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赛天宝从连榷那离开,因为梦见1507而有些恍惚的时候被拖出禁闭室,在半死不活的状态再遇1500,又半死不活地被甩进电梯,送到了基地五楼。电梯外,早有研究人员等着,像搬运货物一般把实验体们挪出电梯。
赛天宝不曾到过这里。
基地五楼看起来像个巨大的停车场,异常空旷,所有的墙体、柱子都围上了乳白色的隔板——这是一种屏障材料,看起来像廉价的塑料,实际上非常坚硬,聚集起的实验体不可避免的无法控制彼此的脑电波相互冲击,但因为屏障的缘故,冲击产生的能量无法散去,整个五层楼充斥着强烈的低气压。
逼仄感越重,实验体越不安,但电梯还在不停地开启、关闭,还有一车一车地实验体不停被运上来。所有的实验体被聚集起来,一群又一群穿着防护罩的安保拿枪对准他们,谨防实验体失控。
赛天宝还没有恢复过来,浑身无力,他就躺在1500不远处,想要看看1500的情况,但在1500边上,至少围着五把枪,彻底隔断了周遭的视线。察觉到研究员的目光,赛天宝虚弱地闭上眼睛,装作昏睡,心里想着1500说的“好戏”是什么意思,突然间,脑子里接入了一道微弱的邀请。
——是1500。
【能听见吗?】
1500以虚弱的模样做伪装,建立了庞大的连接网,准确地把每一个实验体纳入自己的控制中。
实验体的反应不一而足,有的惊慌失措,甚至数人一同看向1500,有的实验体轻声交流起来,安保呵斥“安静”都没能阻止,而是处于视线中心的1500保持着原先的姿势一动不动,围着他的安保没有因此而松懈,气氛越来越紧张。
【大家不要慌。我是1500,实验体1507有事想告诉大家,现在,请听我说......】1500准确传达了他们制定的出逃计划。
1500传达的出逃计划无不令人动心,但面对真枪实弹,“反抗”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一定要逃吗?】有实验体提出质疑,【太突然了......】
【最近大家所受的实验力度都加强了吧?大家都发现了吧,很多人突然不见了,不用怀疑,他们都死了。】
【你怎么知道的?】【对呀,你怎么知道的?】【我们也都会死吗?】【最近16编号的确实少了不少......】【可是如果逃出失败了怎么办?被抓回来的话也是死吧!】【死了也比一直受折磨要好!太痛了!】实验体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但更多人是默不作声地听着。
【你们看看四周吧。】1500道,他的声音比之一开始清晰了不少,【我们有的侥幸还能保持理智至今,但有多少人已经变成傻子了?】
赛天宝悄悄抬眼望去,有些实验体的眼神还是鲜活的,内里复杂的情绪表明他们也正在思考1500的话,但更远的后边,倚着墙堆砌许多的实验体,几个人相互叠着也无声无息,神情麻木,不时发出一点无意义的音节。——那是大脑已经受到损害的实验体,因为身体机能还完好,而作为药物小白鼠而存在。
【变成傻子就是我们的下场吗?如果什么都不做,留在这里,最终都是痛苦的死掉!两年前1507和其他几名14编号开头的实验体几乎成功逃脱了,现在,1507,我,还有其他几个在外的实验体,我们有绝对的能力,如果有人害怕,那就保持沉默,愿意跟我一起试一试的,十分钟后攻击一起基地屏障,到时会有至多一分钟的空隙。】1500最后道。
能顺利吗?值得冒险吗?如果失败了,会怎样?赛天宝心里瞬间冒出许多问题,这个计划或许1500他们构思了很久,但对于其他人而言都太过突然了,他想要知道其他实验体的想法,只有全体实验体必须同心协力,发挥控制力,他们才能一同逃出。风险还是太高了。赛天宝掌心里出了一层汗。
【计划成功的概率很大。】1500在赛天宝脑中道。
——但失败的可能性不是完全没有。
【嗯。】1500不否认。
失败了会死吧?赛天宝默然,他不想死。
就在这时,一道联系突然闯进了赛天宝和1500的频道中--【保护他。】
谁?赛天宝紧接着意识到是那个一直出现在连榷身边的实验体。
1500急切道,【是安德烈!】
///
安德烈的血是热的,飞溅到连榷身上,他心里一惊。
“安德烈......?”
