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一纸调令,犹如五雷轰顶,我的精神堤坝面临崩溃。我想不出为什么,更想不好今后怎么办,心里乱成一团。我故作有条不紊地打点书籍、行李,准备灰溜溜地一走了之。

几位同事定要为我饯行。说来也是人缘不错,并非升迁的喜事,席间闻讯来饯行的人却越来越多。怕我心情不好,大家不忍让我多喝。好在我这个人偏有一个毛病,不会借酒浇愁,沾酒就高兴,正所谓“酒如欢肠”,便与大伙痛饮。

回到家中,待妻儿睡下,酒精刺激起来的兴奋消失了,我的心又挣扎于痛苦的深渊之中。

铁打的学校,流水的老师。一没发配,二没降级,不过换个工作单位,算什么?

可事情不那么简单。我自打学了心理学专业,就在师范学校担任心理学课的教学。十多年来,我狠命读书,刻苦钻研,认真教学,我的生活可谓“三点一线”:图书馆——教研室——教室。我为自己所钟情的心理学专业全身心地投入,如痴如迷。我的心理学课成为学生最喜爱的学科;我的有关心理学教学的论文曾荣获国家教委颁发的全国三等奖;我的专业文章相继刊登在各级专业报刊,有的研究报告、学术论文济身于全国名牌高校的学术杂志……心理学已成了我的第二生命。不可想象,离开心理学我将怎样生活。然而,开设心理学课程的学校在这里独有师范学校一家!离开师范,我的第二生命受到威胁,十多年的心血哟,将要付诸东流!“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回到家里,我收拾我的心理学教科书和讲义的时候,我终于暗自流泪了!

从此,我沉默了。好心的朋友劝慰:千万别消沉下去呀!

我感谢友人的关心。我沉默,是因为我不能不静静地思索。为什么我辛苦耕耘十多年竟换来这样的结果?我想不通!自然,调动总是有说法的,但我认为那不过是一种借口。于是,一整夜的辗转反侧,我都被怨天尤人的情绪控制了,越想越委屈,越想越生气。但我不能带着这股气儿去新单位呀,我得从这十多年中吸取点什么教训,想想我今后该怎么干。

情绪平缓下来后,我过电影似地回忆自己走过的路,竟真的给自己找出许多不是。最根本的一条是,我一心地啃书本,钻学问,干事业,却没有学会适应社会生活。十多年来,从来不登校领导的门,很少有交往和沟通。学生、老师给我“门缝吹喇叭”,领导也器重我,要培养我担任学校中层领导工作,我竟一口回绝,挫伤领导的好意。我简单地以为社会生活也像书本那样,平日里,凡事好刨个死理儿,总想论出个子丑寅卯,找出个是非曲直,还不时地书生气十足地对单位里的工作直来直去……总之,自省的结果是:脚上的泡,自己走的。想通了这点,我也就不再怨天尤人。

我为未来定下两条:一是学会适应社会生活,不能书生气太浓;二是不能全丢书生气,我毕竟是读书人;三是心理学专业不能丢,怎样也要坚持。

所谓适应社会生活并非就要变得庸庸禄禄,俗气不堪。我不想走极端,把过去全部否定掉。但我在新单位确实注意了认识问题更实际一些,全面一些;处理问题更灵活一些,变通一些;对他人更关心一些,接纳一些;工作中不管分内分外,能干的我就多干一些。生活的学费没有白交。逐渐地,我为自己开辟出了一个较好的生存的小空间,也感受到了周围人们温暖的关爱。

难办的是最后一条。心理学课没有了课堂,我只好结合教育实践在课余时间钻研。严冬,我裹紧棉大衣干;盛夏,我光着膀子干。我白天干,晚上干,忙得没有了星期天,忙得没有了节假日,甚至常常忙得忘了自己。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几年来,我保住了我的第二生命,我的心理学事业在夹缝中发展了。我的关于心理学的百把十万字的文章相继发表。一部十六七万字的《重心与家教》,已由教育科学出版社出版,我国著名心理学家沈德立先生亲笔作序。与此同时,我国中小学的心理咨询工作也开展起来。这又让我有了痴心耕耘的一片田园。而且,我的耕耘有了不小的收获,得到了社会接纳和承认,天津心理学会破例吸收我为会员。

我经历了挫折,我走过了挫折!

挫折,原本是心理学研究的范畴。但过去对它,我只是“纸上谈兵”,这回轮到我“刺刀见红”了,真是一次绝妙的自我心理实验。我的这篇文字就权当是这个自我心理实验的一份报告吧。

实验的结论是:我感谢挫折!

1993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