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齐国公府这样偌大的宅院里养上几只野猫也是常有的事。

康平王与齐衡玉并不把这点小插曲放在心上, 两人又商议了一会儿朝堂之事,赶在日落黄昏前,康平王起身告辞。

离去前, 他忧心忡忡地让齐衡玉多加小心, 内里的含义点到即止, 并不在人前透露出来半分。

齐衡玉并不把区区一个杜凤鸣放在心上, 只吩咐张达等人寸步不离地护着婉竹和如清,不可再让歹人有可乘之机。

而婉竹也第一时间召见了回京的张达,细问他金玉一事,张达拘谨地立在花鸟绘插屏之外, 恭声答道:“小人已处理好了她的尸首。”

婉竹听后默了良久, 直到支摘窗外响起一阵恼人的鸟鸣声后,才自嘲一笑道:“这一世,我和她的主仆情分也算是走到尽头了。”

解决了金玉这等心腹大患之后,婉竹便赏下了一锭金子, 以此犒劳张达的忠心。

只是张达却躬着身子不肯受,还是关嬷嬷笑着劝他道:“姨娘赏你, 你就拿着。你差事办得好,拿多少银子都是应该的。”

张达这才收下了那一锭金子。

*

三月里。

齐容枝出嫁,因胡氏被齐老太太罚了禁足, 齐容枝所嫁的夫婿又只是个家境贫寒的秀才, 是以仆妇婆子们便也对这事不大上心。

虽则胡氏咬着牙给齐容枝凑了六十八台嫁妆, 公中也补贴了一千两银子, 再加上齐老太太一些体己, 嫁妆也显得十分丰厚。

倒是薛家送来的聘礼十分寒酸, 满打满算也只凑了十抬, 齐老太太脸上无光, 对齐容枝这个孙女愈发生了厌恶。

齐容枝出嫁的前一日,各房各院的长辈和同辈们都要送去添妆的物件,连齐容燕也托府里的嬷嬷带去了一套红玛瑙头面。

婉竹正与关嬷嬷、容碧等人商议着该送什么样式的玉钗作添妆礼,梳了妇人头的碧白却掩着嘴退到了一边,脸色惨白无比,瞧着十分骇人。

关嬷嬷忙放下了手里的托盘,倾身上前替碧白抚背顺气,并问她:“这是怎么了?可是昨夜里吃坏了什么东西,怎么脸色瞧着这般吓人?”

婉竹也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忧心忡忡地望向碧白,见她果真苍白着脸大口大口地喘息,便对张嬷嬷说:“快去把府医请来。”

碧白慌忙摆手,顶着内寝里各人向她投来的担忧目光,便羞赧着脸答道:“姨娘,不必请府医了。”

如今容碧和碧白都已嫁了人,在碧桐院内的身份也不只是丫鬟那么简单,还帮着婉竹料理了些账目上的棘手差事。

所以容碧和碧白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了几分。

婉竹扫一眼碧白,见她仅仅成婚两月后,清秀的眉眼里便染上了几分妩媚之意,心里约莫也明白了些什么,便让关嬷嬷去私库里那些温补养胎的药材来。

“新婚燕尔的时候最易有孕。这两日你多在家中休息,少往我跟前来伺候。”婉竹笑盈盈地说。

这话一出,碧白的脸颊霎时如腾云偎霞般嫣红了起来,容碧也欣喜出声道:“你竟这样快?”

碧白窘着脸答道:“只是月事推迟了几天,还不一定呢。”

虽则有孕一事并非十拿九稳,可因婉竹极为看重容碧和碧白,关、张两位嬷嬷也不敢再给她们两安排繁重的活计。

翌日一早。

婉竹便领着容碧和芦秀赶去了齐容枝的院子,送上添妆礼后便寻了个由头回了碧桐院。

因齐容枝嫁的夫婿太过贫寒落魄,平素那些与齐国公府交好的人家也只是上门来走个过场,并没有诚心诚意祝福齐容枝婚事顺遂的意思。

嫡女出嫁,胡氏总算是撤下了禁闭的处罚,她在花厅内与各家的贵妇小姐们相谈甚欢,面上装出了一副嫁女儿的欢喜模样,可心里却是哀叹不已。

且有几个眼尖的贵妇还瞧见了胡氏眼下隐隐可见的乌青,连厚厚的几层脂粉都遮不住那深许的淤青,可见这段时日胡氏的日子过的有多举步维艰。

“可要恭喜二太太您觅得乘龙快婿。这位薛公子虽出身简薄了些,可到底年纪轻轻便考取了个秀才的功名,将来高中后说不准便会平步青云,到时二太太您可有的福要享了。”与胡氏的交好的贵妇如此奉承她道。

胡氏不过勉力笑笑,手里攥着的软帕都已被掌心的一层薄汗浸湿,只是靠着几分体面不肯在人前露出怯意来。

一个时辰后,齐容枝被喜婆牵出了内院,胡氏坐在高堂上抹了抹泪,瞧着掩在红盖头下娉娉婷婷的女儿,心里满是不舍。

当夜家宴。

齐老太太陪着几个族老坐了主桌,李氏与胡氏等人坐在次桌,婉竹也罕见地抱着如清坐在了最角落的席面里,大房里的八小姐也由奶娘陪着坐在了婉竹身旁。

婉竹在出门前已用了两三块鸡容酥,瞧着桌案上香气四溢的菜肴,却是一点也不觉得饿,只给如清舀了几勺虾仁蛋羹,拿了银勺小心翼翼地喂她。

如清三两口便把那虾仁蛋羹吃了个干净,待她转起圆溜溜的大眼睛,再想像婉竹讨吃食时,婉竹却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道:“昨儿因吃多了积食,可拉了两回肚子。今日再不许吃多了。”

