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我确实认识狄俄尼索斯。

并且,他是为数不多家住离我很近的旧神,相距不过两个街区。

于是在洛基信誓旦旦的担保下,为了我下周哲学课的作业,我不得不在周六出门,在狄俄尼索斯的公寓楼下与洛基见面。

“其实去你家见面也可以嘛。”

试问一下在纽约街头看见明星是什么感受?

就是我现在和洛基说话的感受。

他又高又瘦,黑色上衣、收腿牛仔裤,简单的服装更是勾勒出长腿细腰,再加上那张英俊到堪比游戏建模般的脸,站在街头着实惹眼。

这么一位帅哥,三番两次说想去我家……

他肯定在盘算着什么。

“我其实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我说。

“什么?”

“这张脸,”我意味深长地开口,“不是你的本来容貌吧?”

北欧神话中的洛基,是个大名鼎鼎的变形者。

在男女之间反复横跳都是小意思,别说哺乳动物,昆虫和鱼类都分分钟变给你看。

变成阿拉贡的模样有什么难的,他要是乐意,变成精灵女王凯兰崔尔来见我也不在话下。

对此,“阿拉贡”只是扬起一个足以让万千少女就此失语的笑容。

“我倒是没想到,”他笑着说,“希腊神话里的酒神,竟然就住在这种地方。”

转移话题,那就是肯定了我的猜测。

这果然不是他的脸。

“等你见到狄俄尼索斯本人就明白了,”我说,“你可……千万别惊讶。”

传说里的酒神狄俄尼索斯也是宙斯的儿子。

他的生母是谁有不同的说法,我也没问过哪个是真的。但就从宙斯这边算,他还是我叔叔呢。

我明白洛基的感叹来自何方。

从神权时代至今,人类可以放弃对雷电的信仰,放弃对火的信仰,放弃对战争的信仰,但独独不可能放弃对美酒的追求和渴望。

就算普通人饮酒之时不会惦念狄俄尼索斯的名字,然而这天底下的酿酒师,还能比酒神本人更了解葡萄酒的精髓和制造方式吗?

理论上来讲,他不会过的多差。

但——

我和洛基推开公寓大楼的房门。

公寓楼梯破破烂烂,墙壁四周印着乱七八糟的涂鸦,光线昏暗,空气中还弥漫着腐朽的气息。

和所有底层街区一样,这里有着陈旧的设施和很差的治安。

说句大实话,能住在我家的附近街区,就知道狄俄尼索斯的经济水平不是太好。

我带着洛基来到四楼,停在405的房间。

“我先说好啊,”我压低声音,“我也好几个月没见到他了,而且昨天发邮件和打电话都没有给我回应……”

洛基咕哝了一声,直接敲响了房门。

神是不死不老的,我倒是不担心狄俄尼索斯出什么意外。

许久之后,公寓门内传来了细微声响。

“进来吧。”

一道好听的男声传来。

我对着洛基使了眼色:“你可别吓一跳。”

洛基:“我倒想知道有什么能把我也吓——哦。”

他没把后面的话说完。

因为当我打开房门时,一切谜团真相大白。

走进狄俄尼索斯的公寓,就像是走到了八十年代。

不是说他老土,不是说他怀旧。

而是他的公寓墙壁上,贴满了你能叫得出以及叫不出名字的诸多八十年代摇滚乐队乐人海报。

海报也就罢了,还有堆砌在家具上的CD和纪念品,放在墙角的吉他,以及散落在地面上的各个乐队主题T恤。

像皇后乐队、齐柏林飞艇、大卫·鲍伊等等我能叫的上名字的不过是浩如烟海的收藏品一角,更多的元素我闻所未闻。

并且从狄俄尼索斯展示出来的收藏品来看,比起大红过的摇滚乐队,他更偏爱小众的极端金属。

一些乐队海报的内容基本完全进入了我吐槽出来会被锁文的范畴,不,应该说,让我这个十五岁高中生看到,狄俄尼索斯就涉嫌犯罪的程度。

是的。

二十一世纪的狄俄尼索斯,是个彻头彻尾的摇滚人士。

我和洛基走进客厅后,他的声音从卧室懒洋洋地传来:“直接进来吧。”

所以我和这位叔叔住的那么近,联系却不怎么紧密的原因就是,我爸不太喜欢我和他在一起玩。

回过神来的洛基挑了挑眉,而后英俊的面孔中浮现出惊喜的笑容。

至于狄俄尼索斯的卧室,倒是没那么多元素了。

自从认识他以来,卧室墙壁上的海报就一直在增加,风格还极其统一,应该是属于同个乐队。

最近的一张是个自由女神手持战鼓,背后无数军人剪影的海报,看上去极其硬核。

我问过狄俄尼索斯,他回答过我,但我没听清楚。

没想到的是,洛基一进他卧室,看到当中的“自由女神”当即吹了一声口哨。

“莱巴赫?”他开口。

这话成功地让仰躺在**的狄俄尼索斯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狄俄尼索斯应该是喝了酒,在我的印象里,他一直是微醺的模样。

