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婉竹与如清如净归京, 李氏心里万般高兴,见天儿地去莲心院看望孙女孙儿,或是让唐嬷嬷抱着如清去惊涛院内玩耍。

齐衡玉仍是早出晚归, 精神头却比前些时日要振奋了许多。

在暗处窥视齐国公府的高进也发现了齐衡玉后院里的异常, 只是他尚且不至于心胸狭隘到在意一个妾室的地步。

不过在背地里嗤笑齐衡玉宠妾灭妻, 堂堂一个七尺男儿, 竟是被个女人左右自己的心绪。

在接连监视了齐衡玉一个月之后,高进总算是抓到了他与康平王相聚的痕迹,这两人恣情饮酒,足足密谈了一夜, 康平王方在天明之时离开了莲心院。

而这时莲心院内的小少爷如净闹起了肚子疼, 齐衡玉也顾不上一片狼藉的书房,立时火急火燎地赶去了莲心院。

高进便趁着这等时候悄悄钻入了书房,蹑手蹑脚地查探了翘头案附近的书籍和典册,最后在书册的夹层里发现了一封密信。

他料想着齐衡玉是太过担心自己的儿子, 这才会忘了销毁这重要的密信。

高进心下顿时信了大半,忙把密信放进了袖袋里, 撇清了自己在翘头案附近留下的痕迹,慌忙撤离了书房。

*

此时此刻的金銮殿内。

永明帝与康平王对弈了好几个时辰,回回盘盘皆是永明帝占了上风, 康平王便无奈地慨叹道:“皇兄总是不肯放过臣弟, 都下了十来盘棋了, 每一回都是臣弟输。”

永明帝笑着让御前总管去御膳房传两碗安神的汤药来, 讳莫如深的眸子落在康平王身上, 暖意中透着些森然的凉意。

“前些时日让你来宫里陪朕下棋, 你总是寻了各式各样的理由推脱, 今日好不容易逮住了你, 可不许让你再阳奉阴违了。”

“阳奉阴违”四字一出,康平王本就惴惴不安的心愈发七上八下,永明帝的传召虽在他的计划之中,可永明帝阴阳怪气的话语着实是十分怪异。

顶着永明帝炙热不已的目光,康平王只怔愣了一瞬,旋即便做出了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只自顾自地与永明帝下棋。

后来午膳前夕,东宫的太监们进金銮殿意欲向永明帝禀告些要紧的事务,可眼瞧着康平王也坐在紫金桌案后头,便讷讷地不敢多言。

永明帝大手一挥,只道:“康平王也不是外人,有话直说就是了。”

那太监才道:“殿下身子不适,晨起时便吐了好几回,可因蚕祀大典便在明日,殿下死撑着不肯去请太医……”

永明帝搁下了手里的棋子,眉宇霎时凝结在了一块儿,不等他发话时,康平王便已出声安慰了永明帝一番。

“去请太医来,若是太子实在身子不适,蚕祀大典便往后延上两日。”永明帝神色平稳地说道。

这等小插曲也浇灭了永明帝再与康平王对弈下去的念头,便挥退了康平王,让他闲时再入宫伴驾。

等康平王离去之后,永明帝批了一会儿奏折,也一反常态地没有过问太子的病情,而是在御前总管的陪伴下走到了金銮殿后头的内室里。

内室里摆着一架双龙戏珠的插屏,插屏后则是黄镶木的躺椅,躺椅前摆着青铜炉鼎,袅袅青烟攀腾而上。

御前总管扶着永明帝躺在了躺椅之上,一边替他捶腿,一边捏着嗓子道:“陛下想试探王爷,也不必与他下上一夜的棋,累到了您的龙体可划不来。”

永明帝阖上眸子,揉了揉自己发胀发酸的额角,轻笑一声道:“朕这弟弟也是千年的狐狸,若不演上一场戏中戏,怎么抓得住他的狐狸尾巴?”

若是康平王存了异心,便决然不会放过太子病弱的时候,总要往东宫使使法子才好。

永明帝渐渐生出了困倦之意,御前总管便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不多时正逢高进进宫禀告要务,御前总管却把他拦在了金銮殿外,只道:“陛下还睡着,高大人略等一等吧。”

这一等就是三个时辰,永明帝悠悠转醒时,便传召了高进。

他知晓高进与齐衡玉不对盘,而不对盘的原因便是为了玄鹰司司正一位,一开始永明帝属意齐衡玉,可后来冒出个办差一样勤勉的高进,虽不如齐衡玉机灵,却也是个忠心耿耿的下臣。

永明帝便干脆在两人之间摇摆不定了起来,也能借着此等方法制衡彼此。

“哦?”永明帝接过了高进递来的密信,笑着问他:“你当真亲眼瞧见了康平王昨夜里待在齐国公府与齐衡玉对饮?而后便在他们对饮的地方发现了这一封密信?”