娘亲态度强硬,如清便撇了撇嘴装出一副要嚎啕大哭的模样,可见婉竹板着脸一脸严肃地凝望着她,小如清却连哭也不敢哭了,只朝唐嬷嬷递去一个求救的眼神。

婉竹笑骂了一句:“真是人精。”

唐嬷嬷也蹲下身子笑着对如清说:“嬷嬷也帮不了你,闹起肚子里也是会疼的。”

这时一直在默不作声吃菜的八小姐齐容月终于忍不住心内的疑惑,偏头望向了姿容肃然的婉竹,问道:“姨娘为什么不给如清吃蛋羹呢?”

婉竹回身一瞧,便见生的玉容雪姿的齐容月正鼓着腮帮子望向她,一时也忍不住弯起眉眼一笑,“八妹妹还会心疼侄女了。只是你这侄女肠胃比旁人孱弱两分,吃多了便要拉肚子。上一回闹得碧桐院一夜没熄灯,我可被她折腾坏了。”

齐容月也已到了知礼懂事的年纪,她一边听一边点了点头,最后还搁下了手里的筷箸,作出一副大人的老成模样,对如清说:“既然吃了肚子会疼,还是要少吃一些。等你以后身子好了,要吃多少东西没有?”

一席话哄得婉竹和唐嬷嬷等人眉开眼笑,婉竹也上手揉了揉齐容月黑溜溜的双丫髻,因见她实在冰雪可爱,便把自己戴在手腕上的冰玉裂纹镯子褪了下来,松松垮垮地盘在了齐容月的手腕上。

“八妹妹若是闲来无事,便多来碧桐院陪陪你侄女。再过个半年她也能咿咿呀呀地说上几句话来,正好能与你一起凑个趣。”

婉竹说话时杏眸里掠过亮晶晶的柔意,衬着她姣美的容颜,周身上下还笼着一股馨香的芬芳之味,只冷不丁地让齐容月忆起了她早逝的生母。

她早早地便没了姨娘,纵然李氏不曾苛待过她这个庶女,可因她人微言轻、无所依仗,也没少再细枝末节的地方吃上些苦头。

单说婉竹赠予她的玉镯,便是她从没有见识过的好料子。

齐容月从下人的嘴里听闻过婉竹受宠一事,可当她今日与婉竹坐在一块儿,瞧清楚了她比鬓发里的曜目金钗,身上穿着的名贵衣料,以及如此阔绰的出手,才知这受宠二字价值千金。

“多谢姨娘。”齐容月朝着婉竹扬起一个欢喜的谢意,眼神中也没有半分躲闪之意,只是这样落落大方地收下了婉竹送来的玉簪。

婉竹也从眼前齐容月倔强自怜的模样里瞧见了幼时自己的几分影子。都是一般的幼年丧母,只是齐容月出身齐国公府,总是要比她幸运两分。

夜风寂寂,主桌上的齐老太太也被紫雨和秦嬷嬷等人搀扶着下了桌,婉竹越过影影绰绰的人群瞧见了正往她这儿看来的齐衡玉,莞尔一笑后也打算起身带着如清回碧桐院。

就在她从团凳起身的这一瞬间,方才脸上还挂着几分笑意的齐容月却倏地拢起了笑意,洁白的额头上立时渗出了豆大成群的汗珠,只见她紧紧地环抱着自己的肚子,好似是在忍受着一波波向她袭来的痛意。

婉竹抱着如清,方才想越过齐容月身旁时,却见一向坐的笔挺的她忽然像被秋风拂乱根芽的杂草一般向后倒去,奶娘们飞身去扑,可到底还是晚了一步,齐容月已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巨大的声响让花厅内霎时安静了下来,尚未离去的李氏率先瞧见了角落里的变故,一见齐容月倒在地上疼得连喘息都艰难无比的模样,她也是慌了神,忙让朱嬷嬷去请太医来。

而齐衡玉已疾步走到了齐容月身旁,一把抱起了身形本就孱弱无比的妹妹,蹙着眉问她身后的奶娘,“八小姐这是怎么了?”

奶娘们也被这等变故吓破了胆子,当即也只敢颤颤巍巍地回道:“八姑娘晨起时还好好的,刚才还和婉姨娘有说有笑,也不知为何会突然倒在了地上。”

婉竹忙伸出手去探齐容月的鼻息,瞧了一眼她身前未尝一口的杯盏,再把眸光挪移到了今夜齐容月吃的最多的虾仁蛋羹之上。

一道令她通体胆寒的猜测袭上心头。

随着齐衡玉怒意凛凛的发问声落地,唐嬷嬷怀里的如清也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哭着哭着嘴里还吐出了些白沫汁,小小的人儿脸颊胀的青紫无比,晶莹的泪珠不断地往下落。

李氏这才意识到了此事的危重性,忙吩咐人去递帖子请太医,又让婆子们把宾客都挪去了厢房,立时熬了黄连汤来让她们服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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