连榷把手抵在安德烈脖子上,但已然感受不到脉搏的跳动。安德烈死了,如果连榷能看见,他会发现安德烈至死都紧紧闭着眼睛,五官扭曲着,透着不甘的强烈意志,从他微张的嘴里,小汩的血正在往外冒,有一股刺鼻的甜腥气。血顺着下巴往下淌,滴在连榷手上,连榷搓了搓手指,感到血液不正常的浓稠。
连榷把血随手抹在衣服上,紧接着在安德烈身上摸索着,但安德烈身上没有任何东西,连榷站起来,希望能在四周有所发现。
安德烈死后,老旧公寓房变得更加寂静和空**。风从没有窗户的窗口灌入,呼啸着穿过厅堂,干扰了连榷的听觉。连榷拿出手机,把准确定位发给温庭烟,温庭烟没有回,不知他是否看到了。打开录像机功能,连榷继续小步伐缓慢前进,盲杖不知何时找不到了,他只好伸长手,上上下下试探,每走一步,也先伸长腿扫清前面的障碍。
费了很大功夫,连榷也没能走出去多远。直到他撞上一只躺倒的矮几,狠狠摔出去为止,连榷一无所获。
赛天宝在就好了。
连榷爬起来,掸了掸膝盖上的灰。假若,连榷一边弯身摸找甩飞出去的手机,一边想,假若他强烈呼唤赛天宝,赛天宝会出现吗?连榷拿不准,赛天宝下午似乎是让他给赶走的,此时他需要眼睛了,就想把人唤回来,这显得很是自私。
但赛天宝并不是能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连榷蹲在地上摸索着捡回手机,又回到安德烈身边,等待温庭烟到来。
连榷试着集中注意力,在脑中呼唤赛天宝的名字,几分钟过去了,幽静的老公寓里依旧只有连榷自己的呼吸声,但若此时还有别的呼吸声,想必更是惊悚。
思绪渐渐沉缓,连榷想起安德烈最后的话。梁是谁?是梁还是良?凉?总不能是娘吧?也说不准,毛子都有些大舌头......就当做是娘吧,或许是在指代什么人,类似“母体”一样的?连榷思索着,这个“娘”看到他了......
——“快走......她看见你了。”
怎么看到的?连榷很确定,没有人在附近,他感觉不到人的目光,当然,不排除可能有电子眼......
连榷的心开始往下坠。他的一举一动是否早已落入了他人的眼中?是否如赛天宝所言,这本身就是个陷阱呢?不,连榷否定,如果是陷阱,安德烈死去至少五分钟了,并没有突然袭击他。但是连榷心里,渐渐涌上强烈的不安。
夜风似乎渐小,清凉褪去,沾着血的衣裳黏在身上,连榷感觉到有些热,手机突然响起,是温庭烟。
温庭烟的声音严肃又深沉:“还在那?”
“在。”
连榷的语气有了明显的变化,温庭烟停顿一秒,车速不减,反而踩紧油门,“伤者什么情况了?”
“死了。”
“你呢?”
“还行。”
温庭烟实在难以判断连榷的情况:“你现在是一个人?”
“嗯。”
连榷一边应答着,一边站起来,从方才起他就感觉到屋里的温度在不断爬升,一通电话几句话的功夫,温度已经达到难耐的程度,一股股的热浪扑面袭来。
连榷大致判断方向,往来时的门口走去,“你到哪了?”
“再给我十五分钟。”
“快点。”连榷抿了抿发干的嘴唇,他走了七步,门口应该近在眼前,但就在这一刻,右手指尖突然被高温灼了一下。“嘶......”
“连榷?”温庭烟听他未挂断电话,正感到奇怪,电话那端传来手机掉落的声音,紧接着便是嘟嘟的忙音,而后不论再怎么拨过去,都没了声音。
“啧。”温庭烟按捺下心中的烦躁,猛地一打方向盘,踩下油门,超过前头的车,飞速向前行驶。
老公寓里,连榷感受到热浪的同时,瞬间反应了过来——火!
着火了。这个念头一出现,公寓里的火势变得更加凶猛起来,连榷有些无措,他甚至不知道火是什么时候燃起、谁点燃、又是如何点燃的。但眼下这些都不重要了,大火熊熊,眨眼间,滚烫的火舌燎到了连榷身上,烫得连榷一缩手,手机便脱手飞了出去。
“咳咳、咳。”连榷向后退去。他只能感受到热浪忽远忽近,但越来越浓的烟熏得他眼泪直流,嗓子眼里也越来越干。
得跑。怎么跑?他根本看不到火势。
需要水......哪有水?
连榷脑子里转过数十个想法,但急剧升高的温度把他的思想都蒸发了,脑袋里嗡嗡的疼,连榷也像无头苍蝇一样嗡嗡乱撞,哪里火势小他往哪走,没走几步又被炙人的温度逼退。
“咳咳咳、咳咳。”连榷想起来背包里有湿纸巾,慌忙抽出几张掩住口鼻,呼吸片刻间得以畅快,但这只是杯水车薪。风势突然加大,吹起火星子扑到连榷身上,连榷滚倒在地,狼狈地翻了几圈,扑灭了身上的小火苗。
背上、腿上,烧伤的地方火辣辣的疼。很快,大火彻底把连榷包围了。火舌再一次舔在他身上,连榷闻见了烧焦的肉香,肚子上的脂肪在一点一点融化,周身困在大火的炙热里,没有了行走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