、【导师】、【理事】。
……数量对不起来。
目前人类阵营里,只有十年可以“看”到【塔】。
十年说,他被唤醒之时,天空中只有【黄金】、【神圣】、【废墟】这三座塔。
而【巨树之塔】,是后来才出现的。
时间点是在秦无味被徐妄捏碎颈椎后的第二天。
……果然,黑球对变异种全体都产生了巨大的增益效果。
甚至让敌方阵营硬生生多出一只【塔】级。
由此也说明,留给人类的时间不多了。
再拖下去,敌人还不知道会变得有多强大。
……
“……江耀,你不擅长指挥,所以不需要带队轰炸。你的任务,就是想办法重新升起你的【塔】。”
地下军事要塞,轰炸机机库前。所有军人、执行者,全都整装待发。整列整列的队伍,行色匆匆,步伐整肃,从江耀身边经过。
十年仍旧一身白衬衣、牛仔裤。身形外貌都像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非但与周围严肃沉默的战士们格格不入,甚至与这个季节格格不入。
明明都已经是深冬了,都快进早春了。他却还是只穿着薄薄的一件衬衣。
手却很暖。
他牵着江耀的手,像邻家哥哥被嘱托照顾隔壁的小笨蛋弟弟。
而小笨蛋弟弟本人——江耀,却很明显地心思不在他身上。
江耀目不转睛地盯着来往人群,像天网电子眼一样,努力寻找着那个人。
终于,他找到了。
“秦——”江耀刚要跑过去,左手就被人攥紧。
“沉稳点。”十年笑笑,紧握他手掌的力道稍微减轻,“这么多人看着呢,你都S级了。要有S级的样子。”
江耀:“……”
【他说得没错。】
心里的人表示赞成。
果然,走廊上行色匆匆的战士们,其实都在悄悄打量着这边两位大佬。
一个是传说中300年前拯救了全世界的大前辈,另一个是平均天赋适配度高达95%的神人。
这二位的存在,像一剂强心针。让所有人在这实力极其不对等的棋局下,仍然抱有一丝希望。
江耀现在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自闭症少年了。
他是全人类的希望。是稳定人心的一根定海神针。
因此十年紧紧攥着他的手,不让他在战士们面前流露出脆弱。
……江耀此刻当然是脆弱的。
因为他看到秦无味了。
秦无味也看到了他。一列特种兵正好从秦无味面前经过,秦无味静静站着。等人群走过,就向江耀这里走来。
“你……你怎么样了?”江耀只是看着他,就快要哭出来了。
秦无味没有戴墨镜。
为什么。他不是一直很讨厌被人看到他的眼睛吗?
银发雪肤的青年,身形容貌依旧如同巍峨雪山封顶上那一抹积雪。清冷自持,不为所动。
他的睫毛,眸子,也都是极为浅淡的颜色。整个人像是纸扎店的纸人,冰冷阴郁,毫无烟火气。
简直不像活着。
……为什么。
江耀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他也是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但那只是表象。
秦无味是刀子嘴,豆腐心。脸上冷若冰霜,其实心比谁都软。
他的温柔细致都落在实处。会在江耀孤零零一个人回家的时候提出约他一起吃饭,会在他出S级任务之前不动声色地为他搜集一大堆情报。会大骂奚兰宵厌世逃避,也会在确定那就是奚兰宵的决意后默默为他安排好一切。
……可现在不一样了。
秦无味穿越人群,走到江耀面前。连一句话都还没有说,江耀已经感觉到。
不一样了。
他的身上,没有“活人”的气息了。
“有事吗?”秦无味问。
江耀心脏一揪,问:“你不认识我了吗?”
“我认识。记忆没有清除。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现在我马上要出发,去青唐市进行轰炸。”
秦无味的声音清晰明朗,如碎雪撞冰。清清凉凉地不带一丝情绪。
“所以你如果没有紧急的事,我希望你等我回来再找我谈。”
江耀呆呆地看着他。
【不对劲。】
心里的人敏锐异常。
【除了天赋移植,他还做了别的手术?!】
“他做了一些……脑部的切除。”十年低叹一声。
江耀睁大眼睛:“为什……”
话没说完,他已住口。
——他早就该猜到的。
他早就该料到的!