俊美的神明有着无可挑剔的五官和结实高挑的身形,但他一头摇滚人士标志性的乌黑长发和昼夜颠倒产生的黑眼圈硬生生破坏了原有的健康。

再加上狄俄尼索斯身上的破洞牛仔裤,以及乐队主题T,和破旧的牛仔夹克——简直就是教科书般标准的不良青年形象。

怎么说呢,帅依旧是帅的,但如果不是我认识他,在大街上迎面碰见我一定会躲开。

“你知道莱巴赫?”狄俄尼索斯看向洛基。

“好品味。”

洛基莞尔,也不自我介绍,反而大摇大摆地在别人的卧室里参观起来:“呜哇,这么老的海报你都有,我记得是现场限定。”

狄俄尼索斯:“当年我就在斯洛文尼亚。”

洛基:“冷战时期?你倒是会挑地方。”

我:“……你们在说什么。”

洛基这才扭过头。

他就站在那张持战鼓的自由女神海报前,潇洒地抬起手碰了碰女神的头冠。

“一个斯洛文尼亚的乐队,就叫莱巴赫,”他解释,“狄俄尼索斯是铁粉。”

“妮可。”

狄俄尼索斯这才将视线转向我:“你的男朋友?”

我:“……”

谢谢你啊!我倒也希望我未来的男朋友能长成阿拉贡的模样。

“这是洛基,”我说,“按宙斯的辈分来算,你得喊他叔叔。”

狄俄尼索斯嗤笑一声。

洛基能和狄俄尼索斯就摇滚乐队搭上话……实属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有“邪神”号称的洛基,怎么可能不对具有反叛和革命精神的摇滚产生兴趣呢。

“洛基。”

狄俄尼索斯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带他来我这里干什么?”

我:“我有个作业完不成,想来问问你。”

狄俄尼索斯:“你修了音乐?”

我:“哲学。”

酒神立刻躺了回去。

“问我不如去问宙斯,”他说,“亚里士多德那帮人我不熟。”

“那——”

我看了一眼洛基。

在后者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期待之下,我小心翼翼地出言:“不是古希腊哲学。尼采你熟悉么?”

狄俄尼索斯没说话。

我又继续开口:“听说尼采有个什么理论是和你有关系……”

而后,我对上了酒神的视线。

那双眼睛里竟然一片混沌。

狄俄尼索斯在这里住了近十年,起初还是费尔南多带我来见的他。

在我记忆里,他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清醒过。

不论白天、晚上,只要我见到他,酒神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始终蒙着淡淡雾气,好似刚刚喝到恰到好处,少一分不够醉、多一分则不省人事。

而当我提及“尼采”的时候,他的眼中,连这份恰到好处都消失不见了。

“你想写尼采?”他躺在**,歪着头看我。

“不是我写,”我嘀咕,“是作业。”

“为什么来找我?”

我疯狂地看向洛基,但后者只是饶有兴趣地抱住双臂,完全没有帮忙的意思。

好吧,我的作业我负责,也不需要他帮忙。

“不是那个,呃,酒神理论,酒神精神?”

我拼命回想着前几天洛基和梅丽尔提及时的用词:“就、就是《悲剧的诞生》里面的,代指悲剧性的迷醉精神的那个,和你有关系的吧?”

狄俄尼索斯笑了一声。

他仰面朝天,抬起手,食指指着卧室周围的海报转了一圈。

“悲剧性的陶醉精神,”他说,“看这儿?”

“……”

啊这。

虽然不明白尼采和狄俄尼索斯有什么关系,但他一个动作,我倒是明白了如今的酒神为什么会是个摇滚爱好者。

所谓“悲剧性的迷醉精神”——

试问在当代,还有什么比搞极端金属更迷醉、更狂欢,更具有悲剧性么?

我好像理解了尼采的酒神精神。

书上那些理论,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都没理解,我都开始怀疑那是不是英语了。

但狄俄尼索斯随手一指,我好像明白了一点。

洛基想让我亲自来见他,也应该是出于这个目的吧?

“原来,”我喃喃自语,“这就是酒神精神。”

“酒神?”

未曾料到,我一句话落地,换来了狄俄尼索斯一声冷哼。

他猛然坐起来:“什么年代了,我才不要当酒神,从此之后我不再是酒神。”

我:“啊?”

洛基这才开口:“那你想当什么神?”

狄俄尼索斯一双醉醺醺的眼睛放出精光:“我要当大()麻之神!”

我:“……”

洛基一个健步冲过来,拦住了我拿出手机果断报警的手:“他喝多了!你看看床底的几个酒瓶,他肯定是喝多了!我们等他清醒过来再谈!”