高进忙道:“回禀陛下,正是如此。”

永明帝撕开了密信,果不其然瞧见了上头“明显无比”的罪证,齐衡玉与康平王意图谋反的罪证。

只是康平王昨夜里进宫一事谁人都知晓,且这密信上头的字迹实在是拙劣无比,连永明帝也能察觉到的拙劣,传出去又如何能给康平王定罪?

所以永明帝只是敷衍地夸赞了高进几句,而后便在他惊讶的目光下遣退了他。

高进不敢置信地瞥了淡然的永明帝一眼,到底是不敢多说些什么,便只能不甘地退出了金銮殿。

一等他离去,御前总管便道:“这高大人可是疯了不成,昨夜里康平王也在金銮殿里陪着陛下下棋呢。”

永明帝将那密信扔进了炉鼎里,只笑着对御前总管说:“所以朕说,朕这个弟弟是只千年的狐狸。”

话毕,永明帝便冷声吩咐御前总管去把安国公女婿飞鸽传书进京的密报拿了进来,并道:“衡玉这孩子,是有几分妇人之仁在,他要报安国公的救命之恩,殊不知这安国公早就是康平王的内应了,他被设局玩弄,倒真是可怜。”

御前总管便顺着永明帝的话笑道:“是了,本还以为这齐小公爷是聪明人,谁曾想竟是个不堪大用的蠢材。”

*

齐衡玉倒也不是个蠢笨之人。

在康平王意欲策反高进,来一招釜底抽薪迷惑永明帝时,他便觉出了怪异之处。

从安国公到今日所有的谋划,康平王走的每一步都仿佛是经过了深思熟路,可他又怎么能预料到安国公和自己会为他所用呢?

若是齐衡玉不曾对安国公施以援手,或者安国公宁死不屈、不肯离京,他的苦心谋划岂不是功亏一篑?

除非从一开始安国公就会站在他的这一边,而齐衡玉也会被迫入局,从而推动康平王想要谋反的大计。

齐衡玉越想越不对劲,一时半会儿又没有什么可以倾诉的人,便只能在夜深时与婉竹说了此等猜测。

婉竹不懂朝政之事,可却是个心思细腻、聪慧灵巧之人,依着她的看法,她也觉得康平王拉齐衡玉下马的做法太危险。

万一安国公是个宁死不屈的人,或者对永明帝还留存几分期盼,要借着供出康平王蓄养私兵一事换来自己的平安呢?

人心难测,康平王凭什么敢这么赌自己的命?

这一切,都透出无尽的怪异来。

“若安国公当真早就是康平王麾下的人,那我当真是彻头彻尾地被他们利用。”齐衡玉目露冷厉的说道。

这些时日他本就在踟蹰犹豫,一来是他没有半分要谋反的念头,二来是谋反一事风险太大,事成之后他们齐国公府的富贵只能往上升一升,可事败的风险却是举族覆灭。

齐衡玉怎么愿意拿自己亲人的身家性命去和康平王赌这一场九死一生的险事?

“若当真是如此,爷可想好了退路?”婉竹正色般询问齐衡玉道。

两人在榻上相拥,体悟着彼此的心跳,含蓄内敛的话语里藏着对彼此深深的关怀和担忧。

富贵平安的日子摆在眼前,任谁都不会愿意铤而走险,齐衡玉也只是俗世里的一个普通人,他所求的不过是妻女平安,亲人康健。

特别是当他的软肋和弱点满京城皆知之后,他愈发不敢去赌,不敢去冒险。

思及此,齐衡玉便柔声对婉竹说:“你先睡,我要和我那位好同僚去聊一聊。”

婉竹不知所以,却下意识地没有过多追问,而是如齐衡玉所说一般乖顺地睡了下来。

而齐衡玉却是爬上了高墙,将隐身在树顶里的高进揪了出来。

他先不分青红皂白地痛打了高进一顿,将他打的眼冒金星之后,再对他说:“我和你做笔买卖,如何?”

*

翌日一早。

齐老太太便觉得心口空坠坠的十分难受,秦嬷嬷便立时去传召太医,谁曾想宫中进来了人,且还是慈宁宫的祝嬷嬷。

太后点名要齐老太太进宫伴驾,还特地传召了李氏和婉竹,并叮嘱齐老太太要把婉竹所出的两个孩子都带上。

可古往今来,何曾有过当朝太后接见一个妾室的道理,尤其是连妾室所出的庶出儿女都要见上一见,实在是太过怪异。

齐老太太不敢抗旨,便也只能派人去传唤婉竹。

而此时的齐衡玉已被康平王“派遣”着去东宫探望病中的太子,无暇顾忌家中的女眷。

作者有话说:

只能说我们如清是小福星来。

下一章就正文完结了哦,这场宫变前面也埋了点伏笔的,但是因为这本不重权谋,所以不会过多描写。

下一章会侧重描写婉竹和如清的机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