秦无味的污染度曾经突破阈值。他孤身一人去刺杀徐妄的那次,一口气叠用了太多高阶战斗安瓿,导致污染度直接飙升到八九千。
按照管理局的规定,污染度只要突破5000,就必须接受安乐死。这是因为高于5000的污染度会对人类大脑造成不可逆的影响,会彻底改变其性格,认知,以及道德感。
人格会比身体更早一步堕落。从里到外,变成一只彻头彻尾的怪物。
……所以,秦无味哪怕接受天赋移植,通过【再生】重造脊髓,他也不再是以前那个秦无味了。
他会从人格开始,一点点,不可逆地变异。
所以必须,进行部分脑组织的切除。
……这是一项,人类在很久很久就已经开始研究的技术。
不同于黑暗医学时期的“脑额叶切除术”。以人类目前最大脑结构的认知,已经完全可以做到不影响患者的日常行为生活,只是单独从他脑中,从他的人格里,剥离掉【情绪】。
是的。情绪。
污染度的攀升,san值的跌落,都与情绪密切相关。
如果失去了情绪,那么污染度再高,san值也不会掉了。
他会永远保持理性。保持100的满格san值。
他甚至可以像江耀那样,通过自身污染度的提升,来强化施展天赋的效果。
他变成了人造的【临界变异者】。
他变成了,真正的,战争机器。
“……”江耀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等他回来再去找他吧。】
心里的人叹息。
十年也说:“去吧,秦小朋友,机库那边在等你。”
“好。”秦无味点了点头,向两人道别,转身。
江耀眼睛发热,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
秦无味仿佛对此有所察觉,走出两步,又回过头来。
“江耀,我没有变成另一个人,我只是不会再有任何负面情绪。”
“所以你不用那么难过。去做你自己该做的事。”
秦无味说完这句话,就走了。
江耀像个钉子,直挺挺地立在原地。钉帽上面无声流淌出热烘烘的锈水。
“你看,他还是很关心你的。”十年终于松开了一直紧攥着的他的手,转而拍拍他的肩膀,“他还是很温柔啊。”
“不一样了。”江耀哑声,目光依依不舍地追随着秦无味,直到他转进机库,不见了。
——愤怒,嫉妒,怨恨,贪婪,这些负面情绪,秦无味都不会再有。
可是快乐,期待,满足,幸福……这些正面情绪,他也不会有了。
他变成行尸走肉了。
“……至少有一句话他没说错。你现在还有很多事要做。”十年朝机库看了一眼,不再尝试安慰江耀,而是认真道,“江耀,这是我以前辈身份向你下达的正式任务。”
“第七行政区的【巨树之塔】,我很在意。但我无法抽身去调查。”
“请你代替我,在正式【攻塔】之前,去确认一下那边的情况。”
“我感觉事情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第七行政区……巨树之塔……
江耀本能地记忆着任务内容。
心里却莫名一颤。
——第七行政区?
【王慧和江沉月……好像还没归队?】
心里的人也严肃起来。
“好。我马上去。”
江耀随手一抹眼泪,眼神重新恢复清明。
软弱哭泣的无助气质,在他身上一扫而空。他才像是换了一个人。
他又变成了一个成熟稳重的……男人。
江耀定了定神。抬起手掌,干净利落地一划。空间当即被劈开。一道黑色裂缝凭空出现。令走廊上的执行者们纷纷回头,忍不住地围观那传说中的序列19号天赋。
军人们则是目不斜视。军靴整齐划一,在走廊上踏出齐整的钝响。
——江耀现在,实际上多少岁了?
十年静静地看着那道伤口愈合般缓慢合上的黑色裂缝。
江耀的身影已经消失。
那个疑问却仍然停留在十年心中。
像是一个脆弱无助的哭泣少年,和一个已经成熟坚定的成年男性,被某种力量强行扭合在一起。
不知为何,十年隐隐有种感觉。
——那个成熟坚定的男性,并不是陆执。
十年虽未见过陆执,虽然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没有真正“见”过江耀心里那个陆执。
但十年仍然觉得,那不是陆执。
那更像是,经历了一切,摔倒了,哭干了,从万丈尸山,从无底深渊里挣扎着爬起。
从绝望无助里,靠着自己的双腿,一步步走过来的……
江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